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院中一片冷落。
本就因为天花而变得缺少人气的院子, 如今更是寂静了。
太妃带着真正的郡主回来的消息传遍了全府。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 郡主院子里住着的这个是假的金枝玉叶。
而真正的那位,是曾经郡主院子里伺候的丫鬟。
宝意曾经这个院子里遭过什么罪, 他们都知道。
那个雨夜,畏罪自尽的陈氏还想将她也拉进院子里。
这件事所有人也都记得清楚。
现在, 哪怕一手策划了这些的陈氏死了,柔嘉的地位也依然尴尬。
所有人都想, 就算她是从哪里抱来的野孩子,只要是她娘亲不是陈氏,都能比现在好。
可偏偏她就是这毒妇的女儿。
眼下, 府中下人都离这郡主院子远远的。
站在游廊中远远地瞧一眼,一低头也忍不住窃窃私语, 发出嘲笑声。
院中, 紫鸢从廊下走过,端着柔嘉今日要喝的药。
还未走到郡主房间外,就看到新来的几个小丫鬟聚在一起。
紫鸢看了一眼, 见几个年长得力的丫鬟不在。
这些小的能力不足, 话倒是很多。
她听着她们的声音脆生生地传过来
“我们现在可是麻烦了, 这院子里住着的根本不是郡主。”
“是啊, 跟着这么个主子, 别说是讨前程了,想不被耻笑都难。”
“不知刚刚回府的真郡主身边缺不缺人, 要是我能过去服侍就好了。”
“不能去郡主身边, 去三公子身边也行。”
“对, 据说郡主在被认回来之前,是三公子的丫鬟,现在认祖归宗了,三公子那里不就”
紫鸢听了片刻,听她们越说越不像话,于是从廊柱后绕了出来。
她开口道“你们在这里说什么”
“紫鸢姐姐”几个小丫鬟吓得连忙站了起来,“没、没什么,没说什么。”
紫鸢看着她们“还不去做事”
“是。”几个小丫鬟朝她行了一礼,慌忙散开了。
紫鸢看了她们四散的背影片刻,才端着药,继续往郡主的房间里走。
她们说话的地方挑得离郡主的房间不远,声音又没刻意控制。
紫鸢走过来,一看这门没关,就知道柔嘉在里面肯定都听见了。
放在从前,让柔嘉听见这些,肯定出来闹了。
紫鸢想着,端着药走进去,就看见柔嘉坐在桌前。
屋里只点着桌上这一盏灯,照亮了她半边的身子。
柔嘉从回到院子里就坐在桌前,如今天都已经黑了,她似乎一直没动过。
见到有人走进来,她才抬了抬眼,眼中映出紫鸢的影子。
紫鸢走到她面前,对她说“该喝药了,小姐。”
柔嘉听她虽不再叫自己郡主,但是却还给了自己面子,叫自己“小姐”。
她喃喃道“我哪是什么小姐倒是你,怎么还没回去,还在我这院子里”
紫鸢把药端给了她,说道“王妃一日没叫我回去,我便一日都在这院子里。”
柔嘉接过药却没有喝,而是转手放在了桌上。
紫鸢听她低声道“我不是郡主,我是假的,陈嬷嬷我娘她还做出那样的事,想来我很快也会被赶出去了。这样一来,你留在这院中,便是等着宝意这真正的郡主过来,做她身边的大丫鬟了,这不奇怪。”
紫鸢看着柔嘉这样失魂落魄,还担心被赶出王府。
想了想,她劝了一句“其实小姐不用过分担心,王爷与王妃不是那般狠心的人。”
主要柔嘉对陈氏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以后就算她不是宁王府的郡主,王爷与王妃大概还是会继续养着她。
她又没有旁的亲人,等过一两年年纪到了,王府就会为她选一户人家,让她出嫁。
虽然不像真正的郡主那样,但名目上也是王府养女,不会低嫁到哪里去。
可柔嘉却摇了摇头“就算娘亲还愿意把我留在府中,我又有什么颜面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她仍旧叫宁王妃娘亲,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她的女儿了。
紫鸢看她一边说着,一边垂眼去看那药,然后端起来一口喝干。
这药是极苦的,往日紫鸢都会带着解苦的糖过来,可是今日却忘了。
因此,她对柔嘉说“小姐稍等,我去将糖拿过来。”
柔嘉却摆了摆手,道“不必,这药苦,哪里苦得过我的心”
她说着把碗还给紫鸢,让她在此处稍等,接着从桌前起身,进了屋里。
紫鸢看着她,柔嘉从前是何等张扬的一个人。
如今经过这天花破相,又失去了郡主的身份,似乎就一下变得沉郁起来。
她进去了片刻,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乌木匣子。
柔嘉把匣子交到了紫鸢手中。
紫鸢不解其意,问道“这是”
柔嘉打开了匣子,只见里面放着的是她脖子上原本戴着的玉坠。
“这坠子,请紫鸢姐姐明天替我去还给母亲。”
柔嘉说着,目光停留在坠子上,像是要把这曾经属于自己的坠子牢牢地记在心里。
“这本来就是属于郡主的,应该还给宝意。”
紫鸢接过了匣子,却没立刻答应。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柔嘉“小姐怎么不自己去亲手把坠子还给王妃”
柔嘉垂下了眼睛,咬了咬嘴唇道“如今母亲见了我,怕是厌弃了我,可是顾及着这些年的情分又不能斥责我。我还是不到母亲面前去给她添堵了,劳烦紫鸢姐姐了。”
“好。”紫鸢这才收下了匣子,放在药碗旁,“明日我会替小姐转交给王妃。”
“辛苦了。”柔嘉点了点头,一脸空白地道,“让我一个人再在这里待会吧。”
紫鸢端着药碗与匣子转身出去。
在迈出门以后,目光就落在了这匣子上。
柔嘉果然长进了。
这匣中玉送到王妃面前,她自己却不出现。
一是审时度势,表明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给府里添堵。
二是挑起王妃的愧疚之情,又最大程度减低了王妃对她是陈氏之女的厌弃。
紫鸢先去见了太妃身边的张嬷嬷。
张嬷嬷将柔嘉的举动报告给了宁王太妃。
宁王太妃跪在佛堂前,闭着眼睛道“她真这么说”
“是的。”张嬷嬷应道。
“那便让紫鸢明日给王妃送去吧。”
“是。”
等到张嬷嬷离开,宁王太妃才睁开了眼睛。
她转着手里的佛珠,低低地说了一句“这心计。”
想要被留在府里,自然是当个分得清局势的聪明人比拎不清的蠢货要强。
柔嘉仍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坐在房中。
紫鸢是宁王妃的大丫鬟,却是宁王太妃救回府中的。
她不在乎紫鸢把自己送还玉坠的事情告诉宁王太妃,让太妃知道自己的心计。
她要的是太妃知道自己的态度,然后才是引起王妃对自己的情。
再者,她也要知道这坠子是真是假。
玉坠认主,就会在眉间落下一点朱砂,可她回来之后,一个眉心有朱砂痣的人都没见到。
她想,或许这坠子是假的。
又或许,那滴了血在上面的人不在府中。
不管如何,先把坠子给出去,换自己的安稳才是现在该做的。
第二日下朝以后,宁王便去找了成元帝,陈述了找回女儿的事情。
这皇城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成元帝昨日就已经听说了。
他叹息一声“你家的柔嘉竟不是你的女儿。”
宁王抿唇“是的。”
成元帝皱着眉“那毒妇真是好大的胆子,她如今在哪里关押着”
宁王道“天花肆虐的时候,已经受不住折磨上吊自尽了。”
“真是便宜这毒妇了。”
成元帝听了宁王的话,也同其他人是一般的想法。
他看着宁王脸上苦涩的神情,只宽慰道“褫夺封号、重新加封只是小事,让朕想想如何为你这失而复得的明珠选个好封号。”
宁王闻言,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他站在书桌前,对成元帝说道“谢陛下恩典。”
成元帝摆了摆手“只是这事情你是要悄悄的,还是”
四皇子萧璟同宁王二公子要好,成元帝在登基之前也同宁王要好。
两人是童年玩伴,相处的姿态比起一般君臣来要亲近许多。
因此,成元帝也不担心多问两句。
要是悄悄的变更,他就只传一道密旨,这样就不会让满城都听见。
宁王却沉声道“臣这个女儿,臣对她亏欠良多,要认祖归宗,自然是要风风光光的。至于其他人如何想,对臣来说并不重要。”
“朕知道了。”成元帝也知他性情,便说道,“今日没什么事,你便先回府上陪陪你这掌上明珠吧,改日再让宁王妃带她进宫来见见朕跟皇后。”
“是,臣告退。”
事情进行得顺利,宁王从御书房出来,心情也松快了几分。
可是不想一出来却在外头遇到了自己的死对头镇国公。
宁王府跟镇国公府都是平定嘉定之乱的有功之臣,可是宁王府却处处压镇国公府一头。
因此,镇国公处处跟宁王过不去。
眼下一见宁王出来,镇国公便凑上前来“宁王”
宁王原本不想理他,要从旁边过,可是镇国公却往旁边一步,挡在了他面前。
见他停住脚步,镇国公才放下了手,说道“谢衡,别急着走啊。我听说你们宁王府连郡主都认错了,你亲生女儿还在府上做了几年丫鬟这是怎么”
宁王一言不发,只面无表情地瞪了他一眼。
镇国公被他的眼神所慑,立刻后退了一步。
宁王毕竟擅武,镇国公就算想嘲笑他,也要掂量会不会被揍。
他一退开,宁王就收回目光,冷道“我的家事不劳镇国公挂心,你还是管好你那不成器的儿子,要是再被长乐赌坊扔出来,可就丢尽你们镇国公府的脸了。”
镇国公“你”
成元帝在御书房里,听着外面两个重臣的声音,只觉得头疼。
怎么每次见面都能吵起来
怕镇国公追着宁王吵被揍,成元帝对内侍吩咐道“去,把镇国公叫进来。”
宁王府,所有人都选择性地遗忘了柔嘉的存在。
宝意一醒来,宁王妃就拉着她到自己屋里,指着满屋的衣料对她说道“来宝意,选选这些料子看有没有喜欢的,娘让人给你做新衣裳。还有这些头面样式,娘的小鱼儿是大姑娘了,等戴上肯定好看。”
宝意的院子已经在布置了,宁王妃在这里欢欢喜喜地打扮自己的女儿,打算弥补她失去的一切。
宁王府要再办赏花宴,帖子已经都写好了,在这赏花宴上,宁王妃会将宝意介绍给整个京中的夫人与贵女圈,让她们知道这才是宁王府真正的血脉。
至于那些会怎么笑话自己,就像宁王说的那样,他们完全不在意。
宝意看着红芍与青梅拿过来的料子与首饰样式,眼都要花了,只对着母亲说道“娘亲,我们不用这么急。”
她刚刚回来,外面的风言风语正盛,宝意舍不得让父母被他们说。
宁王妃眼眶一热,女儿是如此的懂事,太过懂事了。
换了谁被这样认回来,第一时间都是想要拿回亏欠自己的一切,只有宝意
她抬手摸了摸宝意的头发,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紫鸢就来了。
“王妃,郡主。”紫鸢进来,对两人行了一礼,然后站起身来。
宁王妃见她手中捧着个匣子,于是问道“这是什么”
紫鸢道“是柔嘉小姐让奴婢把这个送回来的。”
其他人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可是宝意却猜到了。
果然,紫鸢一打开匣子,里面放着的就是那枚宝意偷偷替换过去的、由霍老仿造的玉坠。
宁王妃看着这玉坠,一时间失了言语。
就是这玉坠,她就是凭着这个玉坠认女儿,结果却认错了。
真是好大一场笑话。
可她说过,女儿的一切,她都要拿来还给她。
这终归是宝意的。
宁王妃于是抬起了手“拿过来。”
她把这坠子从匣子里拿了出来,召宝意到身边,给她戴上了。
这跟原来的坠子一模一样的赝品躺在少女的胸口,宝意想起自己荷包里躺着的真玉坠。
听娘亲说道“这是你祖父给你的坠子,你要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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