堂外听审的百姓们只见来者气势非凡,容貌又像是天人一般,虽然身着道袍,却透出一股子矜贵气息,本能地纷纷避让。
待听赵芳敬自称“本王”,便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知县虽然好歹是个父母官,只也跟百姓们一般,对于这位十三王爷虽早有耳闻,却从未有幸见过。
他本能地站起身来,恐惧而张皇,颤声道:“王、王爷?”
就在赵芳敬入内的同时,自他身后有四个王府的随从迅速跟着到了大堂下,其中一人见知县只是起立,便冷笑道:“好大的胆子,王爷亲临,你竟还如此大喇喇地不来迎驾拜见。”
张知县眼前一黑,急急从桌子后面跑了出来,踉跄冲到赵芳敬身前,双膝跪倒伏身道:“下官不知道是王爷驾到,有失远迎,求王爷恕罪。”
堂下的百姓们听的清楚,连同堂下的衙役们一同,也都慌里慌张地纷纷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刹那间,原地竟只有赵芳敬一人似鹤立鸡群。
十三王爷淡淡地瞥了一眼在场众人,却又说道:“本王只是从此地路过,偶尔听说我的人在这里吃了官司,所以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而已。”
知县呆若木鸡。
他至今仍不知道赵芳敬跟养真之间是什么关系,但是十三王爷先前说“她的家长是本王”,如今又竟说是“我的人”,这还用多说么?
“这、这……”张知县语塞,一时不知如何转圜应对。
“知县大人不必慌张,”赵芳敬波澜不惊道:“且请起身继续审案要紧,你只管好生审理此案,不必理会本王,本王只是来旁听的。只要大人审的公正,又有何妨?”
张知县只觉着自己脖子上的脑袋突然重若千斤,好像随时都在摇摇欲坠。
之前他满心偏袒葛三郎跟王公子,差点儿对养真出言不逊。
哪里想到这看似毫无根基的女孩子,背后的人居然正是十三王爷。
但张知县倒也不是个蠢人,他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迅速收敛心绪,勉勉强强地爬了起来:“下官、遵命。”
又忙道:“请王爷上座。”
赵芳敬一摆手:“不必,如今是大人你在审案,哪里有本王上座的道理。你且去吧,早点审完了,大家甘休。”
张知县略一犹豫,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那就容下官失礼了,快来人,搬一把椅子请王爷落座。”
主簿亲自搬了把圈椅过来:“王爷请、请坐。”
张知县见赵芳敬落座,自个儿后退了两步,才敢转身仍回到座位上去。
这时侯,养真身后的钱仲春跟钱丽月两个,呆呆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十三王爷。
他们毕竟是小人儿,不太懂的王爷亲临是个什么意思,只是看见知县居然向着来人下跪,这才吃惊起来,张口结舌地看着赵芳敬。
养真却一直都没有敢抬头。
从听见赵芳敬的声音开始,养真便总觉着恍惚头晕。
她的鼻端嗅到那熟悉的莲香跟檀香交织的味道,清淡而雅致高贵。
还来不及回头,眼角的余光所见,是一角靛青色绣八卦图的道袍袍摆。
养真情不自禁地缓缓抬头。
正那双令人无法忘怀的丹凤眼垂眸看了过来,他的眼角自来的微微斜挑,像是随时在摇曳着什么。
目光相对的刹那,赵芳敬向着养真微微一笑,笑意清浅恬和。
***
自从赵芳敬出现后,张知县突然之间一反常态。
原先对于葛三郎总是暧昧纵容的,一些起码的详细经过都不肯多问,唯恐得罪了他似的。
但如今十三王爷在场,张知县像是在瞬间给包青天附体,突然英明起来。
他详细地审问葛三郎从钱家庄出来后的种种,以及钱仲春跟钱丽月两人身上的伤是从何而来。
甚至连受了伤的阿黄,张知县也没有忘记。
他非常的愤怒,也十分的痛心疾首,指着葛三郎道:“你这无耻之徒,竟敢在本官的地面上这样为非作歹,意图欺辱本官的子民,殴打护主的忠犬,还敢在本官面前颠倒黑白,今日若不严惩,如何对得起本官头顶的乌纱帽。”
堂上的衙役们跟堂下的百姓们都瞠目结舌。
葛三郎自然也呆若木鸡。
但是他当然也不是蠢人,自打十三王爷出现,亮明是来给养真撑腰的身份后,葛三郎似乎预感到了自己的下场。
此时此刻,恐怕只有贵妃娘娘亲临,才能扭转局面了。
可就算贵妃到了,又知道他是哪根葱呢。
张知县却越发地抖擞精神,又呵斥葛三郎:“你这该死的囚徒,还不如实招来?若还嘴硬,休怪本县的水火棍无情。”
葛三郎本还想再死撑一会儿,但看张知县倒戈的这样痛快,自也知道大势已去。
何况他虽非京城人士,却也听过这位十三王爷的传奇。
当初先帝在时,最宠的就是十三王爷,就算先帝的皇子们,也都很是疼惜这个最小的皇弟。
如今的皇帝正是赵芳敬的四哥,虽然不似先帝一样宠溺,但也是“手足情深”。
虽然看着十三王爷身着道袍,一副与世无争闲云野鹤的样子,但早先听说他从戎巡边,也曾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主儿。
葛三郎一念至此,突然恍若察觉,他扭头看向养真,望着她精致的侧颜:“你就是那个女孩子……”
张知县不明所以。
葛三郎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失声道:“你就是那个天师断言说是皇后命的女孩儿?”
张知县本来已经挽回了一局,觉着自己如此断案,一定可以让赵芳敬满意。
可突然听了葛三郎这句话,却几乎又呕出一口血来。
张知县后知后觉地看向地上跪着的养真,望着她秀丽无双的容貌,跟年纪很不同的从容自若神态,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在墙上狠狠地撞几个来回。
张知县自然也听说过“皇后命”的传说。
但是却从没有把这件事跟上公堂的养真联系在一起。
养真并没有回话。
赵芳敬身后的侍卫却冷笑道:“你这有眼无珠的狗东西,知道的太晚了。”
葛三郎脸色发白。
张知县跳起来,手忙脚乱:“快,快扶……姑娘起来!”
“且慢。”打断众人的是赵芳敬。
堂下重又安静下来。
赵芳敬淡淡然看着张知县:“张大人,你可还没宣判呢。”
张知县勉强按捺心绪,清了清紧张发干的喉咙,说道:“这件案子早就真相大白了,是葛三郎跟王某这两名恶徒意图不轨,王某失足落水而亡,跟他人不相干。葛三郎助纣为虐,罪大恶极,并且王某的死也跟他的撺掇脱不了干系,如今两罪并罚,死罪难逃。来人,先给本官重打三十,再押入牢中等候秋诀。”
葛三郎本以为将要逍遥法外,没想到情形急转而下,更加想不到这么快自己便给判了死。
他本是不服的,然而……就算张知县饶了自己,那赵芳敬只怕也饶不得,就算赵芳敬饶恕了,他们竟然敢试图染指“未来的皇后”,要他们命的哪里是赵芳敬一个?
要知道贵妃娘娘膝下还有个位皇子呢。
葛三郎脸色发青,脑中昏沉,往后倒下去。
张知县本急着要绕出来扶起养真好将功补过,才一动又想起来,忙又道:“乔姑娘年纪轻轻有胆有谋,也多亏了你智勇双全,才护住钱家兄妹无碍,这种行为很该嘉许,先前是本官给奸人蒙蔽几乎错怪了你,幸而王爷及时出现拨开云雾,没有铸成大错,本官在此宣告你跟钱家兄妹无罪。”
匆匆说完,张知县才一溜小跑地从桌子后绕出来,躬身来至养真身旁:“快,快请起。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姑娘您可千万别怪。”
张知县的手还没碰到养真,就给旁边探出的手臂挡住。
赵芳敬的眼尾微挑:“不劳知县大人,何况不知者不罪。”
张知县满头冷汗,讪讪地点头:“多谢王爷……”
话音未落,养真说道:“虽然不知者不罪,但今日若非王爷驾临,只怕知县大人就真的给蒙蔽到底,判了冤假错案了吧。”
张知县才止住的汗又冒了出来:“这……”
养真道:“如果知县大人真当自己是父母官,当父母的当然都很疼惜自己的孩子,你先前却不管不顾,只想为难我们,可见你不过是一句虚言。”
今日虽然有赵芳敬亲临,且钱家兄妹也无恙,但养真记得梦中的情形。
又有谁替钱仲春跟钱丽月讨回公道?梦中的张知县,只怕未必没有查到什么……只是也如今日这般,就算知道蹊跷,也不敢闹出来罢了,哪里是好官的做派。
张知县勉强苦笑:“是、是下官糊涂。”
此刻公堂中鸦雀无声,养真察觉自己好像说多了,不由看了赵芳敬一眼。
赵芳敬却只是淡笑着瞥她一眼,并没有要拦阻的意思。
养真顿了顿,便又认真说道:“希望知县大人以后真的会做百姓的父母官,公正判案不行偏私。不然的话,冥冥中自有天意,虽今日过了一关,他日就未必了。”
堂堂七品官,给个小女孩子这般谆谆说教,这真是世间最诡异的事情了。
张知县却丝毫也不敢反驳,反而躬身道:“下官谨遵教诲,以后绝不敢再犯了。”
就在这时候,堂外响起一声哭叫,原来是钱仲春钱丽月的父母跟着陆老爷到了。
钱家兄妹见状爬起来扑到父母怀中,放声大哭。
老陆却急忙地进来,跪地给赵芳敬行礼。
“是老奴疏忽,没有照看好姑娘,请王爷责罚。”老陆低着头,愧疚说道。
赵芳敬一笑道:“有惊无险,雨过天晴就罢了。起来吧。”
老陆颤巍巍站起身来。
这会儿养真正也要起身,可跪的双腿都有些麻了,身子一晃,却给人及时的扶住了。
原来是赵芳敬将她拢到自己身上靠着。
道袍的袖子好生宽大,几乎把她半边身子都罩住了。
养真的心怦怦乱跳,本能地想要挣开。
赵芳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见她倔强地站稳了身形,才道:“能走吗?要不要……十三叔抱你?”
养真慌忙摇头。
赵芳敬也并未勉强,只是一笑起身:“小丫头,还是这么犟。”
他垂手在养真的头顶轻轻地抚了抚。
养真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他掌心有着令人熟悉而心悸的暖意。
含笑抚落的时候,像是春日的暖阳洒落,可令万物生辉。
这一霎时,就仿佛又回到了两人初见时候的情形。
养真还在恍惚,赵芳敬已经将她的小手轻握入掌心,领着她缓步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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