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一十六章

    李肖仁独自一人找上王溱, 显然有事要说。

    王溱适会其意, 道“时间尚早, 方才来定国寺的路上, 我曾见山脚下有一个歇脚的茶馆。”

    李肖仁立即明白他的意思“王大人若有意,我们二人去那茶馆歇歇”

    王溱一笑“善。”

    两人一起来到茶馆。

    这茶馆开在定国寺下, 沾染了定国寺旺盛的香火。虽说身处山坳之中,茶客却不少, 都是上山焚香礼佛前来这里歇歇脚的。二人进了茶馆后, 特意找了个雅间。

    一进屋子, 李肖仁便丧气道“王大人今日见到那善听了”

    王溱“我先前就曾在登仙台见过善听大师。李大人, 是有事要说”

    李肖仁忽然开始怀疑王溱对善听的态度, 他举棋不定,难以开口。可如今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只犹豫片刻, 便对王溱道“实不相瞒, 王大人,自那善听进宫后, 深得陛下宠信。每日他都会为陛下炼制丹药, 诵念经文。寻常的事我便不说了, 免得王大人误会, 我李肖仁并非那等一心排除异己的奸臣。”这话说完,李肖仁自己都顿了下, 他说出来心虚。他清清嗓子,继续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对。”

    王溱悠然道“李大人陪伴陛下二十余载, 您的拳拳忠心,朝堂皆知。”

    李肖仁明知王溱这是在打官腔,但他还是听得顺耳。他彻底放下了心,知道王溱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想来也是,他与王溱相识多年,那善听是今岁才进京的。王溱就算想撇开他去结实善听,也得花上一番功夫,得不偿失。

    李肖仁“自十几年前陛下偶感重疾,昏迷数十日不醒后,便踏上了寻道成仙之路。往日圣上每日都会去登仙台修仙,吐纳天地灵气,可通常只有一个时辰。陛下谨慎自制,即便修仙,也勤政不倦。然那善听来了后,陛下处理政务的时间便少了,每日要在登仙台待上三个时辰”

    王溱露出惊讶的神情。

    看着他的表情,李肖仁十分满意,他继续道“我曾经劝说过陛下,莫要因为修仙而伤了龙体。天地灵气自百会而入,途神庭,贯晴明。以三阴交会,于涌泉而出时,便得一个呼吸吐纳的大自在之境。太过强求,反倒会过犹不及,圣上更应当注意龙体。但圣上并未听我的,反而当即就叫了善听和尚来,讲诵经文。”

    “李大人的意思是”

    李肖仁目露忧愁,语气担心道“下官是担心,每日陛下花费那般多的心血在炼丹修仙上,若是误了龙体,这可如何是好”

    二人自茶馆道别,分头回京。

    和王溱分开后,李肖仁立刻变了脸色,露出本来面目。

    “也不知这王子丰能不能出谋划策,将那该死的善听除去”

    李肖仁的徒弟早已在茶馆外等候多时了,见他出来,小道童赶忙跑上去给师父打伞扇扇。李肖仁抱怨的话自然也传到他的耳中,小道童眼珠子一转,道“师父,这王子丰真能替咱们解决了那个秃驴么”

    李肖仁“我怎的知道”

    小道童呆住“啊”

    “唉,我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如今为师三天见不到陛下一面,反而那善听每日都被留在登仙台中,给陛下传诵经文。我方才对王子丰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再这般下去,圣上的龙体必然会有所影响。唉,王子丰其人,时至今日我都未曾看得透他,只希望这一次他能拉我们一把。若是得了他的恩惠,我自然会记在心上,日后报答。”

    赵辅曾经寻道修仙,寻了二十余载、修了二十余载。如今他突然去吃斋念佛了,朝中大臣虽觉得十分荒唐,但皇帝要做的事,他人岂敢置喙。御史台仿佛不知道善听这个人似的,没有一个御史弹劾其人。

    开平三十一年,朝堂上掀起一阵狂然大波。这惊涛骇浪并非因为赵辅突然改寻道为信佛,而是三位皇子入了朝堂,开始办差了。

    赵辅今年六十有七,他的皇子倒是年岁不大,年纪最大的二皇子赵尚也不过三十有二。三个皇子早已不是垂髫小儿,赵辅忽视了他们这些年,现在突然让他们入朝办差,这似乎是一个敏感的信号。

    盛京,右相府。

    盛京城中有句顺口溜,常常在街头巷尾为儿童传唱,唱的是大宋的两位丞相。只道“柴米油盐左相府,仙境人间寻右相”,说的就是左相纪翁集为官廉洁,两袖清风,家中没有二两物件。而右相王诠就不同了,王相公自然也不是个贪官污吏,可架不住人王相公出身世家名门,家境优渥。右相府极尽江南园林之柔美,平常看看自然无碍,但一与落魄荒凉的左相府一比,就成了人间仙境。

    此时此刻,右相王诠站在书斋前,开了窗户

    ,远远望着园中的满池荷花。

    这书斋叫“八求斋”,一块匾额高悬于门外,写着龙飞凤舞的“八求斋”三字。这字可不平凡,出自皇帝赵辅的手笔。所谓八求斋,取自前朝藏书家的“求书八法”,是读书人高雅宁静的情趣。

    王诠的八求斋中放了六排书架,一进屋便能嗅到淡淡墨香。

    遥望着池塘莲花,右相微微皱起眉,长叹一声“若是风雨将至,这一池荷花该如何藏身,才能躲过那风吹雨打满目残的结局”

    “叔祖因何感慨”

    王诠回身道“你可莫要说,你看不出这朝堂之上即将掀起的云涌之势”

    王溱站在书架之间,闻言笑了“如今只见风平浪静,叔祖为何又要未雨绸缪。”

    王诠“子丰是得了什么消息”

    “未曾。”

    “那如何这般从容”

    王诠执掌朝堂多年,与纪翁集也较量了多年,可如今面对纪翁集,他敢说上一句知根知底。偏偏面对自己这个侄儿,会时有不解。不知何时,王溱已经比他更贴近那位帝王的心。所谓君心难测,君心莫测比起他与纪翁集,赵辅更信任王溱、苏温允这些年轻官员。

    王溱“因为子丰向来只信任一样事。”

    王诠来了兴致“哦,何事”

    王溱伸出手,手指向天,他微笑道“我信,那位。”

    王诠双目一缩,良久,他道“先前有个李肖仁便罢了,现在又多了个善听。太后崩了后,圣上的改变你也瞧着了。”声音忽然顿住,王诠神色惊愕,接着他蓦然一笑,他无奈地摇首“到底是天子近臣,如今在揣摩圣意上,我已不如你。”

    王溱“侄儿只是猜测罢了。”

    王诠摇摇手,他朗声笑道“不说那等事了。家中已经为你备好了饭菜,都是你喜爱吃的苏帮菜。对了,你何时将那唐景则带来家中瞧瞧”

    王溱哭笑不得道“为时尚早”

    王诠“夜长梦多”

    当王溱在右相府吃着山珍海味、玉盘珍羞时,唐慎正独自在家中,刚刚才吃了一口饭,姚三便突然回来。他立即放下筷子和姚三去了书房,饿着肚子,听姚三汇报。

    “小东家,我都打听好了,那崔晓确实是金陵府飞骑尉。”

    唐慎“你确定,确实是此人”

    姚三“极其确定。为此,我特意花费银两,请了一位金陵府衙的官差去酒楼喝酒。我告诉他,我曾有位远房亲戚,也在府衙当差,是金陵府的飞骑尉。他要我仔细描述那人的相貌,我按着崔晓的说了,那官差直接便道,这不是崔大人么”

    这些年来姚三跟在唐慎身后,走南闯北,办事也越加妥当,让唐慎非常放心。

    唐慎点点头“你可查到他犯了什么事”

    姚三苦笑道“既然那崔晓能千里迢迢地来盛京,求见小东家,自然他犯的事还没有闹到满城风雨的地步,我也查不到。不过我打听到,崔晓是个贪官,一等一的贪官。只要给他钱,他什么都可以做,从不含糊。所以若是他犯了事,或许和钱财有关”

    这么一说,唐慎恍然大悟,他已经猜出崔晓是为了什么事来找他,也猜到五年前崔晓是怎么和梁诵认识的。

    五年前,梁诵突然得了消息,说在天牢中关了二十多年的钟泰生患了重病,恐怕不久于人世。若是不赶紧救治,只怕很快会送了性命。梁诵远在姑苏,哪里能知晓盛京的事。他只能数次前往金陵,想探听消息,找法子救钟泰生一命。

    梁诵是天下四儒之一,但这事他不能大张旗鼓地做,必须悄悄地做。所以他没有去找自己往日里认识的那些高官权臣,反而私下打探消息。如此,他花了钱买通崔晓,想从崔晓那儿得知什么内幕,也并非不可能。

    唐慎当年压根没参与过这件事,他唯一一次插手,就是梁诵的侄儿徐慧找上门,请他帮忙调查一个回姑苏府探亲的道士。

    这事只有徐慧一人知道,打探消息的唐氏物流伙计也早早被唐慎送出姑苏,如今不知身在何方。

    也不知道这崔晓从哪儿听说的唐慎和梁诵的关系,但他并无真凭实据,只凭他随口一说,绝对无法撼动唐慎如今的地位。

    唐慎放了心,他笑道“既然和贪墨有关,那还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被人告了一笔,告到了盛京,那崔晓压不住了”他想了想,“这事容易,但我为何要替那崔晓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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