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五音不全

    “栎三娘,有埙卖吗?埙。”黎玖气喘吁吁,袍子都被薄汗打湿,衣领贴在脖子上,显露出更深些的白色。她旋风一般的冲过游廊,远处小楼刚刚打开门,显露出栎三娘妖娆的身段来。

    栎三娘倚着门板,美眸半睁半闭,脸上还残存着些儿睡意,神志还不甚清醒,带着点起床气:“什……么?埙?”

    等抽完一袋烟叶,栎三娘好似才真正醒过来,吧嗒着玛瑙烟嘴儿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埙。你可真是把我难住了,即便是作为凡俗品,埙也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更别说用来修行的法器。况且,乐理课要等到第二学年才会作为选修教授,你吹过么?”

    黎玖尴尬的别过头,别说吹埙,之前爹教她吹柳皮哨都能惊起半山的鸟,天分应当是比绣花还低了。

    “可是没有埙我就无法修行。”黎玖的目光从那些斧钺刀枪笔墨纸砚上扫过,神情有些委顿的懊丧,若原先不知道也就罢了,可现下……

    “不过嘛,你可以自己做一个俗物先试试。”栎三娘狡黠的换上笑容,变戏法儿般从袖里掏弄出一本卷起来的书,“藏书阁里应当不缺古八音的乐谱吧?我这儿呢,有一本关于制作乐器的书册,也许里面会有埙哦?”

    栎三娘真是商界鬼才。

    黎玖叹着气,很是不情愿的又散出去二百钱,拿到书赶紧翻找目录,结果竟只有寥寥一句。

    “见《棠湖埙谱》。栎三娘。您就不能直接读出来吗……”黎玖看着上一瞬还属于她的两百个玉钱一个个落进栎三娘的柜屉,心痛的要死要活。“小本生意,要赚钱的咯~”栎三娘还是笑眯眯的,黎玖再次告诫自己夜市是个吃钱不出响儿的地方。

    夜色暗沉下藏书阁里黑黢黢的,没有掌灯,原先并不魁梧的塔阁变得庞大,投在草地上的阴影拖成长长的一条。黎玖在门口踱步,右手拢在袖里死攥成拳,却总也是下不定决心真的踏入一步。

    依旧敞开的塔门似乎还保持着白日的模样,但却暗黑得看不见哪怕一丝光亮,原先会被日光照得通透的木窗上,月光像是站不住脚般的悄悄滑落到塔底去了。

    算了。也不在这一晚。

    黎玖松了手,转身走过木桥,脚下流水潺潺,发出淅沥沥的声音。

    对于埙,黎玖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只是从雁回口中听到这个字眼的时候,心里的激动和渴望攀升,才让她知道这是想要的。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也足够黎玖因为越来越远的差距而彻夜难眠。就连同为务业学子的王开言,也练到肤如青铜,刀剑卷刃的程度,若非柴夫子严厉呵斥,他都要去讲经石接换练血的后续部分了。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这么心急,兔子不还是跑掉了么?”黎猎户捏着那个过早收紧的绳结,垂在黎玖面前晃悠来晃悠去,“多等半柱香,今天中午的吃食就有着落,因为心急,反而要换个没有人味儿的地方重新下套。还是要急?”

    就算进去了,也不一定什么时候找到;就算找到了,也不知道要看多久;就算看懂了,又去哪儿找制作的材料。

    一连串儿的反问好似给偷懒找足了借口,黎玖的脚步变得轻快了些,踢踢踏踏的几近蹦跳的跑回枕雪居。

    藏书阁里扑闪着飞出一群黑色的蝴蝶,它们追着黎玖走过的路飞舞着,却离不开藏书阁五步。在尝试了片刻之后,黑蝶翩翩然又飞了回去,栖在门框的阴影里合拢蝶翼,纤如发丝的两根触角探出门外,随着夜风轻微抖动。

    “以乐理辅助修行?”悲长老缓慢的重复了一遍,“《九歌》为祭神乐章,倒也符合许多道理。三千五百载前,亦有一位先人选择《九歌》,是用管箫为辅,想来你行路未错。雨山主以琴入道,乐音一道她最为擅长;其余也有数位夫子,但是习埙者并无一人,具体安排,你还是去问柴夫子更为便宜。”

    “多谢悲长老。”黎玖将《棠湖埙谱》的拓本放入芥子袋,又行了一礼才后退几步转身下山,脸上写满了无奈。

    “埙?你也该明晓,务业学子所做之事是学院特意依据每人修行提供的便利,派去藏书阁也是想让你早日寻到方向。可这一步,着实不好选了啊。”柴夫子在他院落里转了两圈,“王夫子么?似乎最近正在用功的时候。李夫子?好似在外游学。张……不不不,决不能让你跟张夫子去听唢呐。”

    柴夫子走得鞋底都要磨破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吩咐黎玖先回去看看书,在藏书阁再扫几天地,将她目送走了之后,也跨出了小院。他沿着溪河顺流而上,在山林的边界又跨出一步。

    柴夫子的身形像是穿过幕布一般的消失了,再往前行兜转竟至一山谷,流瀑潺潺汇作一汪清潭,修竹环绕掩映下露出竹楼一角,还有座雅致极了的八角亭。

    “柴夫子,怎有功夫前来小坐?”竹楼里移步出一袭鹅黄,女子不甚貌美,却自带一股轻灵韵味,将他迎到八角亭中,自有童子上前沏茶。“山主,此次前来,是因为黎玖。”柴夫子坐在亭中并不饮茶,看着在对面落座的女子言道。

    “因为黎玖。”雨山主拾起茶盏唇瓣轻碰了下便又放下,“你想让我教她乐理?”

    “雨山主蕙质兰心。在下实在是想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她选用的是埙。”柴夫子颔首,“埙作为古八音之一早已式微,没有专师可拜,只好来麻烦您了。”

    “她不是鹿鸣书院的人,我若出面,便是逾矩。”雨山主又抬起了茶盏,白瓷的盏底将夜色衬得更深,“即便被《九歌》选中,也不代表心向书院。月前她不还是收了荣国公世子的所谓赔礼么?”

    “黎玖是‘山野之人’,不会进入秦帝国体系的。况且,又不是《离骚》。”柴夫子依旧动也不动,看着雨山主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你们在担忧什么?”

    茶盏落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呲声,雨山主阖眸复启,正视柴夫子:“前日去小林镇的人回来了,那里只有一户姓黎的人家,黎玖出发后几日,其父葬身虎口,其母殉情自去。灵衰之地,怎么会生出如此资质斐然的后人?温雁回更是来路不明。枕雪居我已去过一次,她们身上可很是有些灵气。”

    “刘夫子曾言,她们有幸进入书社。”柴夫子接过话头,还在做些争执,“书社没有凡品,能被那位看中的人,还有什么思虑吗?”

    “等她真正习得《九歌》、进入鹿鸣书院后再提此事吧。”雨山主起身,茶水已经凉透,静静的放在桌上。柴夫子深吸口气,也未动茶盏拂袖而去。

    “黎玖。”柴夫子站在枕雪居外,看院中生机盎然,轻轻叹了口气,“寻不到合适的夫子,你还是继续在藏书阁,暂且不变。”

    黎玖脸上的兴奋一下子凝固了,渐渐的转变成颇有些懊丧的平静:“多谢柴夫子,您辛苦了,我自己先看书也是一样。”柴夫子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猎刀和葫芦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的离去。

    “这样说来的话,我还是先去借一本介绍乐理的书看比较好……”黎玖往温雁回的肩膀上一倒,将那本《棠湖埙谱》举到眼前,“最好的是陶埙啊……上哪里去找陶土呢?”

    “总会有的,如果要先练习的话,也可以用石质或者竹质。”温雁回温和的将她拥住,默许了总往身上腻的动作,“过几日不就是端午了么?说不定会休假,就有外出的机会了。”

    那也还要一个月。黎玖叹气,直起身拿着书慢悠悠拐进屋里,又急匆匆的跑出来摘了好几片宽大的树叶。

    那边的练功房里隐约传来刺耳的哨音,温雁回应景的堵了堵耳朵,心想黎玖从小唱歌就不好听,真难为她现在居然要学乐器……这可能比逼她做女红还要痛苦吧。

    她抬腿跨进浴桶,身边散落着三个有些旧了的油纸包,药水近乎墨黑,一接触到皮肤就如同煮开一般翻腾着。温雁回面色沉静,安稳的端坐入内,似乎正在疯狂脱皮覆新的不是她的身体。

    只需挺过这一次……练皮境就可以结束了。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好好修习两本术法,等有人按捺不住先至练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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