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张取寒二十三岁,在两只垃圾桶的缝隙里捡了一个男孩。男孩严重营养不良,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张取寒本想去民政局办收养手续,崔香茗怕影响她将来嫁人抵死不答应,最后送去了福利院。后来体检查骨龄才知道孩子至少八岁,有重度社交障碍,因为无据可查不知道是先天形成还是后天受了刺激。
这病需要去专业机构做康复治疗,福利院给孩子申请了一部分补贴,还是不够,张取寒每个月拿出两千块钱补上窟窿。她给孩子取了个明晃晃的名字:张耀阳,每个月至少抽一天时间去福利院看他。
张取寒锁门的时候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眉尾轻扬:季风眠。她把手机送到耳边,传来清朗男声:“在家吗?”
“有事?”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声音带着笑意。
“我正要出门。”她把钥匙从锁孔里抽出来丢进包里,转身,见一名身着西装三件套的男人立在马路对面,头发中长,有点自来卷,五官端正,眉目温柔,透着艺术家独有的忧郁儒雅气质,站在杂乱的筒子楼前像文艺片中的一帧画面。他正把手机举在耳边,笑吟吟地望着她。
“无聊。”她翻了个白眼,把手机揣进包里。
街道很窄,季风眠几步跨过来,低头笑问:“要去哪儿?”
“福利院。”张取寒说。
“我送你。”
“车呢?”张取寒左右看看。
“前面街口,这边停不下。”季风眠朝右边指了指。
“走吧。”张取寒要把包跨到肩上,季风眠伸过手来,她遂将包给了他。
二人并肩走着,快到街口的时候远远看一辆崭新的宾利慕尚停在那里,深温莎蓝色的车身雅致大气,小翅膀的车标引来周围许多惊羡的目光。
一辆车五百多万,也就季风眠这种富二代开得起。
车里有个司机,见他们来了立刻下来拉开后车门。
张取寒打趣:“专职司机?”
季风眠无奈:“我爸爸安排的。”
张取寒轻哂:“他老人家还是那么霸道。”
季风眠微笑:“他今早刚提到你,说你很久没去见他了。”
张取寒说:“最近比较忙。”
季风眠说:“你受伤的事他知道。”
二人已到车前,张取寒转头,季风眠做了个请上车的动作,张取寒耸肩,钻进车里。
季风眠是张取寒的学长,也是季博瞻的独子。十九岁那年张取寒在季博瞻的安排下进了国内有名的私立音乐学院。季博瞻是商业大鳄,曾有媒体盘点过他的资产,称其可以买下整个伦敦。
季风眠跟张取寒在同一所音乐学院就读。张取寒有大提琴天赋,季风眠是钢琴天才,二人时常合作表演,季风眠对张取寒多有提携。张取寒二十一岁时辍学,季风眠正在国外攻读音乐博士学位。如今张取寒一事无成,季风眠已经是蜚声国际的钢琴家,华人之光,时常巡演于世界各地,他的演奏会一票难求。
季风眠对张取寒而言亦师亦兄,是少有能跟她保持长久关系的异性。
路上,张取寒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昨晚。”季风眠习惯性地摸了摸左腕上的袖扣。
“巡演结束了?”
“还有最后一场,下周六,在半岛音乐厅。”
半岛音乐厅就在本市,季风眠把这里当成巡演的最后一站应该是想在家休息一阵。
张取寒问:“门票卖完了?”
“有给你留。”季风眠从西装口袋拿出一张演奏会的门票递给张取寒。张取寒接过来,贵宾席中区,票价三千六,卖掉的话……
季风眠的声音适时飘来:“当天需持身份证入场。”
如意算盘落空,张取寒翻了个白眼:“至于吗?也不嫌麻烦。”
“黄牛猖獗。”季风眠轻浅地说。
之前演奏会发生过门票从几百炒到上万的情况,所以这场采用门票录入身份证信息的模式,一证一票,杜绝黄牛扰乱市场。
张取寒低头把票放进包包的夹层,季风眠提醒:“贵宾席有专用通道,你不必太早过去。”
“知道了。”张取寒心不在焉地应着。
“当天能看到你吗?”季风眠问。
“没问题,那天我有空。”张取寒拉上包包的拉链。车子转弯,阳光落在她身上,发丝清晰可见。季风眠着迷地看着她。
张取寒抬头时恰恰撞上季风眠的目光,他没有躲,她亦然。
音乐才子即将迈入三十五大关,身边始终没有一个女人,外界起了许多猜测的声音。有些事大家各自心知肚明,坦然点儿比躲躲闪闪好。
“你丰腴了。”季风眠温柔地说。
季风眠有时候用词文绉绉的叫人别扭,张取寒回答:“最近伙食好。”
“韩冽家的?”
“对。”她并不避讳。
季风眠又去摸了摸左腕上的袖口,状似轻松地问:“跟他谈得怎么样?”
“聊不到一起。”张取寒说。
她跟韩冽的事情季风眠全都知道,这也是她能跟他保持如此长久关系的原因。她这人生性凉薄,又懒,无心去维持一段关系。只有像酥棠这种主动扑上来的才能于她长久。而季风眠是个特例。
也许人的一生都需要一个见证者,就像司马迁写《史记》,徐霞客写《徐霞客游记》,她需要一个心甘情愿的记录者,季风眠刚好是那个人。
季风眠移开视线,换了个话题:“耀阳情况好些了?”
“好多了,最近在接受感统治疗。”张取寒歪头问他,“有人送了福利院一架钢琴,你想不想做一下演奏会前的热身?”
“可以。”季风眠点头,修长十指交叉,搁在膝上。
张取寒的手在季风眠鼻子底下翻开,掌心雪白:“钢琴使用费麻烦先预付一下。”
总是变着花样来他这里刮钱。
季风眠摇失笑,摇摇头,拿出钱夹放到张取寒手中。张取寒大大方方地把里面的钱席卷一空,钱夹还他,两指夹着一沓人民币晃了晃,抬着下巴对他说:“替福利院的小朋友们跟你说声谢谢喽。”
张取寒和季风眠到达福利院,遇到了同是来探望的崔香茗,崔香茗认识季风眠,二人聊了一番。张取寒去找福利院的院长顾兰,把钱交给顾兰,托她安排季风眠演奏的事儿。孩子们被安顿到音乐教室坐好,季风眠坐在钢琴前演奏,崔香茗拉着张取寒到走廊尽头。
“你跟风眠是不是在一起了?”崔香茗的语气里充满了期待,目光热烈。
“你又白日做梦呢?”张取寒无力。
“那你……”崔香茗欲言又止。
“我怎么了?”张取寒不解。
崔香茗朝张取寒的脖子指了指,张取寒下意识抬手掩住。
她的脖子被他啃得惨不忍睹,她出门前特意选了领子最高的衬衣,扣子扣到最上。
“你交男朋友啦?”崔香茗试探。
张取寒把领子往上提了提,随口说:“找了个炮|友。”
崔香茗抬手就打,打一下骂一句:“你个死孩子!你说什么呢?!你还想不想嫁人了!?我打死你!”张取寒哀哀直叫。
其实打的不舍得下手太重,被打的也不怎么疼,配合表演罢了。院长顾兰闻声赶来,忙把两人劝开,崔香茗气红了脸,张取寒嬉皮笑脸地过去搂她,撒娇地喊:“妈妈呀~”
“我早晚被你气死!”崔香茗咬牙切齿地说。
“不会,我找人算过,你一定长命百岁。”张取寒说。
顾兰借口请崔香茗去办公室喝茶把人带走了,张取寒含笑目送。等二人身影消失,她倚着走廊的扶手向后仰,身子探出去,享受着从树叶缝隙里漏下来的阳光。
她知道自己不是房香梅的女儿,但是她也曾渴望房香梅能给她一个拥抱,一个发自于真心的温暖笑容,如果这些对房香梅来说很难的话,那么就算是责骂、厌恶也好。她做了那么多坏事,只想得到一点点关注,可房香梅给她的只有自始至终的漠视,就像她只是个没有存在价值的物件。她绝望,自暴自弃,甚至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崔香茗出现了,给了她曾经渴望的一切。
她这一生,恨过,爱过,伤害过别人,也被别人狠狠伤害,十分精彩,她亦十分满足。
从福利院出来,季风眠送张取寒和崔香茗去了崔香茗现在的家,崔香茗的现任丈夫跟老同学组团去了缅甸旅游,家里只有母女二人。崔香茗拿出平板拉着张取寒一起看“货”。
“这是个公务员,在国税局工作,可惜没房。这是个外企财务总监,一年赚好几十万,长得一表人才,可惜离过婚,还有个儿子。这是个大学教授,有房,就是个子矮了,才一六五公分。这个……”
张取寒打起了呵欠,崔香茗瞪她,她伸出手指在屏幕上轻划,落到那名外企财务总监脸上:“就他吧。”
“有儿子的!”崔香茗提醒。
“无所谓,钱重要。”张取寒说。
崔香茗端详着照片良久,果断摇头:“不行!不能找有孩子的!”
“看你喽,人都是你选的,另外几个我可没兴趣见。”张取寒靠进沙发伸了个懒腰,看着陷入苦思的崔香茗,她窃笑。
这次相亲躲过了。
第二天张取寒回了自己家,开始跟猫十三相依为命。夜店DJ她不想做了,太伤神。找其他工作的过程依旧不顺利,一个月后刁刁开恩,介绍了一份花店的工作给她。花店经理是个女的,看在刁刁的面子上给了张取寒月薪四千。活儿轻松,工作环境优美,人际关系简单,不加班,每周轮休两天,堪称完美。张取寒在花店做到第二个月就可以独自包花了。
某个工作日的中午,午休结束,花店没有客人。另两名店员借机跑出去逛街,张取寒懒得动,索性一个人留下来看店。她闲着无聊,戴上手套给新到的玫瑰花去刺。她蹲在花架后头,听到门上的铃铛脆响,有客人来了。
店里除了花没什么好偷的,张取寒还剩几枝玫瑰没弄完,是以没有起身,蹲在地上高声喊:“欢迎光临!请随便看看,有需要叫我!”
没人回应,门上铃铛又响,想是走了。
多得是这种进来溜一圈就走的客人,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搁在旁边架子上的手机进来崔香茗的视频电话,她双手戴着手套,用下巴点了一下接通。
崔香茗没有看到张取寒的人影儿,问:“宝贝儿,人呢?”
“我在弄花。有事你说。”
“还记得那个财务总监吗?我帮你约好了,这周末你们见一面吧。”
还是没躲过。
张取寒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说:“行啊。”
“原来他那个儿子判给前妻啦!”崔香茗喜滋滋的,“还好孩子没跟着他。”
张取寒兴趣缺缺地“哦”了声回应。
“你身边有人吗?”崔香茗问。
“没人。”张取寒想都没想地说。
“我嘱咐你件事,你千万记着。”
“什么事?”
“你怀过孩子的事儿千万别让他知道啊!”
花刺扎透了手套钻进指腹的肉里,张取寒立刻缩手。花瓶从架子掉下来碎在她的脚边,她吓了一跳,抬头,目光落进了那双深似潭水的黑眸。
韩冽满脸震惊地站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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