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莫睡了,莫睡了,天亮了!再睡就迟了!”李嬷嬷看着天色将曙,姑娘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索性上前掀起半旧的象牙白绣腊梅的帐子,推了推姑娘的肩膀。
俞婉言悠悠转醒,却盯着帐顶的承尘发呆。李嬷嬷急了:“姑娘,今儿是你的及笄礼,若是迟了,让老爷夫人在众位宾客面前没脸,夫人可是会生气的!”
平常一听到夫人,姑娘就算是熟睡,也会惊醒,但是这次,俞婉言只是转了转眼珠子:“夫人,谁家的夫人?”
“自然是您的母亲啊!”李嬷嬷睁大了眼睛。
旁边的香巧听不下去了:“姑娘这是魇着了,索性拿条冷帕子擦一擦就醒了。”
挽云呆了呆:“不行,这是正月里,冻着了会生病的!”
香巧暗自不在意地撇撇嘴,冻一下有什么打紧,反正姑娘不会责怪她。这时,只见俞婉言坐起来揉了揉额头:“这,这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夫人真的会生气!”李嬷嬷板着脸。
俞婉言的眼眸里渐渐有了清光:“我醒了,给我梳妆罢。”
屋里的下人都松了一口气,忙碌起来。俞婉言游离的目光落在镜中少女丰润的面容上,终于有了焦距。
她,居然重生了。回到了十五岁,她的及笄礼前夜。
身上的鹅黄色绣折枝茱萸襦裙纹路精致,色泽鲜明,一看便知出自京城出名的成衣店——霓裳居。
俞婉言心里冷笑,她这位继母陶氏,最好面子。平常花钱都紧着她的宝贝女儿俞婉妙和俞婉湘,俞婉言的衣裳,只有逢年过节才得那么一两套。因此俞婉言的箱笼里,大半是旧衣服。
这一次及笄礼,为了不让外人说她刻薄前任的女儿,倒是给了她两套十分精美的衣裳和一套体面的头饰。
装扮完毕,镜中少女容光焕发,颜色妍妍。毕竟是芳华年岁,稍微一打扮就十分出众。李嬷嬷神色暗了暗,从袖中拿出一盒花露:“姑娘,抹上这个,会显得肌肤更为娇嫩。”
俞婉言目光一闪,这盒花露,初初抹上之时的确肌肤雪白,但一个时辰之后便会变得暗沉。上一世她抹了,在及笄礼上被两位妹妹艳压,随后俞家长女容色普通的消息不胫而走。各家对俞婉言兴致缺缺,提亲者寥寥,连带父亲也越来越不喜她。
李嬷嬷看俞婉言迟迟不应,垂眸想着什么,心中一突。正要出言试探,俞婉言已笑道:“嬷嬷帮我抹上罢。”
她如今不适合露锋芒,俞家里里外外都是陶氏的人。再说,上一世的阴影还笼罩着她,她不想这么快嫁人。
“好了么?”帘子一响,进来一个容长脸儿的丫头,十七八岁的模样,容貌出众,眼角微微上挑,看着有些凌厉。
“春华姐姐,快好了,您先坐坐。”香巧讨好地端来了绣墩。
“不坐了。”春华瞥了一眼镜中的俞婉言,面色一变。这大姑娘,长得越发出挑了。还好,夫人已有准备。
“姑娘梳妆好了,你们就伺候早膳。用完膳约莫时辰也到了,直接去大厅就行。”
“嗳,老奴都记下了。”李嬷嬷为俞婉言梳顺垂下来的长发。
春华又嘱咐了几句,挑帘子走了。俞婉言的余光扫到春华的背影,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来。这位春华可不简单,后来成为了哥哥的小妾,掇窜他做了不少荒唐事。
春华走回陶氏的院子,陶氏与两个女儿在用早膳,俞婉妙看到春华,放下了筷子:“如何,她抹了花露没有?”
“回二姑娘,奴婢瞧得真真的,李嬷嬷给大姑娘抹上了。”
“那就好。”俞婉妙抚了抚鬓角,上面的一朵粉色海棠浅浅开着,正衬她今日的粉色裙衫。
“姐姐放心,姐姐怎么样都好看。”俞婉湘柔和一笑。
俞婉妙深以为然,得意一笑。
“什么时辰了。”陶氏喝下碗里的最后一口粥。
“辰时快过了。”秋实递过漱口的茶水。
“老爷还在书房?”
春华回答:“是的,现在要奴婢过去请么?”
陶氏忽地抬眸看了一眼春华,春华急忙低下头。
这时,有小丫头在外头道:“夫人,夏家和赵家的姑娘都来了,邢嬷嬷在外头迎着。”
“秋实,去书房请老爷,宾客们应该要陆陆续续来了。”
秋实答应一声,将手中的活儿交给春华,春华殷勤服侍陶氏与两位姑娘洗漱完毕,垂首立在一旁。
“走罢,我们去给你们的大姐姐,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及笄礼。”
兰汀榭之中,俞婉言刚吃完一小屉鸭肉包子,门外忽地有人笑道:“婉言妹妹,好了么,快让我看看,是不是打扮得天仙似的。”
俞婉言莞尔:“蓝姐姐来了,快进来。”
帘子一掀,进来一个圆脸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眼儿如黑葡萄似的,圆溜溜黑漆漆,一笑起来,露出深深的酒窝。正是赵家的大姑娘,俞婉言的好友——赵晴蓝。
赵家是商贾之家,地位低微。赵家老爷花了大价钱,才把女儿送进俞家,和俞家三姐妹一起进学。俞婉妙看不起赵家,不屑于和赵晴蓝说一句话,俞婉湘又是淡淡的。只有俞婉言不嫌弃赵晴蓝的出身,常与她说话,两人一来二去就成了好友。
“哟哟哟,我就说嘛,你一打扮起来,肯定是十分漂亮的。”
“赵姑娘一来就叽叽喳喳的,也不嫌嘴累。”香巧收拾碗筷,暗讽了一句。赵晴蓝却不放在心上,她若是面皮薄,早就在女学待不下去了。
这时有小丫头进来道:“大姑娘,落虹堂那边说,该过去了,宾客们都已到齐。”
赵晴蓝瞥了一眼俞婉言,俞婉言一向胆小,人一多就着慌,显得畏畏缩缩的。她有点担心俞婉言会在今日作出什么失礼的事情,让众人嘲笑。
意外的是,俞婉言安稳地坐着,含笑看她说话,裙摆铺地,像一朵半开的花,沉静而优雅。赵晴蓝愣了一下,随后笑话自己。婉言还是那个婉言呀,怎么平白觉得不一样了,定是自己多想了。
于是她凑到俞婉言耳边:“蔓蔓,别紧张,就是一个仪式而已。”
俞婉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意,蔓蔓是她的小名,母亲逝世以后,这个小名已经被人遗忘。除了赵晴蓝和父兄,没人会这么亲昵地唤她了。不过,赵晴蓝的担心多余。她好歹当了几年主母,虽然不理事,大小宴会却见得多了,如何还会紧张。
“没事,我不怕。”俞婉言朝赵晴蓝一笑。
“那就好。”
这时,外头又有小丫环来请:“大姑娘,别再耽搁了,误了时辰的话,会被人笑话。”
李嬷嬷皱了眉头,正要上前催促。俞婉言站了起来,携着赵晴蓝一同出门,此时红日东升,晨光泄地,暖暖地照在俞婉言身上。俞婉言深深地呼吸,此时,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又回来了。
既然回来,她就要好好地,过完这一生!不会再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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