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阳顺影视城。
摄像机前,身着羽绒服的导演神情漠然,摘下帽子,朝他面前的小演员招招手,“哎,你,过来一下。”
剧组人多,这女孩子演的又不过是个小配角,他到现在都叫不上来她的名字实属正常。
旁边的灯光师见她没动静,好心提醒了一句:“黎导叫你呢。”
时潇蓦然回过神来,侧眸朝导演的方向看过去。
他的确在朝她挥手,只是那声“哎”,她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还好灯光师提醒了她,不然时潇还以为导演叫的是她旁边站着的那位,戏份比较多的女二号。
想到这里,时潇自嘲地扯了下唇角,如果黎导喊的是女二,必然不会用“哎”来称呼。
这个圈子里就是这样,火与不火的待遇本就是千差万别,如果时潇连这一点都不明白,那她这三年才真是白混了。
“谢谢。”她欠身对灯光师道了声谢,转而朝导演那边跑过去。
一阵寒风吹来,时潇登时打了个冷颤,她不由得裹了裹身上的雾蓝色外套。
黎导放下手里的剧本,起身:“你……叫什么来着?”虽说站在他面前的小演员出演的,不过是个一只手都数不上来的小龙套角色,可她也是靠实力进来的。
导演名声积累靠的是点滴,黎朗不想给她留下他不尊重人的坏印象。
“黎导好,我叫时潇。”她微微颔首。
黎朗手一抬,戴上帽子,开门见山道:“嗯,叫你来有点事儿。”
时潇倒也不拘谨:“您说。”既然进了剧组,那她就是来拍戏的,凡事服从导演安排就是。
黎朗从桌上拿起剧本,摊开,摆在时潇面前:“你看,咱们就要拍二十三场七镜了,关颜的经纪人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今天这戏他们家艺人拍不了了。”
时潇微微垂眸,发觉黎导的脸色明显比刚才黑了不少。
他这是被气着了?
状况不明,她一动未动,站在那里等下文。
黎朗继续说:“这场落水戏,能不能由你来拍?”
时潇所在的剧组正在拍一部名为《等闲》的民国戏,它主要讲述的是留洋归来的祁家大小姐祁落珊跟当红戏子的爱情故事,是个悲剧。
黎朗口中的“关颜”,自然就是这部戏的女一号。
虽说《等闲》是部网剧,但其本就是由大IP改编而来,再加上有黎朗这样精益求精的导演坐镇,即便是这部剧不上星,一经播出,恐怕也会在网络上掀起热潮。
正是基于以上几点,两个月前,时潇的闺蜜兼经纪人苏芸,才会一直在她耳边念叨此事。
苏芸原话是这样的:“潇潇,这部戏对你来说绝对是个机会。我不求别的,只要你能在这部剧里面演一个女N号,我就请你去吃海鲜自助!”
女N号和海鲜自助?
时潇当时脑子转的飞快,考虑过后,她觉得这买卖——划算。
实际上,她并非不懂苏芸的心思,她这几年一直在影视城这边演些龙套角色,辛苦得紧又拿的不多。
现在这个时代,粗制滥造的剧实在太多了,即便是演个小龙套,也要看这部剧的质量如何。
反正都是小角色,如果能挑,谁不想去好剧组?时潇自然也不例外。
她到现在都记得试镜那日的场景:明明只是一部网剧的女N号,可试镜室门外却照样有乌泱乌泱的人赶来排队。
时潇挤破头,最终才拿下了“女六号”。
试镜出结果的当晚,时潇就被苏芸拉去吃大餐了。
在自助餐厅的时候,她还在想,不就是个女六号么,苏芸至于那么激动?
到了剧组之后,时潇就被自己打脸了。
实地取景、制作精良的道具,主配角们人手一份的剧本以及剧组所有工作人员的态度,让时潇之前的想法一瞬间消散殆尽。
黎朗见她没反应,手指骨节蜷起,叩了叩桌子,“怎么?不乐意?”
时潇迅速回过神来,连忙摆手:“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黎导这是让她做关颜的替身么?
黎朗跟她解释其中利弊:“我们不能因为一个关颜,耽误整个剧组的拍摄进度。”
她耍大牌也就算了,谁让人背后有个金靠山?若是单单考虑关颜的演技,他绝对不会让她出演女一号的。
黎朗这个人最注重的就是时间规划,剧组这么多人就等她关颜?她是有多大腕儿?
更何况,这实景多租一天可就要多花上万元,无论是金钱还是时间,他们都消耗不起。
“在想什么?”黎朗问。
时潇捏着衣角,鼓起勇气问:“您是想让我做她的替身么?”
黎朗:“对,也可以这么理解,你跟她身材差不多,而且这场戏你也知道,我们只拍祁落珊的侧颜和背部。”
他对时潇印象还挺好的。
休息时间,组里许多演员都在打游戏刷微博,只有时潇捧着剧本认真钻研。她出演的角色只是祁落珊边的小丫头敏儿,戏份不多,可但凡是她的戏,基本都一次过。
虽说黎朗今天才得知这女孩的名字,但实际上已经暗中观察她许久了。
等黎导说完,时潇不再犹豫,她点点头道:“好,我答应。”
*
时潇进了服化间,衣服和妆容都准备好以后,开始拍摄。
这场戏是祁落珊担心男主被西南部军阀头子带走,听从女二建议,心急如焚地跑来汶水河畔找人。
意料之外的是,她一个不小心就被女二推下了水,继而又被男主救下。
剧中女主祁落珊本来就不会水,这点时潇倒是跟她吻合。
黎导拿着喇叭,朝几位演员喊了一声:“Action!”
时潇立刻进入状态。
这算是一个长镜头,只要导演不喊“卡”她就要一直演下去。
黎朗坐在马扎上全神贯注地盯着显示器,唇角漾开笑意:他的眼光果然不错。
现在是初冬季节,可剧中却是夏天。
时潇浑身湿透,原本在水里待久了还没什么感觉,可当她穿着旗袍从水里出来的时候,手臂立刻覆上一层鸡皮疙瘩。
时潇双臂交叠抱在一起,嘴唇已呈深紫色。
这时,饰演男一号的演员走过来,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她身上,笑着对她道:“辛苦了,去换衣服吧。”关颜有自己的替身,可今天她没来,替身自然也没跟着来。
今天锦城最高温只有十度,最低温更是突破了零点。这种条件下,任谁穿旗袍都会冻得发抖。
时潇原本想把衣服脱下还给他,可剧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看,她也不好直接驳了对方的面子。
更何况,拍摄之前黎导就说过,剧组有专门的摄像机来拍摄花絮,时潇也不知道刚刚那段有没有被收录进去。
时潇眉眼低垂,对他道了声谢,继而又道:“等我换好衣服就还给你。”
他盯着时潇澄澈灵动的双眸,眼底情绪不明,最后只吐出了三个字:“不着急。”
趁服化间无人,时潇迅速换好了衣服。
今天她的戏份到这里就算结束了。时潇转了一圈都没找到饰演男一号的那个演员,索性就直接把衣服交给了他的助理。
她跟黎导打过招呼后,离开了影视城。
时潇前脚刚踏出影视城,后脚就接到了苏芸的电话。
苏芸声音俏皮:“潇潇,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时潇左手接电话,右手抄进风衣口袋,扬了扬唇角,对她道:“坏的。”
那头,苏芸歪着脑袋想了想,才道:“算了,还是先说好的吧,不说好的坏的也没法说。”
时潇早就习惯了她这副样子,一脸无奈道:“……你都想好了还问我。”
苏芸干笑两声,“我这不是先活跃一下气氛嘛,今天晚上陈导攒了个局,你去不去?”
时潇眉心一皱,问:“哪个陈导?”该不会是京城最有名的纨绔导演陈一川吧?
不不,想法一出,就立刻被时潇给否决了。
这里是锦城,不是京城,陈一川怎么可能来这里?
陈一川她是认识的,在进这圈子之前就认识。
可他近些年都一直在京城待着,成名也在那里,怎么会突然来锦城?
苏芸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哂笑:“还能哪个啊,就京城最有名的,被圈内人称为浪荡二公子的鬼才导演陈一川呗。”
时潇红唇微抿,一言不发:“……”世界真小。
当初她和季景曜在刑警学院上学的时候,陈一川就经常来警校找他玩,他们两个人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
见她没反应,苏芸问了一句:“想什么呢?去不去?”
时潇收了收思绪,脚上速度放缓:“没,去啊,怎么不去。”
“这就对了,姐们儿就欣赏你这态度!”
时潇听到了那头苏芸的笑声,唇角也随之扬了扬。
只是不知,她会不会在那里碰见季景曜。
时潇只知道他从大学毕业以后就做了刑警,其他的事并不清楚。
这三年,他们从未见过面。
时潇离开刑警学院那天,直接被他们班长踢出了班级群。
此后,她和自己以前的同学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可笑的是,她一有空闲时间就会上网刷新闻,一看到与有关警察的消息就迅速点进去,而且必须要拉到最后,确认新闻里没有季景曜的名字才肯罢休。
时潇立在地铁一号线站点处,垂眸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蓦然想起了什么,而后问:“那坏消息呢?”
苏芸拿上车钥匙,踩着高跟鞋离开办公室:“坏消息就是你去了也不一定能被选上,还有可能被哪个秃顶油腻的老男人揩油。”
这个圈子本就这样,有钱能使鬼推磨,成名之前,时潇必然会受到各种区别对待。
时潇红唇轻启,刚想反驳她“不会”,最后却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在警校那两年练的功夫如今早就不知道被丢哪去了。
“怎么又不说话了?”时潇今天是怎么回事,一点都不专心,跟她说两句话就走神。
时潇上了地铁,抓着扶手轻笑:“这算什么坏消息,我下午跟晚上都不用拍戏,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去了好歹还有一线希望。
或许,还有可能会见到他。
苏芸在车里换上运动鞋,把高跟鞋甩到后座上,启动车子:“行,你在家等我,回去我们再细说。”
说完,两个人就挂断了电话。
*
公寓。时潇戴着厚厚的手套,从烤箱里端出烤好的花椰三角披萨。
她把披萨切成小块之后,放到餐桌上,托着下巴等苏芸。
时潇视线停留在空气中的某一点上,思绪飘远。
那时候,季景曜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口味的披萨,他挑剔得很,不吃别的,只吃花椰三角。
不知是不是因为想起了他,时潇胃口并不好,只吃一块就停下了。
苏芸嘲笑她吃饭时像小鸡啄食,吃得少还吃得慢。
两个人吃完饭,聊罢正事,就各自回房午休了。
转眼到了晚上,时潇盯着苏芸发来的短信出神。
她们中午的时候已经说好了时间地点和房间号,许是苏芸怕她找错,又用短信的方式提醒了她一遍。
时潇化了个淡妆,换上衣服直接出了门。
*
蔚蓝酒吧,一片灯红酒绿,舞池中的音乐叫嚣着,无时无刻不在刺激时潇的耳膜。
她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来到了301包厢内。
时潇注意到包厢内有一个座位空着,陈导这会儿还没来,他身边漂亮的女助理先招呼着她坐下。
时潇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有些拘谨,实际上,这还是她第一次来酒吧。
陈一川掸掸粉色衬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开门进来。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那群人一眼,只一眼就认出了时潇。他刚想跟时潇说些什么,耳边又响起季景曜的话,默默地闭上了嘴。
陈一川问助理:“人都到齐了?”
女助理点头:“都到齐了。”
时潇坐在角落一言不发,在陈一川与旁人谈话间隙默默抬眸看了他一眼。
对方从一看到她就没什么反应,大概是没认出吧。
时潇撇开视线,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这时,陈一川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直接对包厢内的人道:“不好意思了大家,我有点急事,这局不散,大家吃好喝好,钱都算我身上,咱们改天再约。”
陈一川说不散,他们这群人还真就没散。这局是陈导攒的没错,但在座的各位都是圈内有话语权的人,彼此之间也都熟悉,好不容易聚一回,他们也不想那么早离开。
时潇本想走,可就在这时,有人从怀里拿出一包白色粉末,一脸戏谑地靠近她:“妞儿,要不要尝尝?”
她嘴唇紧抿,摇头。
那男人脸上闪着油光,手也不老实,那动作明显是要直接往时潇腿上摸。
他一边伸手一边调笑道:“小丫头,不识货。”
还好时潇反应及时,立刻起身,并未被他碰到分毫。
时潇换了个位置,那男人并未跟过来。
对于他来说,冰片的吸引力远比自己的吸引力更大一些,意识到这一点,她莫名有些庆幸。
她想趁人不注意偷偷离开,却被另一个人给挡住了去路,他看起来比刚才那男人要年轻些。
男人堵在她面前,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危险的气息:“秘密都被你看到了,还想跑?”
恐惧的神色从时潇眼底一闪而过,看他这副样子,也吸过了?
时潇冷声道:“没想跑。”怂什么?好歹她也在警校待过两年。
男人拉起她,眯了眯眸,嘴里吐出的话淫.秽不堪,“今天小爷我绝对让你爽。”
时潇厌恶地抽回了手。那男人刚想把她揽进怀里,服务员端着盘子走进来:“你们点的洋酒。”
这一幕被时潇纳入眼底,她抬手拿了一瓶。
继而,“嘭”的一声响彻这个包厢。
服务员见状连连道歉。时潇弯下腰去捡玻璃渣,声音里满是抱歉和委屈:“不怪你,是我手滑了。”
得亏时潇是个演员,戏做得足。如此昏暗旖旎的环境中,竟没有一个人怀疑她是故意的。
年轻些的男人一把将她拉起,“别捡了!”
他的力气很大,时潇整个人晃了两下,差点没就着地上的酒渍摔倒。
其他人也纷纷指责那个服务员:“干什么吃的,还不快去收拾!”
时潇笑容带着歉意,默默在心底跟服务员道了个歉。
哪成想那男人还不罢休,直接把时潇拉到角落,环住她的腰就要往她脸上亲。
时潇撇开头,眼底满是厌恶的情绪。
她挣脱不过,牙关紧闭,手臂绕到身后,直接将藏在手心里的玻璃碎片朝那男人的手臂杵了过去。
她的力气足够大,那男人登时发出“啊”的一声惨叫,手臂瑟缩了下。
时潇转身就想跑,却一下被他扯回角落。
她身体直愣愣地撞在墙壁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时潇觉得自己这下一定完蛋了。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人从外面踹开,“嘭”的一声响起,瞬间触动了时潇的听觉神经。
这声音相较于她刚才打碎酒瓶的声音,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进来的人手里拿着枪,眉宇间则是敛不尽的锋芒:“全都蹲下不许动!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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