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雨城懒洋洋地倚靠在床头，将手里的书又翻过了一页。
太子寝殿的大床温暖而柔软, 床边是一盏蒂凡尼风格的古董落地灯, 散发出柔和的橘黄色光芒, 让人心神十分放松。
傅雨城修长的手指，轻轻触摸着泛黄的书页, 低声念道“须有敬畏之心。”
他一句话刚刚念完，寝殿内室的轻纱帘幕被掀开了。傅雨城没有抬头, 身边的床垫微微凹陷了一下，对方已经窸窸窣窣地靠了过来。
青年身上的气息干净而冷冽, 让傅雨城觉得很放松“这么快就洗完了”
白漠似乎有些不满, 下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你都不陪我”
傅雨城合上书本，侧头亲了亲对方的太阳穴“多大的人了, 洗澡还要人陪着，也不怕人笑话”
白漠把脸埋在他的颈侧, 深深呼吸着那股清新苦涩的气息“你要一直陪着我。五十岁、一百岁、两百岁下辈子，下下辈子。”
傅雨城没有回答，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对方银灰色的头发，修长的手指在浓密的发间缓缓穿梭着。
过了许久, 他忽然道“小漠，你怕不怕”
白漠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怕。”
傅雨城轻声道“本来，我以为你会激烈反对的。”
白漠抬起头, 静静地看着他“我不反对我会陪着你。”
傅雨城闭了闭眼睛“嗯。”
“我知道事关重大, 所以你不能把全部的真相告诉我。之前你说了, 你或许会会失去性命。”白漠轻声道，“但是我不害怕。反正，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走。”
傅雨城揉了揉对方的头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虽然顺利拿到了“死神之翼”，但只有超s级的全能型控制者，才能开启戴森云武器系统。
到了如今，他还没有顺利晋级。
但是，傅雨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想好了应对措施控制者在濒死的时候，往往能爆发出可怕的跨级精神力。
三个月前，两人从泰坦星回到戴森云后，傅雨城就用检修的名义，将九大戴森云，以及新建的十四片戴森云，全都聚拢到了一起。
每片戴森云，都是完整的六边形结构，二十三片戴森云互相锁定后，看起来就像一片巨大的蜂巢。
这件巨型的深空武器，静静悬浮在太阳系中，蓄势待发。
而这件武器的总控制室，就在“光之塔”的地下控制中心。
只要将两件绝世魂武“寂蓝之月”和“死神之翼”，分别嵌入控制台的两个凹槽之中，这件深空武器就会启动。
但是这个启动过程，只有超s级控制者才能承担；并且这个超s级控制者，只能是全能型控制者。
因为只有超s级的全能型精神力场，才足够强大，也足够稳定。
而白漠这种特殊系控制者，哪怕已经到了超s级，也不够稳定，甚至有可能毁了整个武器系统。
傅雨城闭上眼睛，脑海里回响起了母亲的话“你会成为超s级控制者你一定会赢，不管对手是谁。”
他必须成为超s级控制者哪怕只有一个瞬间也行，就能启动戴森云武器系统。
傅雨城曾经考虑过，将这个可能的代价，一直瞒到动手为止可是，他居然狠不下心了。
这是一个不太好的征兆。
他心狠了一辈子，此时竟然变得软弱了。
权衡再三之后，他选择了隐晦地告诉对方，在和美杜莎的对抗中，自己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至于别的，傅雨城一句也没有多讲。
当时，他以为白漠会激动地逼问自己，或者又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白漠发起疯来，自己该怎么应对。
可是，青年只是沉默了许久，然后轻声道“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
对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就像当年，少年极其冷静地跟自己分析所有的利弊，愿意用全部的血液，换取自己走出沙漠。
傅雨城回想着过去的许多事情，手指慢慢梳理着对方银色的头发，眼角忽然有一点点湿润。
白漠才二十三岁。
傅雨城向来是个心如铁石，极其坚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可是此时此刻，他竟然有种强烈的冲动，不再理会这所有的一切，不再负担这几乎让人窒息的沉重责任，带着身边挚爱的青年，一走了之。
他们可以远离这一切，他们可以离开戴森云，离开太阳系，他们可以乘坐最大最好的飞船，一直流浪到宇宙的边缘，看遍浩渺时空，看遍灿烂星河，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可是不行。
真的不行。
他没办法
白漠看着他，忽然轻声道“别哭，还有我呢。”
傅雨城愣愣地望着对方，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颊，满手湿痕。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这种感觉，实在太陌生了。
青年用嘴唇碰了碰他脸颊上的泪水，竟然还微微一笑“别哭了。虽然你哭起来也很好看，但我看了心疼。”
傅雨城闭了闭眼睛，而后深深吻了上去。
月色朦胧，夜色沉沉，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狠狠拽着白色的轻纱床帷这只手是那么地用力，似乎主人正在忍受什么莫大的痛苦，又似乎在承受着某种极度的欢愉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只手才缓缓放松下来，无力地垂在床边。
白漠小心翼翼地把对方的手臂挪回了被窝，又把被子掖了掖。
傅雨城明显累坏了，竟然已经睡了过去。
青年垂眸望着对方沉静而俊美的睡颜，而后缓缓低下头，用一种几乎是虔诚的表情，轻轻吻了吻那光洁的额头。
傅雨城睡得很沉，白漠安静地搂着对方，心中如同春日的湖水一般，温柔而平静。
空旷的寝殿里，一地月色如水，床尾垂下的几缕白色轻纱，在晚风中婀娜飘扬。
天地之间一片静寂，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白漠感受着怀里那人平稳的呼吸，忍不住想起了三个月前，他们从泰坦星归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整整两周的航程，在浩瀚的深邃星海之中，在那艘小小的飞船里面，他们互相依偎，极尽温存缱绻，犹如一对神仙眷侣。
那一天缠绵过后，两人在透明驾驶舱里静静相拥，望着眼前无穷无尽的浩渺宇宙，傅雨城忽然哑声问道“小漠，你为什么不问我”
白漠紧紧搂着对方，声音非常轻，却很坚定“不想问了也不需要问了。”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之前傅雨城要迎娶灵纱公主，目的便是那柄“死神之翼”。至于对方为什么需要这柄魂武，如果傅雨城愿意讲，他当然愿意听，如果傅雨城不愿意讲，那他也就不问了。
因为他已经逐渐懂得了对方。
他再也不想为难这个人了。
傅雨城遥望着驾驶舱外的深邃星空，缓缓开了口“小漠，你知道吗从宇宙大爆炸开始，宇宙已经诞生了137亿年，而人类文明还不到一万年也就是说，假如宇宙只存在了一年，那么人类的历史，从这一年的12月31日23点59分37秒开始这23秒钟，就是人类的全部历史。”
白漠也望着那片星空，轻声道“嗯。”
傅雨城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小漠，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傅雨城讲了很多。
他从两个世纪前那场著名的柯伊伯战役，讲到那个可怖的三级文明，讲到中央帝国的建立，讲到荣谦和莫寒川的决裂，再讲到“光之塔”的献祭真相白漠几乎是恍惚地听着，没有一次打岔。
过了许久，傅雨城才低声道“小漠，你明白了吗停止献祭之后，美杜莎就要来了人类在它面前，脆弱得像一只鸡蛋，什么也不是。”
白漠静静凝视着他，声线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波澜“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
傅雨城看了对方许久，而后轻轻摇了摇头“你啊。”
他没有再说话，把视线转向了深邃星空。
其实，白漠心里很清楚，傅雨城并没有把全部的事实告诉自己。他讲了柯伊伯战役，讲了美杜莎文明，讲了中央帝国的妥协但他却没有告诉自己，他为什么要来取这柄死神之翼；也没有告诉自己，到底有没有对付美杜莎的法子。
但是白漠知道，傅雨城一定是心中有数的。
傅雨城呆呆望着那片仿佛无穷无尽的浩渺星空，忽然轻声道“小漠，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白漠微微收紧了胳膊，下巴轻轻蹭着对方漆黑柔软的头发“没有。”
他顿了顿，又低声道“我信你。我什么都信你。”
傅雨城沉默了许久，而后翻了个身，吻了下去。
漫天浩瀚星辰下，两人几乎是竭尽全力地，拼命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哪怕人类只存在了二十三秒，可是如今这个瞬间，对他们而言，就是永恒。
这一天，白蔷薇宫的早晨，比往日宁静了许多。宫人早就已经遣散了，去了防护区。
傅雨城是被一阵浓郁的香气惊醒的。
他十分费力地睁开了眼睛，时钟已经指向了上午十点三十分。
白漠走了进来，把手上的餐盘直接放在了床边的小桌上，脸上的神色还有些不好意思“昨晚，我是不是太过了如果身上不舒服，就别急着起来了。先擦擦脸，吃点东西吧。”
“还好。”傅雨城忍着酸痛坐了起来，接过对方递来的热毛巾，随便擦了擦脸。
他把毛巾递还给白漠，忍不住笑道“要是欧阳阁老看到我现在这副颓废样子，估计能气出心脏病来我还记得，他骂你是佞幸来着，哈哈哈。”
白漠也笑了“后来，我这个佞幸竟然篡了位，已经把他气得告老还乡了，估计正在哪个工业区呆着呢。”
傅雨城眯起了眼睛“说起来，如今这个情况，到底你是佞幸，还是我是佞幸我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我觉得，听起来都不错”白漠眨了眨眼。
傅雨城大笑起来“你想气死欧阳阁老吗”
明天，就是美杜莎的最后通牒日了。
两人心里非常清楚，但却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言，只是胡乱聊着一些有的没的，完全不像大战在即的样子。
傅雨城吸了吸鼻子，揭开餐盘上的银罩，忍不住挑了挑眉“烤鱼厨房那帮人好像都跑光了吧，这是你做的”
白漠坐在床边，叉起一小块鱼肉，认真地剔起刺来“嗯，我做的。你不是很喜欢吃这个吗我还记得，以前在地球的魔鬼冰洋上，我们捉了一条怪鱼烤着吃，你很着急地一口咬下去，结果被烫得直跳脚”
傅雨城有些不好意思“我饿了嘛。”
白漠想起了什么，忽然露出一点笑意“魔鬼冰洋里的那种怪鱼，都是一对一对的。据说其中一只被捕捞之后，另一只就会在附近的水域盘旋不走，至死不渝。那个时候，我已经对你有了那种心思，还隐晦地用鱼打了个比方”
傅雨城也想起了这件事，忍不住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白漠好笑地看着他“当时，你沉默了很久，我还以为你听懂了，心里很紧张。结果你竟然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冰窟窿下面岂不是还有一条鱼，赶紧捉上来烤了”
傅雨城吃着剔好的鱼肉，含含糊糊道“那个时候忙着对付梅念雪，我哪儿想得了那么多。”
白漠伸出手，用拇指轻轻擦了擦对方的嘴角“雨哥，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还给你剔鱼刺好不好”
傅雨城看着他，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一言为定，你可不准跑了。”
两人相视而笑，心头沉重无比的同时，却又是异样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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