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牌位写着名字,稍稍联系近日城中大事就能猜到他的身份,安宁不敢相信而已,最巧言令色的兵部侍郎,竟也落得个凄惨下场,她讽刺地勾了勾唇,示意绿蚁推她到边上,好好目送李侍郎最后一程。
没多久,红泥回来,“小姐,咱还是走吧,这李大人死在牢里的,多少和咱少爷有关。”
她心思活络,打听到李维忠身份后就跟着两位窃窃私语的夫人偷听她们谈话,李维忠与堤坝贪污案有关,听说没熬过大理寺少卿严刑逼供死了,大理寺少卿,不正是她家少爷吗?
红泥担心那些人知道安宁身份后对她不利,推着轮椅往人多的地儿走,直到听不到鸣锣的声儿了,她才松了口气,观察周围的情形来。
这儿像是闹市,卖胭脂的,卖布匹的,卖银饰的,种类繁多,令人应接不暇,且人来人往拥堵不堪,红泥左右瞅了瞅,后知后觉发现绿蚁不见了,惊慌失措四下寻找,熙熙攘攘的街上哪儿有绿蚁的身影,她眉头拧成了川字,圆润的脸颊尽显焦灼。
街上人头攒动,川流不息,她们去哪儿找人?
安宁心里装着事,并未察觉到红泥的担忧,她漫不经心的转着车轮,缓缓地顺着人流移动,车轮辗过积雪,声音完全被人们讨价议价的声音覆盖,经过处字画铺前,摊贩正蹲着身整理地上形形色色的字画,余光撇过其中幅卷轴,她双手微微顿住,椅轮停在了卷轴前。
摊贩是个长相敦厚的中年男子,穿着身半新不旧的长袍,袍子皱巴巴的,有几处甚至破了洞,他感觉不到冷似的,动作麻溜地将每幅卷轴展开,手触到安宁脚边的卷轴时,头顶传到道轻轻润润的声音,“这幅画我要了。”
摊贩似乎没料到生意来得这么快,愣愣地没反应过来。
安宁平静地又重复了遍摊贩这才反应过来,捡起卷轴,喜出望外地递给眼前的小姐,这些卷轴是他从其他地儿淘来的,不值什么钱,摆摊半个多月都没开张,今天原本不打算来了,却不想会有意外收获,他抓起袖子,轻轻擦拭着卷轴上的灰,磕磕巴巴解释,“出门晚了没来得及整理,小姐别嫌弃啊!”
周围嘈杂,扰得人心烦意乱,安宁敛着眉,缓缓地伸出手,肌肤洁白无暇,光滑细腻,摊贩脸红成了柿子,头埋得低低的将卷轴递过去,生怕亵渎了她的容颜,走南闯北多年,他头回遇着这么好看的人,像天上的仙女似的,纯净澄澈,优雅高洁,他捏着衣袖,脊背恭敬地弯着,安宁不好意思,扯了扯红泥衣袖,让她掏钱。
东边缓缓升起轮圆日,灰蒙蒙了几日的天,终于盼来了晴朗。
寒冬的阳光最为暖和,安宁抱着卷轴,虚弱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温煦的笑容,眉眼也染上了喜悦的色彩,沿着闹市,她又买了几样喜欢的,盆景,窗纸,瓷器,簪花,耳坠,钱如流水似的往外流,觉得不尽兴,脚踩着地要自己走,吓得红泥差点将怀里的战利品扔了,“小姐,街上人多,不小心撞着你怎么办?”
安宁身子骨没痊愈,在外出了点事,回府她没法交差。
见她红扑扑的脸拧成了麻花,眼神警惕地盯着路过的行人,安宁心里暖融融的,傅佑远说的对,她曾经拥有的已全失去了,往后每天遇见的美好,都是她生命中失而复得的喜悦,若整日自怨自艾地活着,终究一日,用不着别人动手,她也跟死人没什么分别了。
日头越升越高,路面的积雪慢慢融化,她给红泥挑了几盒胭脂,给绿蚁挑了几样点心,还给傅佑远买了方砚台,围着闹市转了圈她仍意犹未尽,索性决定找个酒楼吃点东西,下午接着逛。
阳光明媚,街道两侧的茶楼酒肆坐满了人,安宁推着车轮沿着灰白色的墙壁七拐八绕,喧闹声渐渐远了,越走越觉得安静,红泥满头大汗地跟在身后,细长的眼好奇张望,院墙高驻,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积雪覆盖的地面仅有少数脚印,她心头纳闷,“小姐,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安宁弯了弯眉眼,笑容可掬地指着拐角,“少爷说前边巷子有座酒楼的饭菜可口,我们难得出趟门,不去尝尝怎么行。”傅佑远天天在她耳边念叨京城大街小巷的美食,既然来了,她便去瞧瞧是否真如他所言。
行至拐角,视野稍微开阔了些,沿街有几家酒肆茶楼,门外栽种着几株柳树,光秃秃的柳树枝头堆着雪,阳光倾洒,晶莹剔透地闪着光,红泥嘀咕,“似乎没什么人呢。”看了受人追捧的珍宝阁,再看无人问津的酒楼,怎么都觉着这儿没什么好吃的,安宁会不会找错地方了。
往前走了数十步,前边突然蹿出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哟,哪儿来的小娘子,模样可真美!”黑脸蒜鼻头的矮胖大汉摸着下巴,垂涎三尺地望着安宁,安宁本就生得明眸皓齿,仙姿逸貌,又穿了身淡黄色地袄裙,更显娇俏动人,他看得眼睛发亮,肥嘟嘟的手孟浪地隔空朝安宁胸口比划,表情猥琐至极,揽过身边瘦高个,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瘙.痒难耐地搓手哈哈大笑。
笑声粗鄙,惹得阁楼雅间的薛名扬非常不痛快,他心情不好,谁心情好就是跟他对着干,他让小厮推开窗户看看哪个不长眼的给他添堵。
小厮战战兢兢地推开窗户,看几个地痞无赖围着调.戏两个姑娘,忙退到边上让薛名扬自个儿看,茶炉烧着水,薛名扬将见底的茶杯推过去,随意往外瞅了眼,登时就嗤笑了声,“这幕就该叫朝堂上的那群马屁精瞧瞧,整天吹嘘京城治安多好多好,个个眼睛是瞎的啊!”
小厮忙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地装耳聋。
对面坐着的男子替他斟茶,眼神寡淡,声音低沉,“各人自扫门前雪,你管这种事干什么?”
这话不知哪儿戳着薛名扬痛处,他勃然大怒,“爷我乐意,关你屁事。”话完,叫小厮带人把那几个不顺眼的捆了,扰乱京城治安,扔到顺天府衙门去,别脏了京城的地儿。
小厮领命,正欲退出去,却看街上形势逆转,几个男人被揍得跪在地上嗷嗷大叫,嘴里不停地骂着脏话,淡紫色服饰的姑娘踩着胖子的手,来回在地上磨蹭,疼得胖子啊啊啊喊救命,再不敢口出污言,薛名扬觉得好玩,撬起二郎腿,兴致勃勃地望着外边。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矮胖子心知大水冲了龙王庙招惹了大人物,不断向安宁求饶,再无方才半点嚣张。
安宁轻轻摩挲着手腕的镯子,清清艳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红泥脚下又使了两分劲儿,矮胖子只觉得自己手快废了,面目骤然凶狠起来,“你知道爷是谁吗?再不放了爷,爷要你好看......”话未说完,只感觉手掌像火烧似的,他惊惧地大叫,正以为自己手快废了时,踩在手上的力道骤然消失,整只手就剩下麻木的痛感。
他艰难的单手撑地爬起站好,抖了抖衣服上的雪,龇牙咧嘴道,“惹了爷,爷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知道爷是谁吗?”
“不就有个姨娘出身的姐姐,别拽得跟天皇老子似的!”薛名扬不屑地哼了声,余光撇过跟木头桩子杵着的小厮,“怎么,你是不是也觉得好玩,要不要我腾位置给你坐啊?”
小厮悻悻,忙抬脚退了出去。
剩下薛名扬和男子面对面坐着,两人皆不开口说话,薛名扬看着窗外,男子端着茶杯细细品茶。
外边,矮胖子以为对方忌惮了自己身份,瞬间得意起来,“等爷爽够了爷自会放了你,不然的话,爷要你们全家在京城混不下去,你自己掂量掂量......”矮胖子抖着腿,大腹便便地站在安宁跟前,毫不掩饰自己丑陋好色的嘴脸。
他亲姐是昭武侯府的姨娘,昭武侯是他姐夫,谁跟他过不去就是跟昭武侯为敌,顺天府府尹在他面前都点头哈腰的,况且是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
安宁泰然自若,粉面桃腮的脸颊浮起丝笑,笑容清浅,“照你这么说,我就是报官也拿你没法子了?”
“报官?”矮胖子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捧腹大笑,笑了会直起身看着安宁,“我姐夫是昭武侯,你去报官?顺天府尹还得看我姐夫的面子呢。”
“昭武侯......”安宁轻轻呢喃了句,不禁灿然笑了起来,冲板着脸一脸肃杀的红泥道,“听到没,他是昭武侯小舅子。”
“有咱少爷厉害吗?”红泥目不斜视地问。
“你家少爷没有爵位。”
“我问的是他!”红泥紧握着双手,摩拳擦掌地甚为不耐烦。
安宁双手交叠,精致的小脸笃定道,“没有。”
“那就够了。”
矮胖子还没太明白主仆两的意思,只见揍他的丫鬟大笑着扑过来,他闪躲不急,右脸直直迎在她拳头上,痛得吐出口老血,带着落出了两颗牙,滕地声陷进雪里,他捂着臃肿的脸,身子直直后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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