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国公府上下忙碌异常,听说再过不久,就是国公夫人的忌日了。
苏聆一有了闲时就会偷偷去找朝颜。
变老以后他就学坏了,以往滴酒不沾的少年,这会喝酒如喝水一般。
苏聆皱着眉头让他少喝一点。
他挑开了唇笑:“好。”
苍老的面容,却带着少年的纯粹。
是有多久了,没有人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
六十年前长公主的死讯传来时,朝颜正好在给她做风筝,是一只兔子。
不日后就是她的生日了,似乎是怕自己会忘记一般,她总是有意无意的问他今日是几号,然后再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那我的生辰岂不是要到了?”
风筝做了一半,放风筝的人却死了。
她的尸首是被江渭带回来的,用白布盖着,白嫩的手垂落下来,早已失了往日的红润。
那时他才知道,那个娇气的长公主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一个人会让他给她做兔子风筝了。
好在,她又重新活过来了。
“要过节了吗,怎么这几日府上这么忙。”苏聆往外看了一眼,桂嬷嬷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什么东西该摆在哪不该摆在哪。
朝颜不以为意:“国公夫人的忌日要到了。”
“忌日?”
国公夫人的话,应该就是赵妄的生母了。
她曾听苏盏说过,赵妄的生母是当今圣上的胞妹,大端朝的长公主。
同她一样。
可惜不知什么原因,死在了宫中。
天色不早了,苏聆和朝颜道完别后就回自己的别院。
隔着老远,她看到青竹带着刘大夫匆匆跑进了赵妄的住所。
因为墙体之前加固过,所以苏聆听不见那边的说话声了。
也不知道赵妄到底怎么了。
小离从外面进来,手中托盘上放着一碗清粥和几份小菜:“小姐,您今日去哪里了,小离一整天都没瞧见您。”
苏聆有些愧疚的笑了笑:“在院中待的有些闷,出去透了会气。”
小离撅着嘴,故作埋怨:“小姐以后不管去哪里都得带上小离。”她把托盘放在桌上,将里面的饭菜端出来,“小姐一整日都没吃东西,肯定饿了吧,这是我特意去厨房给小姐做的,还有绿豆饼。”
苏聆肚子真的有些饿了,朝颜吃的东西太过油腻了,她光是看着就没了食欲。
“对了。”小离在她旁边坐下,“归案湖里的荷花开了,我们待会去看看好不好?”
苏聆抬眸:“你想看?”
小离小脸一红:“有……有点。”
苏聆轻笑:“那就去吧。”
吃完饭后,苏聆沐浴完才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她总觉得身上痒痒的,可能是这会正好是蚊子多的时候吧。
因为天色稍晚,所以归案湖边的人并不多。
小离甫一过去,就神神秘秘的往旁边走了。
苏聆看她泛红的脸颊,不问也知道是什么回事了。
恐怕赏花是假,会佳人是真吧。
微风吹过,荷叶和湖面都略微荡漾。
苏聆闭着眼,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股清香了。
睁眼时,面前多出了一个人,墨色的衣摆,还有绑了纱布的手臂,甚至连肌肉轮廓都能看出个大致来。
“世……世子?”
赵妄在她面前坐下:“好巧。”
苏聆怔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是挺巧的,世子也喜欢荷花?”
“不太喜欢。”
……
青竹站在亭外守着,难怪世子方才连自己手上的伤都顾不得了,非要来归案湖。
不过这样也好,世子苦了那么多年,总该有个人好好疼疼他了。
苏聆的视线落在他绑了纱布的手臂上。
长袖也掩不住,自手腕处一路延伸上去。
她突然想起白日里青竹带着刘太医匆忙跑进去的场景。
“世子您是遇刺了吗?”
他摇头:“是我自己划伤的。”
苏聆一怔:“为何?”
他微垂了眸,声音放轻:“因为害怕。”
不知是不是天色逐渐暗下去的缘故,苏聆发现他本就深邃的眸子,越发沉下去了一些,仿佛是没有星星的夜空,一点光亮都没有。
为什么害怕呢?
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这么开口问他,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彻底吞咽下去。
额头传来微凉的触感,瞳孔放大,垂放在腿上的手却收紧。
似有什么在身体里冲撞,叫嚣着他将所有隐忍的情绪都释放出来。
苏聆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副样子就想起了禹景,他以前做噩梦了,自己也是这么哄他的。
她的指尖轻点在他的额头,语气温软:“好了,我已经把它封印起来了,你可以不用害怕了。”
眼睫微颤,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
那个做了无数次的噩梦好像顷刻间都化成了灰烬。
她的指尖明明是凉的,传到他体内,却化做了缕缕暖流。
青竹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世子,二皇子来了。”
苏聆闻言收回了手:“那我就先告退了。”
“不用。”
赵妄伸手将袖口往下扯,完全遮挡了手上的左手。
二皇子,谢如。
苏聆看着来人,微抿了唇。
“多日不见,方年可有想我?”
他和赵妄寒暄时,苏聆就站在一旁,似有若无的打量他。
除了眉眼和禹锦有几分相象以外,其他的应该是像他的母妃,个子也高,她离世时,禹锦还那么小,想不到如今他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就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她看向谢如时,嘴角藏着的那抹笑。
赵妄看了她一眼,又不动声色的将视线移了回来,眉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谢如和他寒暄完以后,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了个人。
“这位是……”
苏聆矮身行礼:“民女苏聆,见过二皇子。”谢如听到苏聆二字,又错目看了赵妄一眼,轻笑着点头:“抬起头来给我看一下。”
苏聆闻言抬头。
难怪太夫人会想要把她许给方年,这般姿色和身段的,就算是在京城也少见的很。
“听说你父亲是苏太守?”
苏聆微愣:“您认识我父亲?”
他轻笑点头:“有幸见过几次,那时你好像也才……”他伸手在自己腰间比了一下,“才这么高。”
苏聆莫名的有些惆怅,自己居然被侄孙当成了小孩子。
“江南和京城的气候大相径庭,来这边以后一定很不适应吧。”
谢如说话总是温言软语,就算是和苏聆这样的地方官员之女说话也从未摆什么皇子的谱。
苏聆在心里默默的赞赏了他一番,真是个好孩子。
可她慈爱的笑容在他人看来,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
苏聆离开后,青竹过来沏茶。
长袖遮掩之下,纱布已经看不见了,谢如轻声问道:“又犯病了?”
赵妄垂眸看着湖中的荷花,没有回答他。
谢如低叹一声:“也罢,当年的事情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
赵妄神色微变。
谢如知道他不喜欢讨论这个话题,不动声色的转了话头:“方才那个苏姑娘,太夫人与我提过几次,是个性子好的。”
赵妄眉间慵懒,并不理他。
谢如知晓他的脾气:“行了,我就不碍你的眼了。”
他起身准备离开,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停下脚步,嘴角划过一抹狡黠的笑:“父皇前几日说要给我选皇妃,你说苏姑娘的性子合适吗?”
赵妄眼底一沉,看向他的视线分明带着寒意。
谢如很满意他这个眼神,自顾自的点点头:“我觉得还挺不错的,不如明日来问问她的意愿如何。”
他说罢,便转身走了。
想到苏聆方才见到他时脸上的笑容,青竹低声劝赵妄:“世子,要不青竹去和太夫人表明世子的……”
“不可。”
他出言打断她。
青竹欲言又止:“可是……”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赵妄了,他所经受的苦她全看在眼里。
明明在此之前他也和其他公子一样,笑容干净纯粹。
可现在,他已经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身上的伤痕虽然痊愈了,可心里的还在,即使再难受,再承受不住,他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忍受着,从未想过要和谁去述说。
可自从苏四姑娘来了国公府,青竹能看出来,世子的态度在潜移默化中发生改变。
他受了伤会想让她知道,难过了也会想让她知道。
也只有在面对苏四姑娘的时候,青竹才会觉得世子的性子又回到了幼时。
难受了会想有人去哄,而不是独自去消化承受。
可为何……
赵妄垂眸,看着平静无波的湖面,声音暗哑异常:“你忘了吗。”
我是一个怪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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