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第 76 章

    评诗的结果出来,第一果然是应静书。

    这个结果大家都能预料到的。

    为了评选公平, 所以这些诗上都没有署名, 评出的前三甲都送回来之后, 所有人才来确认。

    应静书的笔迹最好认,得了探花的那一首也是早早就被认出来了。

    唯独榜眼那一首,尽显风流写意,她们却怎么也看不出是哪一位的手笔。

    这些诗文送过来, 由宁王妃跟各位夫人先看了。

    宁王妃看着这榜眼之作, 将纸张拿在手里, 想着如此风流俊逸, 会不会是宝意写的

    自家姑娘藏了拙, 也未必不能。

    宝意就站在亭子里, 迎上母亲的目光, 心里知道母亲在想什么。

    可是这诗不是她写的啊。

    徐氏在宁王妃身边,拿眼望着那首诗,越看越喜欢。

    她忍不住道“这评作魁首的诗是很不错,是我们北周第一才女一贯的水准。不过榜眼这首格外的风流趣致,也叫人喜爱,这是你们谁写的怎么还不快出来认了,这是害羞呢。”

    随着她的话,剩下的贵女们也在望着彼此,究竟谁写出了这首别这一格的诗

    亭间一时间安静下来, 只有夏日的风声与周围流水潺潺。

    柔嘉上前一步, 说道“回舅母的话, 这首诗是我写的。”

    “柔嘉”徐氏下意识地问道。

    柔嘉站在原地,点了点头。

    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了,柔嘉从刚才就郁闷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

    她用上这首诗,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是柔嘉”

    “是她她怎么”

    她们都知道柔嘉素来作诗是怎样的风格,怎样的水平,所以格外的吃惊。

    这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她这作诗的水平竟然猛地提升了一大截。

    差不多都可以跟应静书比肩了。

    宁王妃也有些意外。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诗,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然后才对柔嘉说“你这首诗写得是真好,跟从前完全不一样。”

    柔嘉站在原地,温顺地道“女儿在病中少出门,就在院子里作诗,偶得佳句。今日触景,又再得了这么一首,以后怕是再难有了。”

    “有一就有二。”宁王妃微笑道,“你能得一首,就能得第二首,第三首。”

    她觉得柔嘉大病一场,又经历了这些,看待世界的方式跟从前大有不同。

    不光是为人处世,作起诗来也是一样。

    可在场许多人比如江平,是打死也不信柔嘉破了相失了地位还能静下心来读书,还能这样突飞猛进的,只是又没有别的证据,证明这诗不是她写的,就很郁闷。

    柔嘉应了一声是,神情坦然。

    除了这十几年后在殿试上高中探花的探花郎的诗句,北周往后许多年传唱的名篇也都在她的脑海里。

    便是有人不信要再考校她,她也能再“作”出一首同样的佳作来。

    柔嘉心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既然这一首今日得了第二,那想必萧璟也是再三评鉴过了。

    等知道是自己写的,心中定然会对自己留下深刻印象。

    除了这得了前三的三首,在剩下的诗文中也还有几首不错的,对面都让人一起被送过来了。

    宁王妃她们翻了翻,又拿起了一篇诗作,念完之后直觉写尽清丽“这又是谁的”

    站在宝意身旁的五公主眼睛一亮,这是自己抄的那首

    不过到底是抄四哥的,她不好意思。

    所以只是拉着宝意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

    宝意侧头一看,见到少女脸侧生出的薄红,只替她开口应下了“母亲,这首是五公主所作。”

    “是吗”宁王妃笑了起来,对着五公主说道,“公主好文采。”

    “没有。”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在这样的场合里还未有过这般存在感的五公主更不好意思了,“只是、只是触景而发罢了。”

    于雪晴沉下了脸。

    她本来自负自己诗文可以,就算比不过应静书,拿不到这第一,也应该能够拿个第二才是。

    没有想到今天这么一个赏花宴,这些人尽出奇招。

    先是柔嘉拿出这么一首夺得榜眼的风流之作,之后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夺了探花。

    这写得寒酸得要死,竟然也能拿第三。

    还有向来只是透明人的五公主,更不知哪里得了这样的小诗。

    接连几人压过了自己,出了风头。

    哪怕后面再听见提到自己的诗,于雪晴也是兴致缺缺。

    都想从这无趣的赏花宴上先行离开了。

    宝意帮五公主认领了那首诗作之后,又想起了自己交上去的那首。

    拼拼凑凑,好歹是用了三位哥哥跟四皇子的各一句。

    改了些字眼,也勉强能交差,又没有拂了大家的好意。

    只是应静书塞给她的小纸团,她却没能用上

    宝意想着,凑到五公主耳边,对她耳语了几句。

    五公主听着她的话,连连点头。

    转眼间,那几张随着前三甲一起送来的优秀诗作就剩最后一张。

    宁王妃一看第一句就感到眼前一亮。

    这首写得这么好,怎么没有进前三

    可是等看第二句,她就明白了“”

    原来这首每一句都写得好,每一句拎出来单看都是佳句,可是放在一块儿就不对了,整首只能算是勉强合格。

    宁王妃把这诗念了一遍,抬头问道“这是谁写的”

    宝意才刚同五公主耳语完,就听到自己拼凑的那首诗被母亲念了出来。

    万万没想到,对面竟然把这首诗也放在优秀作品里送了过来。

    他们对自己的诗作还真是自负

    亭间游廊再次安静。

    这回不等贵女们再猜是谁写了这么一首诗,宝意就上前一步,认领了。

    “回母亲的话,这是我写的。”

    “你写的”宁王妃失笑。

    “嗯。”宝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写诗。”

    应静书站在一旁,回想着刚才宁王妃念的那几句诗,确实句句都是佳句,只不过连在一起别扭。

    宝意又说这是她交上去的,里面却没有自己递给她的小纸团。

    应静书一想就猜到,这怕是有别人也递了诗给她。

    宝意手握几首好诗,都是拳拳情谊,用哪一首都不对。

    索性就各抽了一句出来,拼成了一首七言绝句。

    难为她能拼得出来。

    应静书想到这里,眼含笑意地开口道“前朝有诗云,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郡主作诗怕就是耽误在了这上面,所以才句句拆开都是好久,连在一起却失了平衡。”

    听好友为宝意说话,沈怡君也眼睛一转,开口道“前人诗集里不是也有残缺的诗篇吗这诗写得好,留下一两句供世人回味也就够了,何必追求完整”

    她说着看向宝意,“我看啊,郡主下次想不出一首完整的,索性就写一句交上去算了,说不定还能传世。”

    应静书在旁听着,一低头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怡君说话如此有趣,又总是语带促狭,惹得宁王妃她们也都笑了起来。

    宁王妃一边笑一边摇头“怡君你这嘴”

    一时间,这亭间盈满了笑声,哪怕对面也听得见。

    对面坐着的三人都想,这应该是评到宝意那首诗了。

    本来他们也不该把宝意那首诗放到优秀里,可是他们三人写的诗竟然没有得到个优秀,三个“主考官”谁也不愿意。

    于是谢临渊就把首诗往优秀的堆里一放,然后萧璟跟谢易行都没有反对,就这么拿过去了。

    在这笑声之中,柔嘉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是再渗出暗恨来。

    方才明明风头都在她这里,可是宝意这么一来,又变成她最引人注目了。

    柔嘉无法理解,宝意在自己的院子里做那么多年小丫鬟,就算她现在回到了郡主的位置上,可是缺失了那么多的教养,怎么能一下就补得回来

    明明她从前也不是善于读书的人。

    难道

    她心想,难道是宁王妃早早预料到赏花宴上会有这么一出,所以让人给她准备了诗文

    而宝意还如此聪明,没有将完整的诗文都用起来,只是这样随意地拼凑了一番。

    就算是翻船,也有应静书为她提出这番说法。

    柔嘉手中紧紧地揪着手帕。

    她不甘心,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跟自己作对

    为什么宝意总是跟自己过不去,自己什么计划她都要破坏

    所有优秀诗作都品鉴完了,作诗的环节也告一段落。

    觑见了这个空隙,五公主咽了一口口水,想起宝意刚刚对自己说的话,尽量镇定地开口道“今日赏花宴那么多首诗里,写得最好的就是魁首,写尽今日情与景。我在宫中鲜少有机会出来,若是能将今日的情与景都保存下来带回宫中,那就好了。”

    她在众人未有下一步行动的时候出声,顿时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于雪晴再次腹诽一声,她这又要做什么

    柔嘉望着五公主,则是陷入沉思。

    她想着这五公主的性情,上辈子她从来都是毫无存在感,也希望没人注意到她。

    会这么在众人面前主动说话,实在反常。

    应静书听了,则对五公主说“公主喜欢,找个画师将这荷塘景色画下来,再配上今日所做的诗就好。”

    五公主对她摇了摇头,说道“就不找画师了。我喜欢应姑娘的诗,也喜欢永泰郡主的画。”

    她说着,拉着宝意的手晃了晃,“宝意你就给我画一幅吧,好不好”

    听到这里,柔嘉心中了悟,原来是为了替宝意搭台。

    只不过应静书那诗,需得配上极大气的画才能衬得起。

    这下五公主只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从前在自己的院中,宝意的琴棋书画四课里,最好的确实是丹青。

    可是要配今天的诗魁,以她那水平哪里画得出来

    五公主想给她搭台,怕不是却挖了个坑给她跳。

    柔嘉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幸灾乐祸,而宝意却大方地道“那恭敬不如从命,冬雪。”

    她转头吩咐了冬雪,让她去取了画纸和自己惯用的笔来。

    在这凉风习习的游廊上,很快便有几个小厮搬了张宽阔的木桌来。

    一张同桌面一般大的纸在上面铺开。

    旁边立刻就有人认出了这是烟墨阁的纸张。

    这纸贵得出奇,便是她们之中有喜好丹青的也舍不得去买。

    不钻研丹青的人干脆就不知道有这纸卖,比如柔嘉。

    她于书画上并不钻研,不知道这纸有特殊。

    否则此刻对宝意会更忌惮。

    宝意来到了桌前,选了一支笔,然后握笔挥毫,转瞬就在这纸面上铺开了大片淡墨。

    对面亭子里,萧璟、谢临渊、谢易行都看着这边铺起了桌。

    旁人散开,露出站在桌后的宝意,她拿着笔,似是在对着面前景致作画。

    这一幕将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宝意在作画”谢临渊忍不住站了起来,很想过去看一看。

    只是由于那边都是女眷,他也就只能想想。

    谢临渊有些着急。

    他就想知道诗也作完了,她们怎么现在又要画画了。

    这不是在轮番为难他妹妹

    萧璟倒没他那么着急。

    他不知道宝意在丹青一道上造诣如何,不过想起想着在马车失控的时候她那份镇静,又想着先前灾民闹事,她处理起来条理清晰,就相信这次不用他们,宝意也有办法能渡过去。

    三人之中最淡定的是谢易行,毕竟只有他清楚妹妹师从霍老,用心专注,又有天赋。

    短短时间就能将字从原本的狗爬写成今日这样,显然无需担心。

    只怕那些看轻她的人,待会儿还要大吃一惊。

    游廊下,宝意下笔完全不用思考。

    似是早已有画在她的胸壑中。

    她手中的笔只需要把它描绘出来。

    她落笔之时,许多人心中还有看轻。

    可是等到这纸面上风荷渐渐成型,她们就不得不收起了这看轻的意思。

    随着宝意的笔触变化,画面越来越完整,她们脸上的神色又通通变做了吃惊。

    先前替宝意担心的徐氏看着这画,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她对宁王妃说“郡主画得竟这般好”

    宁王妃虽看着镇定,可直到这画出来,她在袖子底下紧握的手才放松了。

    “嫂子忘了”宁王妃故作轻松地对着徐氏说道,“宝意的曾祖父丹青可是一绝。我们宝意生得像她的曾祖母,在丹青一道上则像她曾祖父。”

    在旁的夫人们听了,顿时都恍然大悟看来这永泰郡主确实是样样都像了她的两位曾祖。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宝意最后一笔收势。

    她放下了笔。

    众人都忍不住围上前来,想要看得更清楚。

    应静书望着这荷花,评价道“用笔疏狂,虽是夏日之荷,却有搏雪傲霜之气。”

    沈怡君也沉吟道“泼墨飘逸,架构自然,浑朴中见清秀,洒脱中含缜密”

    倒是像她祖父推崇的前朝画圣之笔。

    宝意画完却没停歇,而是取了笔架上的一只狼毫。

    狼毫吸饱墨水,在画的左侧特意空下来的位置笔走龙蛇,写下了应静书方才做的那首诗。

    笔锋潇洒,一气呵成,书画一体,浑然天成。

    看着这画从无到有,从白纸变成如今这般的人都震撼到失语。

    宝意此刻还没有自己的印章,于是只是取了小楷,在最后写下了自己的封号永泰。

    后面缀着成画的时日。

    “永泰”二字一落,宝意也放下了笔,松了一口气。

    她站在游廊下,静静地看着这画上的荷花。

    周围看到她的人心中都生出了错觉,好像面前这幅画和站在画前的少女都在发着光。

    历经两世,艰难险阻。

    重归本位,她的光芒终于再无人能掩盖。

    画一成,字一落,自今日起,永泰郡主四个字被提及,就不再是一个被当做丫鬟养大的郡主,而是历经沧海也难掩光华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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