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之间就知道, 殷素素实在是一个很贴心也很聪明的女孩子，但是绝不像她表面上那么简单的。不过这一点也无伤大雅, 她们本就是萍水相逢。——最开始的时候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也没有打算深交，认识了也就够了。很多时候, 很多人，只是从她的生命里走过而已。不过后来她们不知道怎么的成了朋友，殷素素就跟在了她身旁。
季无忧最开始问过殷素素原由的。
那时候，殷素素回答说：“我想看看你眼中的江湖。”
她眼中的江湖吗？她眼中，没有江湖。
如果说一开始，她是真的想去闯荡江湖, 留一方侠名, 但是真正置身其中，看着那样的场景, 便生不出一点的想法了。什么扬名什么江湖，都比不上那些真实而残酷的苦难。有些江湖中人觉得她做了很多，其实她能做的，真的很有限。他们看她潇洒，她却觉得沉重。如果可以，她更愿意去结束这个乱世。然而, 一人之力, 何其渺小, 如何能抗拒一个国家的大势，所以她不做奢望。
“我没有江湖。”她是这样说的, 却到底没有再说其他。
那时候，她想的是，她跟殷素素相识的这个过程，像极了最开始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跟俞岱岩两个人之间的情况。既然当初俞岱岩带了她一段时间，她也不吝于去带殷素素一段的。
不过后来变成朋友之后，倒没有什么谁带谁了，换个平和一点的词，大概是结伴而行。殷素素自己也有着一身不俗的武功，彼此之间不会互相拖累，相处起来竟算是这些日子来难得的轻松。
“驻跸怀千古，开襟望九州。”殷素素看着季无忧手中打开的扇子，一字一句念道。
季无忧的笔大多数时候不是拿在手上，就是别在腰侧的，相反扇子倒是不经常拿出来用。
她看着殷素素，有些不明其意：“怎么了？”
“这句诗胸怀实在宏大”殷素素笑着道，她应当还是有话没有说完，却十分自然的转了话题道：“这扇子上的字写得气势磅礴，不知道是哪位大家的字？”
季无忧微愣，她垂眸看着扇面，上面的字迹如挥毫洒墨，自成一派气候。然而哪位大家，却也不是。这是上官婉儿自己做的诗词，自己亲手提上的。
历史上，上官婉儿是个极具才情的女子。因祖父得罪武后，全家下狱，她以此获罪，沦为宫婢，却因才情出众，为人聪敏，最终一跃成为女帝身边最为得宠的女官，甚至人称“巾帼丞相”。这首诗，正是她随帝出行，应和所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着季无忧的表情，殷素素已经猜出了什么，她一贯是个聪明的女子：“原来竟是婉儿姐姐的手笔，”她惊叹道，倒像是有些真正的惊讶：“都说字如其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是！只有婉儿姐姐这样的人，才能写出这样气势的字。”
季无忧回过神，唇边倒有了些真切的笑意：“你喜欢？”她微侧了头去看殷素素，竹帽下的容颜便一览无遗：“我可以教你。”
她一早就知道，英雄自身所拥有的能力，无论这能力属于历史上的那位名人，还是游戏里的英雄，只要ta有这种本领，她练着都能够提高浸入度。只是这种浸入度提高的速度，比不上贴合英雄本身事迹，来得更快而已。
比如上官婉儿擅书，因而拥有一手绝佳的书法，就是必要的。她知道这是个乱世，所以一刻不敢懈怠。就是有一点提高浸入度的可能，她都没有放过。再加上“数据包”里的上官婉儿意志加成，她学起来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难。
殷素素有些惊喜：“果真？”
季无忧点了点头：“当然。只是我的要求很高，你先想好再说。”
上官婉儿是一个对旁人要求很高，对自己要求更高的人。对于书法方面尤是。那是一个会说出“无筋无骨，写来何用！”的女子，风骨铮然。
“要求高不更好么？说明婉儿姐姐是尽心尽力教我的。”她伸出手去，抱住季无忧的一只胳膊，笑眯眯道：“我既然要学，也是真心要学的。”
季无忧便也笑了起来：“好。”
既然答应了教导殷素素写字，季无忧自然尽心尽力。
殷素素本身写了一手极好的簪花小楷，看起来颇为秀气。跟着季无忧学了之后，她的字迹便也往了酣畅淋漓发展，却又有她本身字迹的秀气，便也渐成了自己特有风格的字迹。
两人之间的关系由此一日日变得更加亲近。在季无忧面前，殷素素无疑是个聪敏好学又乖巧懂事的人，偶尔会有些小心思，但是却也显得很可爱。就像俞岱岩很喜欢她这个妹妹似的朋友一样，季无忧也很喜欢殷素素这个朋友，也把她做了妹妹对待。
约莫是相处久了，季无忧也察觉出来殷素素的性子有一些不对劲。她所表现出来在季无忧面前的，并不是她完整的性格。
季无忧一直都是遇见不平事都要管一管的，只要她有能力，可以管。这一点殷素素也是知道的，因而她从不阻拦季无忧，也跟着她一起热心的跑前跑后。
季无忧虽不知道殷素素具体是何身份，但是总归也能看出，她大概是个家世不错的小姐，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不过因为殷素素从来不说，相反好像对于能帮到人也很高兴，季无忧便也渐渐放下心来，不再觉得劳累了她过意不去。
然而很快，她便觉出了不对劲，她是不愿意怀疑殷素素的。对于朋友，她一直给出了极高的信任。但是经历的事情多了，那些蛛丝马迹就怎么藏也无法视而不见。季无忧毕竟不是个傻子。
季无忧很少会去杀人。从现代社会带来的原则一直铭刻在她的骨子里，所以曾经叶孤城对她说：“无论对敌人朋友，前辈一向仁慈。”不是仁慈，而是不杀人是她的底线。
但是这个世界不一样。因为战乱，束缚人的规则破裂，温饱尚且成为问题，人心就变得极为可怖。再加上来自统治阶级的残忍压榨，来自上一层的剥削，很多东西都是乱了套的。在这种情况下，有的时候，仁慈与帮扶并不能解决事情的根源，那就只能以杀止杀。不过只要杀不是必要的，季无忧就很少会这么做。
最开始的时候，季无忧是没有发现的。后来她就发觉，那些犯了罪却又罪不至死的人，都死了个干净。死于细小的暗器，无声无息。如果一次是巧合，那么两次三次四次呢？
“素素，那些人是你杀的吗？”
殷素素微微蹙起了眉头，她看着季无忧，唇动了动没有说话，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那双眼睛就跟会说话一样，好像是在问“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她当然相信殷素素。不然也不会这么久才发现。
季无忧沉默：“我知道是你。”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而她的腰挺得很直，宛如修竹一般，语气也很笃定，如同掌握了证据那样不容置疑。
她们两人对视，殷素素仿佛茫然，而季无忧的神情很平淡，她只是安静的看着殷素素，目光仿佛洞悉了一切。
到底是殷素素先认输了。
“是我杀的。”殷素素终是颔首承认，她微微侧过脸，那张绝丽的容颜好像也笼在了阴影之中：“婉儿姐姐，你太心软了，对于恶人，就不应该给他任何可能复起的机会。斩草要除根。”光影之中，那张脸也好像变得陌生起来。
“他们罪不致死，已经悔改。他们的错是被这世道逼出来的。”季无忧道。
殷素素似乎是笑了，那一闪而过的笑像极了嗤笑：“那只是他们的借口。他们今日能被逼到去欺辱别人，让他人活不下去，焉知明日不会为了自己，动手杀人？他们的悔改，婉儿姐姐听听也就罢了，切莫当真。”
往日殷素素的形象，好像在她面前一点点粉碎瓦解，渐渐拼凑成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又好像并不是这样，而是殷素素一直是这个样子，只是她以往并没有发觉了这一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季无忧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她知道，殷素素说的话在某一方面确实是有道理的，但是这话说得却并不是没有问题。
“犯错之人，不给他悔改的机会，直接判他死刑难道就是对的了吗？”季无忧道。
“悔改哈，可笑至极。”殷素素唇角笑意嘲讽：“他们说，自己是为乱世所逼。乱世不止，他就永远为乱世所逼！这理由多么冠冕堂皇，那只是他们以乱世为借口，所扯出的一张遮羞布！他们以此来逃脱罪责，安慰自己仅有的良知，告诉自己伐害他人无错，自己只是为了活下去！他们何其无辜，那被他们欺辱伐害的人，就不可怜，不无辜了吗？他们今日做得出一次，那么第二次又有何难？这种人，倒不如直接杀了干净，免得以后为祸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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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没有罪责到如此地步，他们没有害了人命！”季无忧道：“我承认你说的有些道理，但这是歪理！错了的，就都该杀了吗？他们得到了被害者的谅解，就代表着这件事已经到此为止！”
这件事最初的源头根本就不是他们啊杀了他们又如何，还会有更多的这样的人涌出来大多数正常的人，如果不是无路可走，就算有不好的心思，也绝不会去实施。
“婉儿姐姐，我知你仁慈，就由我来做这个恶人——”她说得那样理所当然。
季无忧突然有些累了，也不想再去争辩什么：“不要说了，素素，我们理念不合，谁也说服不了谁，就这样吧。”她微压了竹帽，遮住了自己的容颜，顿了顿道：“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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