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从永夜面出发, 一路向着黄昏带飞驰而去。
茫茫星空之下,大片苍凉的白色冰原从车窗外飞快地掠过。寒冷、寂静、空无一物。
白漠把目光从窗外收回, 转头望向身边的傅雨城“雨哥, 我们回去之后, 你有什么打算那个假的莫子巍”
傅雨城手握方向盘, 眼睛直视着前方“再过九个小时, 我们就到黄昏带了。假莫子巍并不知道我们去了冰原, 十有八九以为我们已经死在了沙漠里。”
白漠点了点头“嗯,然后呢”
傅雨城沉吟道“到了黄昏带之后, 我们就弃车而行。先去孙老那里,在他的塔楼里躲几天, 把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莫子然。”
他顿了顿, 又道“然后, 再设法联系飓风堡里的莫家旧人,比如莫子然的两个伯父,以及他父亲的旧下属。至于训练营那边, 可以通过宋蓝去做工作我们动员的人越多,把握越大。”
白漠蹙眉道“可是, 如果那个假莫子巍有了防备, 来个鱼死网破怎么办虽然他只有一个人,但他确实非常强。依我看, 不要打草惊蛇, 让我偷偷潜入飓风堡, 趁他不备”
傅雨城有些啼笑皆非“小漠,我早就说过了,我是不会让你独自去搞暗杀的。我们铁证如山,又有莫子然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完全可以用阳谋坦坦荡荡地扳倒他。这个假莫子巍,他作为一个a级控制者,确实很强但并不是不能对付。”
少年抿了抿嘴,有些不甘心。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傅雨城已经坚决地摆了摆手“行了,啥也别说了。如果你出了事,以后谁给我剔鱼刺啊”
白漠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随即,一丝淡淡的甘甜之意,慢慢泛上了少年心头。
他低着头,暗暗把对方这句话翻来覆去咀嚼了好几遍,才道“嗯,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一个假的莫子巍而已,不值得你赌上性命。”傅雨城望着前方无穷无尽的冰原,忍不住叹了一声,“说起来,莫寒川上将一生也算光明磊落,怎么会有这样的后人唉。”
白漠随手拿起了旁边一本书“善恶的彼岸或许真正的善恶,就在一念之间吧。”
傅雨城轻声道“er it unheuern kft, ag zehn, dass er nicht dabei zu unheuer ird und enn du n een abgrund bickst, bickt der abgrund auch dich he ”
“雨哥,你在说什么”白漠微微一愣。
傅雨城笑道“这是一句古德语。嗯大概意思是,当你凝望深渊,深渊也在凝望你;与魔鬼搏斗的时候,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魔鬼。你手上那本书里,就有这句话的中文译文,我记得是第146小节。”
白漠翻到第146小节,果然在泛黄的书页上看到了这一句“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与魔鬼搏斗的时候,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魔鬼。。”
他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傅雨城摇了摇头“这个嘛,得你自己揣摩。这本善恶的彼岸,我看过德文原版,里面挺多东西值得琢磨。这本中文译本,就暂时由你保管吧,没事儿的时候,可以随便翻翻。”
白漠眨了眨眼睛,把那本书仔细地揣进了怀里。
他想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雨哥,你怎么懂这么多这些东西,都是那个老师教的吗”
傅雨城没反应过来“啊”
白漠犹豫道“古德语、某些天文学的东西,精神力场方面的知识,还有其他很多在中央帝国,非技术类的知识,全部属于贵族教育,平民是没有资格学这些的。哦,对了,雨哥你跟我说过你的那位老师,他以前是生态区的贵族,因为犯了事才被遣送到了工业区。这些东西,都是他教你的”
傅雨城沉默了片刻,略微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是啊,都是老师教的。他懂得很多。”
白漠眨了眨眼睛,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
傅雨城转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同时轻咳了一声“小孩子家,就别东想西想了我们快到黄昏带了。”
前方出现了大片褐色的戈壁滩他们已经离开了冰原。
白漠还想问点什么,忽然神色一凝“有什么声音是无人机”
果然,一阵“嗡嗡嗡”的噪音由远及近。噪音越来越大,数十架无人机出现在空中。
而遥远的地平线上,数百辆装甲车一字排开,沉默而危险。
“靠,我们中埋伏了”傅雨城低低骂了一声,而后猛然一打方向盘,就要转向
轮胎与地面急剧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越野车猛地一个甩头,车尾扬起大片尘土
可是,不知何时,越野车的身后,也遥遥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武装摩托方阵。
正面是一字排开的百余辆装甲车,身后是密密麻麻的武装摩托方阵,而中间一大片开阔地带,只有一辆孤零零的越野车。
瓮中捉鳖。
这时,一辆装甲车,缓缓开了出来。
“莫子巍”站在车顶上,仍然戴着一张绿色的鬼面具,只露出一个白皙清秀的下巴,气度从容而优雅,像一个真正的佳公子。
他盯着前方的越野车,思忖了一会儿,而后略微偏了偏头。
立刻有四名身穿外骨骼装甲的士兵,押着两个人走了出来。
莫子然和孙老头。
“莫子巍”轻叹了一声“傅雨城,下车吧。否则,我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他的声音柔和而低沉,但这广阔的戈壁滩上,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名莫家的老人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道“堡主,这个孙老头也就算了,但是子然毕竟是莫家的人,不至于堡主,你听三叔一句劝,算了吧。兄弟阋墙,那是要让外人笑话的。”
“三叔,您的建议,听起来的确很有道理。”“莫子巍”温柔地笑了笑。
几乎与此同时,一道冰冷的蓝光闪过
一具没有头的身子颓然跪倒,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滚进了车底。
“但是,三叔您忘了,我不喜欢别人对我的决定多加置喙。”“莫子巍”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钩索上的血迹,淡淡道。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噤若寒蝉。
“傅雨城,你真的不打算下车吗”“莫子巍”叹了一声,随即不耐烦地一挥手,钩索直接把莫子然拎上了车顶,“你不是很怜爱这个小鬼,明知道他偷了我的东西,还冒着天大的危险,窝藏了他”
莫子然哆哆嗦嗦地跪在他脚下,声音直发颤“哥哥,我,我没有”
“莫子巍”顿了顿,极其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背过身去“闭嘴,别叫我哥哥。”
莫子然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哥哥,你是怎么了小时候,你明明那么疼爱我,给我做了那么多玩具你还记得吗,我三岁的时候,哥哥你连夜给我做小木马,手上磨出了好多血泡你怎么”
“莫子巍”忍无可忍地蓦然回身,狠狠甩了对方一耳光“你聋了吗我、叫、你、闭、嘴”
莫子然被打得跌倒在车顶上,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被这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打懵了,整个人傻乎乎地跌坐着,呆呆仰望着这个陌生至极的兄长。
“莫子巍”低头盯着他,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全是森然恶意。
两人四目相对。
而后,“莫子巍”手臂上的钩索,慢慢闪烁起幽蓝的微光,如同活物一般扬了起来。
这一瞬间,莫子然忽然有种感觉哥哥憎恨着自己,非常非常憎恨。
他并不是在用自己威胁傅雨城,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等等”
“傅雨城,你终于肯下车了”莫子巍嗤笑一声,不耐烦地抬起头。
傅雨城和白漠,两人一前一后,缓缓走下了越野车。
白漠手里抱着一件物事。
那件物事被层层叠叠的黑色塑料纸包裹着,看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莫子巍盯着那件物事,缓缓睁大了眼睛。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种极其不祥的感觉。
他低声道“那是什么”
不知为何,他一向柔和悦耳的声音,此时竟然有些嘶哑。
傅雨城遥遥望着他“我想,你已经猜到了。”
“你你竟然你敢你把他”莫子巍死死盯着他,嘴唇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事情是你做的,我有什么不敢的”傅雨城轻笑一声,“小漠,打开。”
白漠弯下腰,把那件物事轻轻放在冰面上,而后一层层地,缓缓揭开了塑料布。
偌大的戈壁滩上,鸦雀无声。
“啊”过了许久许久,一声无比刺耳的惨烈尖叫,陡然划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莫子然死死盯着那颗头颅,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哥哥哥哥是哥哥是哥哥”
戈壁滩上,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莫家的长辈们、亲卫队们、训练营的教官和士兵们上千双眼睛,都呆呆望着地上那颗头颅。
过了许久许久,“嗡嗡嗡”的巨大议论声,才猛然爆发出来。
不少人一边议论,一边望向车顶上的“莫子巍”,可是目光已经全然不同,震惊、恐惧、悲愤、憎恨、杀意
“莫子巍”盯着地上那颗头颅,整个人如同凝固了一般,连呼吸都停滞了。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哑声道“傅雨城,你不该这样做的。你知道吗我本来不打算杀你的。”
傅雨城冷笑一声“不打算杀我那还真是谢谢了。莫子巍不对,我不应该叫你莫子巍,甚至你都不一定姓莫。很多年前,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孤身一人离开了飓风堡。我猜,她一定很恨孩子的父亲她十有八九,不会让后代继承那个男人的姓氏。”
“莫子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果然很聪明。难怪那个人不放心,让我替他盯着你。”
白漠有些疑惑“雨哥,他在说什么”
傅雨城望着“莫子巍”,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莫子巍”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而后,他伸出手,缓缓取下了脸上那张精致的鬼面具“你说对了,我不姓莫。我随母姓,我姓梅。我名字是梅念雪。”
面具落地,摔了个粉碎。
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甚至有人低低尖叫了一声“怪物”
那张脸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张脸了。
那张脸上,只剩一个清秀的下巴,和一张形状优美的嘴唇,称得上是完好无损。而被面具遮盖的上半张脸,大片暗红色的肌肉狰狞扭曲,鼻子的位置,只剩下一个黑黝黝的空洞。
脚边的莫子然呆呆地望着他,连哭都忘了。
梅念雪低头看着莫子然,缓缓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狰狞笑容“害怕了吗你和你那位哥哥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我在货轮最底层的厨房垃圾箱里翻找食物,然后被厨子浇了一脸的热油。”
他又抬头望向傅雨城,讥诮地勾了勾嘴角“傅雨城,你那么聪明,知道为什么吗”
傅雨城看着那张可怖的脸,只觉得喉咙阵阵发紧“当初那批迁徙的居民,他们害怕莫寒川和荣谦开战,不得不远走魔鬼冰洋。他们对莫寒川,一定是有所怨恨的你作为莫寒川的后代,自然被他们迁怒憎恶。你的童年,过得不太好。”
梅念雪忍不住嗤笑一声,而后一字一顿道“不、太、好”
他在“太”字上面,咬了个嘲讽般的重音。
傅雨城盯着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换个说法,你从小受尽了欺辱伤害但是,这并不是你作恶的理由。”
梅念雪略微偏了偏头“作恶可是,飓风堡原本就是我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挥出钩索。
亡灵钩索卷着莫子然的脖子,轻易地把人拎了起来。
梅念雪在极近的距离,死死盯着莫子然“要不是莫寒川他把飓风堡给了你们这些野种,我那位曾祖母,又怎么会流浪到冰原上去我又怎么会出生在那种鬼地方我的母亲又怎么会死得那么早留下我一个人,像老鼠一样活着”
“飓风堡所有的一切,本来就该是我的我的”
他越说越激动,忽然一把掐住了莫子然的脖子“看看你,一张天真无辜的脸,真是让人作呕你,你的哥哥,你们的父亲,你们的祖父你们夺走了我的一切,你们都该死。”
“你和你的哥哥,你们在飓风堡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我却像一只不能见光的老鼠,躲在最黑暗的货轮船底,和恶心的变异老鼠打架,争夺一点点可怜的食物残渣。”
梅念雪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修长有力的手指越收越紧。
莫子然被他掐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可是,当你那位好哥哥出现的时候他对着垃圾箱里的我,对着我这张丑陋的脸,他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别害怕,跟我走吧,我会照顾你的。多么可笑,多么虚伪他夺走了我的一切,却还装得像一个救苦救难的神,高高在上,施舍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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