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漠微微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傅雨城没有吭声,他沉默地摆弄着那个小小的塑料魔方,似乎压根儿没听见男孩的问题。
就在白漠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男人却淡淡地开了口:“白蔷薇宫那些破事儿,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都是些来源不明的小道消息,自然谈不上真正地了解。”
白漠疑惑地盯着他:“可是,你刚才明明……”
“太晚了,该睡觉了。”傅雨城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他扔掉手里的魔方,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小白,开启睡眠模式。”
“滴滴滴——已开启睡眠模式。灯光关闭,隔音启动。”
车厢里顿时幽暗下来,连外面的噪音也变得十分遥远。
白漠张了张嘴,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傅雨城低叹了一声:“小鬼,别管什么白蔷薇宫了。睡吧。”
他听起来非常疲惫,而且厌倦。
白漠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再问什么,只低声道:“嗯。”
他能感觉到,傅雨城在撒谎。这个男人与白蔷薇宫之间的关系,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可是,如果他不愿意告诉自己,那就算了吧。
毕竟,对傅雨城而言,自己或许并不算什么亲近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男孩心里有点微微发闷。
黑暗之中,傅雨城似乎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过两天,我去吴胖子那儿买卷金属胶布。你贴上之后,就可以屏蔽荣家对芯片的指令了。以后,如果万一……你也不至于受制于人,成为他们的杀戮机器。”
“嗯,我知道了。”白漠蜷缩在被子里,闷闷道。
车厢里黑暗而安静。不多时,傅雨城的呼吸声便渐渐匀净起来,在极度的宁静中,显得悠长而遥远。
可是白漠却睡不着。
男孩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忍不住去揣测傅雨城与荣家的关系。
……他认识荣家的人吗?
他似乎对生态区很熟,他是在那里长大的吗?
那他为什么来了地球?是为了躲避荣家吗?或者是被荣家逼走的?
白漠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好不容易聚集了一点朦胧的睡意,耳边却传来一阵低沉的引擎声。
睡眠模式下,车厢的隔音效果非常好,但他的五感极其敏锐,绝不会听错。
一阵轻微但刺耳的刹车声传来,白漠心中微微一凛,整个人顿时清醒了。他仔细凝神听去,似乎有一辆车,停在了自家越野车旁边。
那辆车停下来之后,接着便是车门开启声、蹑手蹑脚的脚步声,以及某种拖曳水管的声音。
脚步声逐渐向车尾移去——那人接近了车尾的水箱。
男孩抿了抿嘴,悄无声息攀着梯子下了床。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旁,推了推熟睡中的男人:“雨哥,醒醒,有人来了。”
“唔……”傅雨城迷迷糊糊地嘟哝了一声,又往里面翻了个身,似乎还想继续睡。
白漠没办法,只得又用力推了他一把。
这一把正好推在对方裸露的肩头上。白漠天生体温偏低,手也一直很凉,傅雨城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忽然冷不丁地被冰了一下,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大半夜的不睡觉,干嘛呢?尿床了?”他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有气无力道,“先说好了,我这车上可没有纸尿裤。”
“……”白漠无语地顿了顿,才低声道,“外面停了辆车。我听见有人下来了,他正在拧我们这辆车的水箱阀门,十有八九想要偷水……或者投毒。”
“哦,是吗?”傅雨城慢吞吞地揉了揉眼睛,一点儿也不着急。
白漠似乎又听见了什么,他转身走到窗户前,轻轻拉下一格百叶窗,往车尾望去。
只见自家越野车的旁边,停了一辆庞大的集装箱车。而那个贺磊的马仔——光头阿龙,手里拿了一根管子,正想往越野车的水箱阀门里插。
“是光头阿龙。”白漠转头望向傅雨城,“他想要偷水。”
“多半是贺磊那个小子心里憋了气,派马仔来这儿找茬呢。”傅雨城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道,“随他去吧,不用管。”
白漠急了,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不行,难道由着他们这样欺负人?就算你不管,我也要下去给他点儿教训。”
傅雨城忍不住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小鬼,听起来很厉害嘛。你想怎么着?杀了他?废了他?”
白漠别过头去,许久没有吭声,一张雪白的小脸绷得紧紧的。
“唉,你这小鬼,还真是麻烦。”傅雨城无奈地叹了一声,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白漠犹豫了一下,走到男人面前。
傅雨城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不知道为什么,白漠直觉他这个笑容十分不怀好意。
“小漠,我之前跟你说过,这辆越野车是我自己改装过的。这么说吧,我这辆车呢,清水箱和黑水箱的位置是相反的。”
白漠蹙起了眉头:“相反的?”
“那个光头阿龙,他想把清水箱里的水抽到他自己的车里,可是他连接的那个阀门,是黑水箱——咳咳,黑水箱不是普通的污水箱,是卫生间下水。”
他眨了眨眼睛:“那什么,你懂的。”
“……”白漠瞪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耳边传来轻微的“咕嘟咕嘟”声——那个一无所知的可怜光头,正在往自己的清水箱里抽水,卫生间下水。
“是他自己要偷水的,”傅雨城摊了摊手,露出一个十分无辜的表情,“出了什么问题,可不能赖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白漠看着他那副全然无辜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点想笑,连之前的一点郁气,也全都散去了。
他装模作样地板起了一张小脸,认真地点了点头:“对,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一大一小对视了片刻,忽然同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这一笑起来,简直就刹不住了。配合着车外“咕嘟咕嘟”的水声,傅雨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而白漠则笑得肚子都疼了——自打他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他捂着肚子笑倒在沙发上,整个人都颤抖不已,却被傅雨城逮住脑袋,狠狠地一通乱揉。
男孩微弱地挣扎了几下,却并没什么效果。他忽然灵机一动,伸手去挠对方痒痒。
“靠,你小子使诈!哈哈哈……看我怎么收拾你……哈哈哈……”傅雨城骂了一声,一边笑得连脸都红了,一边软绵绵地试图反击。
白漠惊喜地发现,这一招简直太好使了。没想到,傅雨城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而他最大的隐藏弱点,竟然是怕痒痒。
总是被乱揉脑袋的男孩,这一回终于掌握了反击的秘诀,一时间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两人嘻嘻哈哈地滚成一团打闹了许久,最后都精疲力尽地瘫倒在沙发上,“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行了行了,既然没事儿了,就赶紧睡吧。”总算笑够了,傅雨城瘫在沙发上,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而后踢了白漠一脚,“小孩子家快去睡觉,不然以后不长个儿,到时候没女孩儿要你,哭都来不及。”
……
如此过了几天,倒也平安无事。
唯一的改变是,附近某条街上,原本停着光头那辆集装箱车的位置,空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时有路过的闲人指指点点:“听说阿龙的房车坏了,送去修车厂修理了。”
“咦,他那辆车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就坏了?”
“据说是水箱出了问题,得拆下来修理,应该挺麻烦的。那天我看见阿龙那个脸色哟,可难看了,铁青铁青的。”
“他是不是最近水逆啊?我跟你说,刘三娘家那口子,算命特灵,让阿龙去算算呗……”
傅雨城从吴胖子那儿回来的时候,正好路过光头的停车位,便听见两个大妈在眉飞色舞地八卦。
他忍着笑,低头匆匆走了过去。
到了自家房车那条街,他远远地就看见了白漠的身影。男孩正蹲在车头上,费力地捣鼓着什么。
傅雨城疑惑地走了过去,凑上前去瞧了瞧:“小漠,你在干嘛?”
白漠手里拿着一个小刷子,神色略微有些别扭:“我就试试,看看能不能补上。不过,好像不太行。”
原来今天一大早,傅雨城就出了门,白漠闲着没事儿干,索性去隔壁周大妈家借了一小桶油漆,想把贺磊烫坏的那一小块车身面漆给补上。
只可惜他补了许久,还是能看出一点痕迹。
傅雨城笑了笑,揉了一把男孩的脑袋:“小漠啊,这你就不懂了。要想没有痕迹,得整车喷涂才行,单单补一小块儿,肯定会有痕迹的。”
“哦,这样啊。”白漠失望地应了一声。
他随手把刷子扔在旁边,盯着那块痕迹发起呆来,心情有点低落。
自己怎么连这点儿小事,也做不好呢?
傅雨城大概知道男孩在想些什么。他早就发现了,这小鬼既洁癖又龟毛,几乎是个完美主义者。而这种人,往往特别容易钻牛角尖。
“行了行了,没关系的。”他拍了拍白漠的肩膀,扬起手中的纸袋,“我这回可是大出血,才把胶布买回来的。你是自己贴呢,还是我帮你贴?”
傅雨城所说的胶布,自然是屏蔽精神指令的金属胶布。
回到车里,白漠小心翼翼地剪了一小截胶布下来——这玩意儿可不便宜,一小卷就得一百二十个交易币,差点儿没把傅雨城心疼死。
男孩偏着脑袋,对着浴室镜子小心翼翼地左试右试,却总是害怕贴歪,怎么也不敢下手。
傅雨城看着白漠弄了半天也没弄好,他实在不耐烦了,索性走到男孩身后,劈手就把胶布抢了过来。
“雨哥,你……”白漠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后颈微微一凉,随即“啪”的一声脆响,胶布已经正正地贴在了那个蔷薇烙印之上。
“行了。”傅雨城仔细地按了按胶布,让它的边缘更加服帖,“从今往后,你就彻彻底底地与荣家无关了。你自由了。”
白漠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后颈那块冰凉的金属胶布。
他心想,我自由了。
我是个自由人了。
男孩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会儿呆,而后慢慢转过身。他望着男人,一字一顿道:“谢谢你,雨哥。”
傅雨城垂眸看着对方那张认真的小脸,神色略微有些复杂。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不用谢我。每个人都应该是生而自由的,这是你应得的权利。如果有人一定要剥夺这个权利,你就应该……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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