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标签上的文字, 一股凉飕飕的冷气,从白漠心底直冒了起来。
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 抬眼望向傅雨城。
傅雨城死死盯着手里的玻璃缸, 盯着里面那团柔软鲜嫩的, 曾经属于自己兄长的大脑。
白漠忍不住轻声道“雨哥”
傅雨城没理会他。那双漆黑中微带墨绿的眼睛, 没有任何情绪, 空空荡荡的。
白漠抿了抿唇, 垂下眼眸, 没再作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 傅雨城终于闭了闭眼睛, 将手中的玻璃缸,轻轻放回了原位。
白漠伸出手,想扶他一把,被对方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了。
傅雨城对着那整整一面墙的玻璃缸, 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而后忽然转过身, 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白漠不知道他要干嘛, 急匆匆地跟了上去“雨哥”
傅雨城根本不理会他,一路径直出了塔,也不搭理围上来的众人,沉默着疾步往前方的蔷薇广场走去。
蔷薇广场中央的高台上,是开国皇帝荣谦的巨型汉白玉雕像。
这尊数米高的汉白玉雕像, 出自某位知名的人像雕塑大师之手洁白精致、英俊沉稳、栩栩如生。
这位中央帝国的第一任皇帝, 曾经的深空舰队总司令, 传奇一般的s级控制者,犹如神祗一般,沉默而悲悯地俯瞰着人间。
傅雨城走到雕像脚下,站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同自己这位外曾祖父,隔着两百余年的遥远时空,安静地对视着。
偌大的蔷薇广场内外,数万熙熙攘攘的人群,此时此刻,悄然无声。
“为什么”傅雨城仰望着这尊高贵的雕像,喃喃道。
雕像沉默地俯望着他。
傅雨城猛然拔高了声音,厉声问道“为什么”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指间,悄然泛起了一层淡淡的蓝光不知何时,那柄著名的“寂蓝之月”,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中。
“为什么”随着这声暴怒的呵斥,傅雨城陡然轻身跃起,一刀狠狠劈出
众人一阵惊呼
“寂蓝之月”挟裹着凌冽的风声,直直横掠而出在主人汹涌澎湃的精神力场中,精致纤细的刀身,陡然笼罩上一层冷酷的蓝色虚影,原本不足尺长的刀身,骤然变为了一柄丈余长短的虚影长刀
虚影长刀带着排山倒海一般的力道,重重横劈在雕像颈部
“轰隆”
随着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雕像硕大的头颅,轰然坠落四分五裂
“天哪他在做什么”
“那是,那是一世的雕像啊”
“这这怎么可以这是忤逆啊”
“太子殿下”
一时间,大贵族和阁老大臣们惊呼阵阵,但却没有任何人,胆敢阻止这位暴怒中的摄政皇太子。而广场外面,密密麻麻的小贵族和民众们,只能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傅雨城恍若未闻,反手又是重重一刀,往雕像身上横劈而去
“轰隆”
雕像的半边肩膀,也轰然落地
“为什么”傅雨城一刀狠狠劈去,同时低吼道,“你他妈倒是说话啊荣谦你这个混账”
残缺的雕像仍然沉默地矗立着。
“为什么你哑了吗你他妈说话啊”
“寂蓝之月”带着呼啸的风声,一刀刀落在雕像上。
傅雨城的眼睛红得几乎滴血,刀势沉猛森寒,不知疲惫,而且毫无章法。他似乎要把胸口汹涌奔腾的,无处安放的滔天恨意,尽数发泄在这尊无知无觉的雕像之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整尊数米高的汉白玉雕像,已经全然七零八落,变成一地散乱碎石。
众人都吓得呆了。
广场内外,一片死寂。
傅雨城站在一地碎石中,沉重地喘息着,手里的虚影长刀闪烁不定这表示,魂武主人的精神力场,正在无法控制地剧烈波动着。
“咔嚓咔嚓”一阵轻微的碎裂声传来。
随着这碎裂声,广场洁白温润的地砖,开始出现一道道细微裂纹,并且迅速蔓延开去。
而广场内外的数万人群,此时此刻,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他们被这排山倒海一般的精神力场,压得甚至无法站立。许多人倒了下去,痛苦地翻滚着,大声惨叫着,场面一片混乱。
在这沉重混乱的精神力场中,大量汉白玉碎石,缓缓腾空。与此同时,整个蔷薇广场,甚至不远处的白蔷薇宫和光之塔,都在剧烈颤抖着。
傅雨城的精神力场,完全失控了。
这位皇太子在碎石中呆站了许久,忽然微微踉跄了一下,半跪下去。
他的手里,仍然紧握着虚影一般的“寂蓝之月”。这柄原本沉静幽暗的绝世利器,此时此刻,正剧烈闪烁着,令人眼花缭乱。
傅雨城半跪在地上,痛苦地紧闭着眼睛。他几乎头痛欲裂,胸口沸腾的恨意,如同火焰般疯狂燃烧,他好难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恨荣家,他恨荣谦,他恨中央帝国,他恨这个世界
他要毁了这一切
对,毁了这一切
“轰”
随着一声巨响,巨大的蔷薇广场,塌陷了大半。
他好痛他好难受
毁了这一切
忽然,有人狠狠抱住了他。
与此同时,某种冰冷而纯净的精神力场,毫无保留地,阵阵波动着向他涌来。
这股精神力极其强大,但却毫不设防,柔和得如同冬天的第一场初雪,他可以轻易撕碎,轻易摧毁,轻易地让对方痛不欲生
但不知为何,傅雨城下意识地犹豫了一下。
对方死死抱着他,哑声道“雨哥,你,你别这样”
“滚开滚啊”傅雨城低吼道。
他只觉得脑海中一阵钻心的剧痛,完全失控的s级精神力场,犹如汹涌的怒海狂涛一般,不受控制地席卷而上,可以将任何人活活撕碎
而对方毫不退缩地迎了上来。
两股极其强大的精神力场,狠狠纠缠在了一起它们抚慰着,退缩着,撕毁着,痛楚着,忍让着,破坏着,疯狂着
傅雨城陡然睁开了眼睛
他手中“寂蓝之月”的虚影,已然完全消失,重新化为一柄无比精巧,但杀伤力巨大的幽蓝弯刀
傅雨城毫不犹豫地高高扬起弯刀,狠狠往身下人的颈部落去
此时此刻,对方被他死死压在地上,满头满脸的尘土,形容狼狈至极,但并不惊慌失措。那双漆黑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毫不反抗的样子。
那双眼睛,看起来很熟悉。
“寂蓝之月”入肉半寸,停住了。
或许是那抹刺眼的鲜红血色,或许是那双漆黑固执的眼睛傅雨城犹如回魂一般,手上颓然一松,“寂蓝之月”哐啷落地。
“小漠,我刚才怎么了”他喃喃道,神色有些疑惑。
他话没说完,整个人微微晃了晃,脱力一般,向着对方倒了下去。
白漠紧紧搂着那具颓然倒下的身体,对方怒海惊涛一般的精神力场轰然倒塌,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傅雨城晕倒了。
“母亲舅舅说,哥哥既然选择了代替我,就一定要进塔你,你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不能怪你舅舅朕也没有办法,这是你们兄弟两个的命。”母亲的声音,显得那么冷酷无情。
“母亲,我已经知道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开拓者计划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荒唐的献祭仪式而已对不对母亲,你说话啊”
“渊儿”
“外曾祖父定下规矩,每过二十年,荣家就要通过光之塔,向那位所谓的神,献祭几十万控制者而且,献祭者中,必须包括一位荣家的直系血脉。母亲,是这样吗这一切,你不觉得很荒谬吗这么多年了,难道就没一个人,质疑过吗”
“渊儿,你还小,什么都不懂”
“对,我的确不懂我更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知道,哥哥代替我进了塔,二十年期限一到,他就会和以前那些牺牲品一样,被该死的医疗机器人掏出大脑,献给那个莫名其妙的神你们这么爱搞这些玩意儿,怎么不把自己的脑子掏出来”
“渊儿,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雨哥”有什么人,在低声呼唤着他。
傅雨城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过了许久,眼前的景象,才逐渐变得清晰。
雪白的天花板、床头高悬的吊瓶、规律低沉的仪器“滴滴”声他在白蔷薇宫的皇家医院里。
白漠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右手,原本漆黑清澈的眼睛,此时布满了血丝“你醒了。”
傅雨城茫然地放空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靠着床头坐了起来,脑子还有些轻微的眩晕“我睡了多久”
他的声音嘶哑无比。
白漠赶紧递了一杯温水给他,轻声道“你睡了五十三个小时。”
微风吹拂起雪白的窗纱,带来一阵柔和的凉意。病房窗外,有一株粗壮的大榕树,散发着阵阵草木清香。
傅雨城捧着水杯,呆呆望着窗外。
他忽然道“我早该想到的。”
“想到什么”白漠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早就该想到塔里那些事情。”傅雨城喃喃道,“是我太蠢了。”
白漠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当年,哥哥代替我,被舅舅逼着进了塔。不久之后,我和母亲大吵一架,逃走了。如今想来,我逃走之后,舅舅为了避免意外,所以提前了很多年,将将哥哥他们的大脑取了出来。”
“我早该想到的。”傅雨城哑声道,“我不应该,耽误那么久的时间不,我根本就不应该逃走。”
白漠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了口“雨哥,我已经将光之塔关闭了。关闭之前,我把中央电脑的资料全都拷贝了出来资料显示,塔里那些大脑,早在十几年前,就被取了出来那个时候,你才逃离白蔷薇宫不久。”
傅雨城安静地望着窗外,没有说话。
“所以,不要再责怪自己了。你改变不了这一切那时你才十几岁,还要挣扎着活下去,又拿什么救你的哥哥”白漠轻声道。
傅雨城闭了闭眼睛“哥哥是代替我进塔的。如果我不逃走,或许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今年,是这一届开拓者计划的截止年我以为自己算好了时间,我以为自己百无一失,我以为我能做到的我太自大了,太愚蠢了。”
他的嗓子一阵阵发紧,几乎说不下去了,手指神经质一般死死抓住雪白的被子,手背上根根青筋凸起。
白漠垂下眼眸,安慰一般轻轻按住了对方的手背。
傅雨城没理会他,只是呆望着窗外那棵绿意盎然的大榕树。
过了许久,他忽然道“那一天,我和哥哥在母亲的寝殿后院里,荡秋千玩那个秋千,也在一棵大榕树下面。”
“母亲和舅舅,把我和哥哥叫进了寝殿,说了许多话。他们说,哥哥会被册封为皇太子,而再过几年,我就要进入光之塔,成为这一届开拓者计划的领袖。”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回忆着某些遥远的往事“那个时候,我什么也不懂,哥哥却已经知道了一些内情。他告诉母亲和舅舅,他不当皇太子,他要代替我进塔哥哥为人温和大度,内心却非常顽固,母亲和舅舅费尽了口舌,也说服不了他,只能答应。”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被册封为皇太子几年之后,母亲去了行宫养病,而舅舅逼着哥哥进塔。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了一些真相,便去行宫向母亲求救。可是母亲说,这是我们兄弟两个的命。”
“我们兄弟两个的命光之塔,开拓者计划,就是我们的命。”傅雨城的声音很平淡,话里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我的外曾祖父荣谦,推翻联合政府,建立了中央帝国。从那个时候开始,整整两个世纪,荣家一直保留着献祭的传统。”
“而祭品,就是人类最珍贵的东西控制者的大脑,精神力的来源。”他轻声道。
白漠只觉背脊阵阵发凉“献祭”
“这个时代了,竟然还有这种事情是不是很滑稽”傅雨城弯了弯嘴角,眼底却毫无笑意,“舅舅和母亲说,这是为了中央帝国的稳定,为了所有人的平静生活。两个世纪以来,每过二十年,荣家就会通过光之塔,献祭几十万控制者最少的一次,二十九万人,最多的一次,接近百万人。其中,绝大多数是工业区的普通控制者,少数是生态区的贵族控制者以及,一个顶级控制者荣家的直系血脉。”
白漠哑声道“那开拓者计划”
傅雨城摇了摇头“所谓的开拓者计划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而已。你应该也听说过,参加开拓者计划的控制者,再也不会回来他们和家属的影像联系,也是由人工智能模拟的。假的,全都是假的。”
白漠喃喃道“所以,工业区那些初级控制者,他们抢着通过测试,参加开拓者计划,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其实,他们只是”
傅雨城极轻地点了点头“只是祭品。”
温柔的微风拂起了雪白的窗纱,带来遥远而模糊的阵阵花香。
而病房里的气氛,却几乎彻骨森寒。
白漠沉默了许久,安慰一般轻轻搂住了对方的肩膀,柔声道“都过去了。你已经夺回了一切,光之塔也关闭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都过去了。”
“没有过去。永远都不会过去。”傅雨城低声道,“我我要找母亲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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