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因为晚上城门那边会放烟火,所以作为观赏烟火最佳的位置,河边这里已经有很多人了。唐至找了河边的一个酒楼,直接就把二楼的小阁楼给包了下来。

    带着丝丝凉意的风吹在张启山的脸上,那样的触感真实到有那一瞬间让他觉得这里就是现实的世界,不然怎么会真实成这个样子,他低头看着河边上的男男女女,他们脸上各异的表情都被真实的还原出来了。

    这幻境都是根据唐至脑子里面曾经的记忆幻化出来了,到底是多么重要的一天,能够让唐至把每一个瞬间都记得那么地清清楚楚呢?

    唐至坐在长椅上,边上挨着的就是唐心,她手里捧了一掌心的瓜子,正在吧唧吧唧地磕着,然后磕出来的瓜子壳儿都尽数落在了唐至的手中,唐至也是一副顺着她来的样子。

    而那束向日葵,也被主人妥妥当当地放在了边上。

    几粒火光划破了这夜空,然后伴随着几声巨大的爆炸声,夜幕之中瞬间炸开了几道绚丽的烟花,等它们燃烧完自身之后又与着黑夜融为一体,直直地坠落,然后又有新的烟花绽开。

    还可以听得见底下街道熙熙囔囔的叫喊声。

    唐至选的这个位置极好,既远离了人群,又占据了一个高地可以无障碍的观赏到烟花。

    唐心定定地看着那上升又继而坠落的烟火,黑色的瞳孔之中映出点点的亮光,熄灭然后又重新燃起。

    她转过头去看着唐至,糯糯地喊了一句,“哥哥。”

    由于烟花爆炸的声响,唐至并不是将她的声音听得很真切,他俯身靠近唐心,问道,“嗯?怎么了?”

    “哥哥,我是不是也像这烟花一般,昙花一现过后就会变成灰烬?”

    听到唐心的问题,他一瞬间愣住了,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着张启山,张启山似乎专心地看着眼花,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之间正在进行的悄悄话,唐心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眼神有些黯淡,“哥哥不会留在这里陪着心心,对吗?”

    “因为他?他是哥哥想要陪伴一生的人吗?”

    她看着唐至那张脸,眼中的期待最终归为了落寞。

    唐至摸了摸她的头,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只剩下一句,“对不起。”

    伴随着他这句对不起,所有的烟花都定格在了绽放的那一瞬间,不仅如此,连那些喧闹的声响都在那一瞬间归为寂静,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固定在原地。

    张启山看向唐至他们,唐心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唐至一个人坐在那里,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唐至?”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唐至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握紧的拳头缓缓地松开,里面全都是刚才唐心磕出来的瓜子壳,他将瓜子壳放在桌子上,然后起身来到张启山的身边,顺势就牵住了他的手,“我们走吧。”

    张启山其实满肚子疑惑。

    比如说,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是个幻境,唐心是假的?

    再比如说,他为什么老是牵着他的手,他是不是...也喜欢他?

    “是,我喜欢你。”唐至回头看着似乎还处于呆滞状态的张启山,眼中的笑意不减。

    糟糕,居然说出来了。

    不过,

    “什么?”忽然之间被表白的张启山一下子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唐至的话,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心中涌出狂喜,然后又不着边际地管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傻,他抬了抬自己的下巴,故作淡然地说道,

    “哦?是吗?真巧,我也挺喜欢你的。”

    语气听上去倒是挺云淡风轻的,仿佛只是在讨论着今天天气怎么样一样,不过那不断上扬的嘴角倒是将他出卖了个透。

    唐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心里在盘算着另一件事情。

    ......

    唐至出生的时候没有像一般的婴儿一样哭闹,害得一开始别人以为唐至是个哑巴,后来有个有经验的月嫂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他因为疼痛而喊了几声,这才证明他不是个哑巴。

    可是他出生没有多久父母就双双去世了,听爷爷说,是因为意外死的,后来才通过别的途径知晓,其实就是仇家所害,不过那么害死他父母的仇家,据说也已经被处置了。

    作为唐家本家最后一个正个八经的继承人,又有父母的事故在前,爷爷自然是将唐至保护得滴水不漏的。

    所以他从小身边就是一些受过严格训练的死士,又加上天性使然,导致他嫌少与人来往,整日都是瘫着一张脸,也不像别的孩子一般喜爱玩闹。

    倒是他爷爷觉得没有什么,反而还因此而感到十分的高兴,用他的原话就是:“性格冷淡好,至少不会因为轻信他人而丢了性命,像他爹娘,就是太与人为善了,才会死的那么冤枉!”

    因为是惟一的继承人,所以从他打小开始,身边的人都是对他毕恭毕敬的,就连从小照看他的管家,也不会对他表现出过分亲近。

    只有一个人除外。

    他的姑母。

    姑母名叫唐珍,是爷爷收养的义女,虽然说是义女,但是待遇跟作为亲生儿子的唐至父亲是一模一样的,她早些年被爷爷送去了外国念书,唐至父母的丧礼,她回来参加了,不过因为学业的关系很快就回去了。

    等到她学业完成归来的时候,唐至已经是个五岁的小孩子了。

    五岁的他已经懂得很多东西,并且从小就对机械一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以及天赋,虽然父母都是制毒使毒的高手,但是爷爷并没有强迫他学毒,反而任着他来,还请来了族中的高手悉心教导他。

    唐珍第一次见到唐至的时候,就是一个冷着脸的小男孩坐在一堆零碎的器件之中,一丝不苟地在组装着。

    “小朋友,想不想试点新东西啊?”

    唐至转过头看向来人,一个穿着得体的旗袍的短发女人正倚靠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是唐至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后又转回头去继续玩弄着自己的器械。

    嗯,爷爷说过不要和奇怪的人说话。

    这个人看上去就奇奇怪怪的,还是不要跟她说话比较好。

    那女子见唐至不搭理他,也没有生气,还是扬着一副玩世不恭式的微笑,直直地走了过来,那双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扣扣’的声响。

    然后唐至就看见那人掏出一把奇怪的黑色的东西,在他面前晃了几下,“这玩意叫枪,西洋玩意儿,没见过吧!里面的子弹可是能够一枪毙命哦!”

    见到唐至眼中那一点点若有似无的兴趣,那女子轻笑了一声,然后迅速地给子弹上膛,瞄准了不远处一个花瓶,然后扣下扳机,嘭地一声,那花瓶一下子就碎得四分五裂起来,那些碎片散落在地面上,就像是花儿散落的花瓣一般。

    好厉害。

    唐至玩的都是一些唐门自制的机关器械,至于这西洋玩意,还真的是第一次见,而且这枪威力还挺大,不难想象,如果这瞄准的是人的头或者心脏,该是多么的厉害!他一下子就来了兴趣,不过脸上还是一副冷淡的表情。

    “花瓶要赔的,而且还要打扫。”他终于吐出了第一句话。

    听到他这句话,女子扯了扯嘴角,似乎有些无奈,然后又忍不住拍打了一下唐至的小脑袋瓜,恶狠狠地说道,“臭小子,我是你姑母!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

    唐至按着自己有些疼的头,算是正式见过了这个传说中留学归来的姑母了。

    嗯,真凶。

    后来,这个姑母就成为了他的老师。

    显然比起唐家那些老古董,他对这些西洋玩意儿更感兴趣,不过对于唐门自制的机关暗器,他也没有落下就是了。

    和姑母学习的日常就是.....

    “臭小子,不要给我搞那种奇奇怪怪的改装!这个还不是你现在学的!”

    “不服气?”

    “不要叫我姑母,现在在上课,叫我老师!”

    唐至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练出了一身铁头功,这个姑母...哦不对,这位老师总是喜欢敲他的头,唐至甚至觉得自己智商都没有掉下去都是因为上天的眷顾。

    不过每次上完课,姑母总是会给他各种好吃的糖果,唐至第一次吃到西洋的水果糖的时候,就爱上了这种酸酸甜甜的感觉。

    就看在糖果的份上,头啊头啊,就辛苦你多挨几下敲了。

    .....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过去了,转眼唐至已经十岁了,这一年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备受爷爷宠爱的姑母不知道为什么和爷爷大吵了一架,所有人都以为这场争吵很快就会结束,毕竟父女俩哪有什么隔夜仇。

    唐至也曾经旁敲侧击问过姑母关于吵架的事情。

    “没什么,观念不合罢了。”姑母轻描淡写道,她眼中闪过一丝的落寞,然后又露出喜悦,她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笑着对唐至说道,“你呀,很快就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真希望这是个女儿啊!”

    唐至虽然小,但是很敏感,很容易捕捉到旁人的情绪,所以他很容易就察觉到了,但是那个时候他沉浸在姨娘说的‘弟弟妹妹’的事情上,所以并没有深入地去想。

    “弟弟妹妹?”

    “对啊,小至至以后就要当哥哥了!”

    唐至歪着头,又问道,“当哥哥要干嘛?”

    “哥哥当然是保护弟弟妹妹啦!”她不假思索道,“以前你爸爸小时候老皮了,打架又打不过别的同辈的小孩子,每次都哭丧着鼻子来找我给他出头,别看姑母我是个女孩子,当年那些个男孩子没一个是我的对手!”

    说道这里,她像是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一样,神色变得十分温柔,然后隐隐地又透露出神伤。

    后来他才知道,杀害他父母的罪魁祸首,都是这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姑母一手找出来,亲自处决的。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做姐姐的,就是保护自己的弟弟妹妹呀!”

    他看着姑母那平坦的小腹,实在难以想象里面竟然孕育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然后转念一想,当哥哥真惨。

    为什么他不是个弟弟呢?

    再到后来,这场持续了一个多月的父女吵架最终以姑母的离开而告终,自那以后,唐至就再也没有见过姑母了,也不曾从他人的口中听到过一丝一毫有关于她的消息,唐家上上下下都没有人能够想象到,这场争吵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宣告结束。

    唐至也曾向爷爷问过姑母的消息,但是每次都是以爷爷大发雷霆而告终。

    等到再次听见姑母的消息的时候,就是她去世之后的两个月了。

    父母去世的时候他尚未识得人事,姑母去世可以说是他第一次接触到身边有人离世,姑母临走时给他的糖豆还好好地躺在他房间的抽屉里头。

    自那以后,唐珍这个名字在唐家就成了禁忌,再也没有人敢提起。

    后来又过了几年,唐至一个人在外面游历,那晚恰好是中秋节,他所在的一个小镇里头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模样,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声沸腾。唐至不喜欢凑热闹,便绕开了大路,一个人行走在相对幽静的小巷子里。

    忽然,一个莫约五六岁的小女孩吸引住了他。因为她正在艰难地抱着一个水桶,那个小小稚嫩的身板与那个对于她来说过于大的水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难以忽略。

    然后就传来了烟花爆炸巨大的声响,一闪一闪的照亮了那条昏暗的尾巷,那女孩放下了自己的手中的桶,抬头看向天空,虽然只能看到烟火的一部分,但是小女孩还是驻足在那里,呆呆地看着。

    火光照亮她脸的那一瞬间唐至就呆住了。

    小女孩的脸脏脏的,但是那双黑色的眼眸就像珍珠一样明亮,里面映照着点点的火光。

    他就仿佛透过这个女孩,看见了当年那个总是喜欢敲他头的女人,那个笑着摸着自己的小腹跟他说,“小至至以后要当哥哥了”的女人。

    像,真的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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