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撕烂

    林舒有些说不出来的郁闷,他告诉自己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林舒了,他现在也不喜欢苏明珠,如果他们两个又看上眼了……他其实也没什么非要阻止他们的理由。

    但心里终究还是不愉快的。

    苏明珠仍然安静地呆在他身边,也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只是相较于之前,她的心情似乎变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笑容。她温和地和林舒攀谈,似乎对渝州有着无限的求知欲。

    多亏这些日子的勤恳,林舒已经不是往日那个只精通吃喝玩乐的林家二少爷了,他说起了渝州特有的布料,眼里冒出些光来,“……流云锦用来做华服很美,不过不耐脏,又容易坏,所以穿一两次就不能穿了。不过我们这里的人都是喜欢穿这种布料做的衣服,你看,我身上就是流云锦做的,每根丝线都有些透明似的,能反折光线,在阳光下面走动的话,整个人就像流动的云彩一样,质地又很柔软,摸上去也像云一样软绵。”

    他扯了半边袖子给苏明珠看,“我已经很爱干净了,只是这布料很容易沾上脏东西,因而不大适合一直穿,而且稍微洗一两次,整件衣服就走了形,只是图穿一次好看。”

    虽然除了好看,其他方面都不太好,但流云锦的布料价格还是昂贵的,要一两银子一尺,随随便便一套做下来,也要十多两银子。

    “这种布料也就只在渝州产,表妹若是去外边,也是找不到流云锦这种布料的。”

    苏明珠伸手摸了摸林舒的袖子,手感果然极佳。

    说完布料,林舒又说到了渝州的另一个特产,“火烧卢饼,不知外边有没有,总之在我们这儿,也算名小吃,我带你去尝尝。”

    林舒想到就做,带着苏明珠就拐进了一个小巷口,带着她买了几块卢饼。

    卢饼其实就是面粉和好加咸肉馅的或者其他的馅放在烧红的铁锅上烤好的烧饼。只是这老板极厚道,摊了一大块的卢饼,足足有苏明珠的脸大,这让一个淑女去吃就有些难为人了。

    林舒小心地将一块卢饼撕成了两半,又撕了一次,将那么一大块卢饼撕成了苏明珠可以轻松入口的大小,才用油纸包好,递给她,“我手很干净,放心吃吧,很好吃。”他勾着唇角对她露出笑来,也不等苏明珠说话,自己也去拿了一块卢饼。

    他许久没吃卢饼了,这味道还和记忆中的那样香,让人口水直流。

    林舒同样将那块卢饼撕成了能够用很斯文的方式去食用的几小块,等不及似的,在这有些脏兮兮的小巷口就开始吃了起来。

    苏明珠微微扭头看他,这个二表哥长得好看她是知道的,也知道他玩性重,但这样的人好像也更好看懂,他对自己仿佛真的是对妹妹的关怀,一点讲究都没有。

    鼻间满是卢饼热腾腾的香气,她笑了笑,低头很是斯文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饼,吃不出有多好吃,却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很淡,像是其他香味,夹杂在卢饼的香味里便显得有些异样。

    苏明珠微微皱了一下眉,没有继续吃饼。

    林舒咬着饼,鼻尖还有些红,他眼睛亮亮地看了苏明珠一眼,松了嘴,问:“不好吃吗?”

    苏明珠歉意地微笑,“暂时没什么胃口。”

    林舒也不在意,“那带回去,晚上热热再吃。”

    他吃完卢饼以后,心情极舒畅,碰见季衡川的那丝郁闷也就烟消云散了。

    和苏明珠回了家,林舒算了一下钱,还剩一百多,他这些日子没少敛财,也和吝啬鬼似的攥着钱袋子不放,基本就靠家里发放的吃穿用度生活,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攒下了不少私房,细细一数,足足有一千八百两。

    这真是一笔巨款。林舒咋咋舌,又动了买房产和田地的念头。

    只是这些东西为了保险,不能在他名下,也不能是林家的产业。

    林舒又想到了彭静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彭静云自那天离开,也有几天没联系他了,他是无所谓的,只是彭静云为这种小事生气,多少让他觉得有些无言以对。

    还是真的对他有那种想法啊?林舒对这种事情没有太大的真实感,也不愿意将彭静云当成那样的人,他心里更愿意将彭静云那样的变化归结于自己的体质。

    还是因为自己出了问题,一直很正常的彭静云才会出现这种问题,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

    林舒不去想彭静云这件事,好歹能闻见他身上味道的也只有寥寥几人,也决计出不了太大的问题。

    林舒放开了烦恼,心情也好了许多,只是他那个大哥又给他出了难题。

    林家老大林景川,林舒的大哥,和那个季衡川凑到了一起。

    发现这个事实的林舒脸都白了,他站在门口,看着林景川和季衡川两个人谈笑风生,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林景川一看见林舒,就冲他招手,让他过去。

    林舒挪着步子,走到林景川身边,还没等林景川说话,就对季衡川开口说:“你怎么在这儿?”

    这语气生硬的,也不是欢迎的意思。

    季衡川看着他,眼底暗光微闪,他还没开口,林大哥就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怎么说话的?我来给你介绍,这是我新招的掌柜,季衡川季掌柜,你要学的东西还多,对人家客气点。”

    “不是……”林舒紧绷的表情被大哥拍散了,他摸着脑袋,瞪了大哥一眼,“这么用力,你是想谋杀亲弟吧?”

    林大哥大笑起来,伸手不轻不重地在他白嫩的脸上掐了一把,“多大力?我有用力吗?是你太不禁打。”

    他用的力气也不大,却也轻松地在林舒脸颊上留下了一片红痕。

    林舒拍开大哥的手,重新整理了一下语气,又露出笑脸来,极其虚伪地像季衡川问好,又像见到了关系极好的好友似的让大哥的丫鬟给季衡川重新添了热茶。

    林景川没让他走,林舒就在旁边听他们俩人说话,听到一个熟悉的字眼时,林舒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林景川和季衡川两个人是在说盐田的事情。

    林舒忍不住打断他们,说:“贩卖私盐是犯法的,要是被抓到……”

    林景川笑道:“我知道,你以为我们是要贩卖私盐?既然有盐田,当然是做官盐。”

    林舒不是很懂,却也知道盐商不是那么容易做的,林家其他生意也不是特别惹人注目,都是私底下的产业,谁也不知道林家到底多有钱,如果参与贩盐,多少就有些打眼了。

    林舒委婉地劝道:“我觉得这个还是算了,风险挺大的,淮州最大的盐商范蛰被查出来贪了三十万两银子,一家子都被官府砍完了,家底也被抄光了,我们家的钱不止这几十万两银子,真的没必要去冒这个险。”

    林景川刚想反驳,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你瞎说什么,范蛰好好的,怎么被抄家了?你从哪听的谣言?”

    “啊?”林舒懵住了,“没被抄?”

    林景川没好气地说:“你什么都不懂,倒是装起内行来了。”

    “………”林舒忍了忍,没说话,他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范蛰被抄家的事情,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事情,只记得那一年因为范蛰死掉的事情,盐价回落,连酒楼的饭菜都便宜了些。

    林家这么大的人家,也不用去买盐,都是有自己的盐田,去制盐,然后自家食用,偶尔也会偷偷摸摸放到铺子里卖,不过卖的不多,也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他不记得范蛰死掉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但话都说出了口,只好圆场说:“我记错了。”

    季衡川看着他,却笑了起来,低声说:“淮州盐商范蛰,现在的确在接受盐运使的调查,只是是不是贪了这个数目的钱,就不得而知了。”

    林景川:“………”

    他怀疑地看了林舒一眼,林舒心一凛,犹豫地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记错了。”

    季衡川说:“这也不是秘密,想来二少爷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罢。”

    林景川想想也是,他又看了林舒一眼,说:“你先出去。”

    林舒泄了底气,感觉季衡川的目光带着异样的热度落在他身上,听到大哥的话,迫不及待地出去了。

    季衡川这个人都到他家里来了,林舒有些胆颤心惊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打算。

    要是他大哥或者林朝渊重生就好了,他们两个人的脑子都比他活络,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总比他这样没有目标地去做这些事情好。

    大哥让他走,他也不知道去哪里,便站在门外的台阶上发呆。屋子里他们两个人说话的声音絮絮的,听不清楚。但季衡川的声音是极华美丝柔的男声,稍微压低了些声音,便带了几分醇厚的味道,比他大哥的还有穿透力,因此林舒总听见季衡川的声音。

    他站在台阶上,走了神,他想到了前辈子,季衡川看他的眼神,是疏离的,冷淡的,对比前辈子,他们的关系倒已经没有恶化,再不济,也算是朋友了。

    朋友总归比敌人要来的安全,但他还是觉得不安心,或者说,前辈子林家的下场让他无法安心,让他想东想西,纵使在怀疑。

    林舒想得深了,却没注意到季衡川打开了门,从屋里出来了,他一出来,就看见了林舒呆立在屋檐下,似乎看着庭院里的梨花入了神。

    季衡川悄无声息地靠近过去,低头看向林舒,看见他低垂的眼睛,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一些细小的雨珠融了进去,让他发觉了,伸手轻轻地揉了揉眼。

    这时他依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季衡川,季衡川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忽然开口:“站在这儿不怕被淋湿?”

    林舒被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回头的时候脚下一崴,整个人往台阶下倒去。

    季衡川也被他这意外的反应弄得微怔,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然而———今天林舒身上穿的是流云锦做的锦袍,这种布料华美,但却是经看不经用,稍微用力就能扯烂,更何况季衡川的力气很大,这一下,不仅没把人捞回来,还把他身上的衣服从袖子到肩膀那一块全扯烂了。

    林舒被季衡川拉了这么一下,没摔太惨,但也够呛,他皮肉太嫩,只这么一下,掌心便被蹭破了,鲜红的血流了出来。

    他“嘶”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低头便看见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肩膀一块连着胸口几乎都露了出来。

    季衡川只看见满眼的白,像美玉似的白,又像石榴一样,透着淡淡的粉红,极富生气,而那半遮半掩的胸膛便更勾人眼球了。季衡川本不应该看,此时却似乎无所谓似的,带了几分直勾勾地看着林舒那窘迫的样子。

    林舒手疼的很,却也很快察觉到自己的衣服都被抓破了,也不顾手心破了,抓了抓衣服,没能拢起来,只好放弃,打算就这么着的时候,一件外袍便披头盖住了他的脸。

    林舒抓下袍子,看见季衡川带着歉意的脸,“抱歉,是我唐突,这衣服你先披着。”

    林景川听见动静,跑了出来,看见林舒站在台阶下,有些狼狈的样子,诧异地问:“怎么了?”

    林舒回答说:“没事,我没看见台阶,摔了。”

    林景川无言,“这么大了,还学不会看路,摔着没?”

    林舒摇头,“没有。”

    林景川想了一下,说:“今日就算了,你回去休息吧。”

    林舒和季衡川一起离开了林景川的院子,没走几步,林舒将袍子还给季衡川,说:“不用这个,我住的地方离这里没有多远,走几步就到了,你穿回去吧。”

    当时他摔着,手上蹭了满手的血,季衡川只看见他白得发光的一片肩膀和胸膛,眼睛都看不见其他东西了,自然没看见他手上的血。刚才离得近,他嗅觉很敏感,很快就嗅到了初林舒本身自带的香气之外别的味道——血腥味。

    等那件不仅沾染了那股温柔的暖香还沾到了林舒血迹的袍子回到自己手上的时候,他便看见了林舒手上的那些血迹。

    “你流血了。”季衡川停下脚步,对林舒说。

    林舒摊开手心看了看,“不严重。”

    季衡川却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说:“先处理一下。”

    他说着,抓起那件袍子,要去擦拭林舒手心的脏污。

    季衡川捏着林舒柔软得像没了骨头似的手,目光落到他沾染着红色的血迹的细白手指和掌心上,眼底暗光涌动,心口微微发起麻。

    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下嘴唇,目光里已然带上了一股克制。

    季衡川捏着袍子布料的一角,轻轻地将他细白手指上滑过的血痕擦去,连指缝里凹进去的小窝也轻轻扫过,最后,才用了些许力气,将他掌心下方的伤口上沾染的湿泥和草屑擦拭干净。

    林舒皮肉嫩,也怕疼,要往常,他大概这个时候就会鬼叫出声,然而此时的他,却已经学会了忍耐疼痛,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季衡川的动作。

    季衡川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翘起了一个弧度,他将他手心的灰尘擦干净,伸手从怀里摸了摸,摸出了一瓶药。

    林舒有些惊讶,“你怎么随身带着药?”

    季衡川轻声说:“只是习惯,以防万一,你看,现在不是用上了吗?”

    林舒抬起眼皮,恰好与他对视,林舒忽有所感似的开口:“你的眼睛真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个颜色的眼睛。”

    季衡川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不稀奇,济州人十之七八都是这样的眼睛。”

    “是吗?”

    “你喜欢它?”季衡川问。

    “……嗯,很好看……很不一样。”林舒说。

    季衡川垂下眼睛,勾唇笑了笑,给他的手心上好了药,又撕下衣服给他包扎了一下,“先止血,要不想留疤,再找大夫吧。”

    林舒展开双手,发觉他手指头和指缝里的血迹都被季衡川擦了个干净,“季大哥……谢谢。”

    “是我的错。”季衡川看着他细白的手指头,微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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