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十分,隆隆的雷声暴响,阴云将日头遮掩得密密实实,看不到丁点光辉。
一场暴雨浇得各处门户紧闭,几名宫女焦急的在宫室之间穿梭,其余人全被拉到外头跪着,宛如一群待宰羔羊。
“殿下如何了?”身着紫色上襦、灰底碧绿卷草纹褶裙的宫女在绕了一周,满目焦急的催促正在榻上昏迷少年喂药的宫女,“你快一点,娘娘处理完了……的事物必要过来问责的。”
喂药的宫女唉声叹气,“还烧着,一点不见退。第六碗药了,根本喂不进。”
紫色上襦宫女狠狠一咬牙,“我来强灌!”
“紫荆,不可对殿下无礼。”喂药宫女赶忙放下碗把紫荆推得远远的,语带责备,“你当我没试过?殿下是咱们一起从小伺候到大的,纵然天真纯稚了些,我又岂会不尽心照顾。可无论是拿着中空的麦秆还是以口输送,殿下都会呕出来。”
“绿萝,大殿下已然殁了,若是殿下再一直昏昏沉沉的如何是好。”紫荆颜面低泣,“太医说了,若是殿下再不退热,恐有性命之忧。再拖下去,纵然性命无碍,也会烧坏脑……”
绿萝被紫荆说得心头发慌,可还勉强保持清醒的安慰,“殿下已然不聪明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可娘娘……”
“唔?好疼。”沙哑气弱的声音突然从榻上响起。
绿萝和紫荆一顿,顿时面露喜色的围上来,齐声问:“殿下可算是醒了,可有何处不适?”
紫荆说着匆匆回身去捧温水送到少年面前,绿萝扶起少年倚靠在隐囊上,两人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喝水,仿佛怕他被水呛到。
少年把一杯温水饮尽,喉间火烧火燎的灼痛总算熄灭。
他脸色突然一阵惨白,挣扎着起身下地,脚下虚弱无力的狠狠摔在地上。
“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刚刚歇了泪水的紫荆泪如雨下,半背半扶的把少年撑回榻上,赶忙检查少年腿上是不是磕碰出伤痕,确定只红了些许才安心。
少年拧着眉头,不清醒似的一下下甩着头,乌黑的发丝顿时蒙住他的面庞,在灯火的映照下,只能隐约看到一双乌黑的眼眸里满满被泪水沁满,“皇兄呢?他、他……”
“大殿下,三日前已归葬了。”紫荆说过这句之后,不知道如何开口,为难的去看绿萝。
绿萝咬了咬嘴唇,迟疑的放轻声音,“殿下三日来粒米未进,定然腹中空虚,身体虚弱,纵然有许多话要问也先用了饭食吧?娘娘晌午得闲总要来探视殿下,殿下既然醒了,不好再让娘娘担忧。”
少年茫茫然的看着被灯火映照得闪亮的地面,呆呆点头,竟然真的停下追问。
两名宫女松了一口气,悄声吩咐其他宫人准备膳食,心里却更像压了一座大山似的,沉甸甸的气闷不已。
两人对视叹息,情绪极为低落。
泰兴帝登基十三载,正值壮年,后宫佳丽三千,只要是有一分滋色的宫妃都能得到帝王垂怜,一夜前前后后宣召三五个嫔妃实乃常十,偏偏子嗣不丰。长子麟德、次子神龙、三子兴业、长公主淑慧均为正宫皇后崔氏所出;除此之外,只有二公主淑珍是贤妃赵氏省得,至于其他儿女,全都从后宫里头名不见经传的宫娥肚皮里爬出来,不得教导,很不成材。
嫡出儿女数量少便罢了,偏偏神龙殿下十三岁了还状若稚童,而兴业殿下更是一年有十个月躺在床上命悬一线。
整个后宫,只有年方十五岁的嫡长子麟德不但出身高贵、聪慧好学,还身体康健。
有了如此境遇,麟德殿下无论前朝后宫都享尽尊荣,无人敢略其锋芒。唯一不好的一点,是麟德殿下的八字太轻,批命上说早夭之象。
泰兴帝和崔皇后担心长子活不大,一直不敢册立太子,便这么胡混着,直到麟德殿下年满十五总算是放下心来,派他带上弟弟妹妹们祭拜先祖,打算给他定下皇太子的名分。
祭祀自然是大事,无人敢轻忽,可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出门时候还晴空万里,没等宗庙就遇上了瓢泼大雨,惊了麟德殿下骑跨的骏马,将他狠狠摔下马背跌断了脖子,一命呜呼。
剩下的麟德殿下到死也没能明证眼熟的坐上太子宝座,而一想到皇位继承人居然要从剩下的两个儿子里挑选,更是让泰兴帝为难得几乎背过气去。
他恨不得跑进太庙,一遍遍给列祖列宗磕头,请求先人指引。
皇后崔氏悲痛不已,可即便是剩下的两位殿下也是她亲生,崔皇后并不如泰兴帝那般为难。
扶灵送走了长子后,把一片慈母心肠平均分给剩下的一双孩儿,不是在承庆殿关心神龙殿下的病情,就是守在承弘殿担忧兴业殿下新犯的咳疾。
眼看着一天天过去,幼子已然快病愈,而二子的病情却毫无起色,崔皇后自然慢慢对二子偏心,留驻在承庆殿的时间越来越长,恨不得上午处理过宫务,整个下午、晚上都在榻前守着二子。
一队宫人簇拥着雍容华贵的美妇人进了承庆殿,美妇人马上不厌其烦的问:“神龙今日可退热了?”
紫荆、绿萝行礼后果在前方引着崔皇后,细心体贴的回话,“禀娘娘,殿下虽未退热却自行醒了。奴婢伺候殿下用了一小碗羊乳、几块炖得肥美的羊腹肉、小半碗胭脂米饭。殿下刚又歇下了。”
崔皇后脚下微顿,意有所指道:“神龙可说了他有什么不适?”
二殿下以往说话都不利索,就算身体有不舒坦的地方也只会哭闹,哪能自己说出什么来,皇后娘娘想要询问殿下是否越发愚笨了居然还遮遮掩掩的。
紫荆腹诽,赶忙道:“殿下除了问起大殿下哭了一场之外,与以往无甚区别。”
崔皇后似安心又似悲痛的轻轻颔首,走到榻边自顾自坐下,柔嫩的指尖轻柔拂过相貌比自己更胜一筹的次子,目中忧色不减。
少年浓密卷翘的睫毛轻抖,慢慢睁开眼,天真的看着崔皇后,“母后,以后大哥不拦着了,我带母后出门散心好不好?母后不要发愁。”
崔皇后忍耐数日的泪水顿时决堤,一把狠狠将少年抱在怀中。
这后宫之中毫无人性,只有平日里总表现得痴痴傻傻的次子与她贴心,能一眼看出她的悲伤、无奈、痛苦,她怎么忍心看着这孩子以后受人磋磨?
崔皇后凝视着二子,终于下定决心。
她将不听话的发丝别到少年耳后,抚摸小猫似的揉着他的脸蛋,柔声道:“神龙不怕,母后会一直保护你的。太子的位置,我不会让它落到他人头上。”
“母后?”少年睁着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凝视崔皇后,充满信任的点头,再也没问其他。
崔皇后亲手照顾少年到了半夜,才终于从承庆殿离开。
少年躺在床帷中,睡颜香甜。
“谢天谢地,殿下总算是退热了。”
“果然是母子连心,醒过来发现娘娘担忧,殿下马上就病好了。”
“是啊,纵然是个痴儿,也是知道心疼母亲的。”紫藤与绿萝放轻声音议论着,拉紧床帷,睡到了外间。
内室中,本该熟睡的少年苦恼的蹙紧眉头。
“……不是说骑术高超么?怎么随便就摔下马背跌断脖子死了。”
“真想不到刘麟德好不容易装了十五年的谦谦君子、贤明少主,眼看要当太子却意外没了。我以后可怎么办?装傻这么多年,兄长一死我就恢复健康也太假了。朝堂上那群大臣还不得以为是我动手把人害死的。不成不成,得从长计议。”
神龙在床上翻来覆去,睡得并不安稳,到了第二日一副萎靡无神的模样。
若是其他皇子,这副样子定然引来一阵阵惊呼,可二殿下大病初愈,本身又是个痴儿,看人向来直勾勾、呆愣愣的,一宫的仆从居然谁都没起疑,直到崔皇后来了才反复念叨,“我儿又觉不适了?”
神龙摇摇头,紧紧挨着崔皇后。
崔皇后心疼的摩挲着他的脸颊,“罢了,我儿随我上殿见一见你父皇,母后与你父皇说几句就让你回来修养。”
神龙继续点头,仍旧依恋不已的紧紧贴在崔皇后身侧。
十日一大朝,泰兴帝愁眉苦脸的听着大臣们在阶下激烈争执。
卫琰忠心耿耿的强调:“陛下,二殿下乃一痴儿、三殿□□弱多病,不堪大任。陛下既然另有皇子,何不细心培养数年,再则一嘉儿立为东宫?如此一来,品性可靠,也不担忧慢待了二殿下与三殿下。”
“这……”
“陛下,皇后娘娘带着二殿下求见。”内侍悄悄上殿,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通知泰兴帝。
泰兴帝优柔寡断,听到处事果决的妻子来了,顿时高兴道:“快宣!”
话音刚落,崔皇后已经带着神龙出现在朝堂上。
皇后气质雍容,二殿下神龙单看外表也是眉目如画、身姿矫健,全然想不到如此卖相的少年居然是个痴儿。
崔皇后冷着脸,不客气的直接说:“还请陛下不要听信谗言,大周立朝以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先帝偏宠禄王,陛下靠着祖宗家法才有登基的一日,今日怎可听信谗言毁了基业,选一非嫡非长之人坐于高位。若开此先例,恐怕子孙后代为了至尊宝座,相互构陷。”
泰兴帝联系自身境遇,顿时被崔皇后有理有据有未来的论点震慑,当即回答:“皇后所言极是。既然册封太子的事宜备好了,到了吉日,由神龙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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