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气呼呼地瞪了张传福一眼:“叫我说,那牛就不该买呀,家里头这么多人,买那牛干什么?一天要吃多少口粮不说,还不知道让村里头啥人盯上了。”
老太太拍着胸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要买也不该这个节骨眼买,隔上三五个月,等农忙了再买,那时候他们也就把你进山的事儿忘得差不多了,你呀,跟你爹一样,就是爱显摆,这几个子儿还没捂热,你就要往外扔哪?办学堂?学堂是那么好办的?!传荣,听娘的话,你们几个也都记着,这钱的事儿都不准说出去,连你们的婆娘都不能交底!记住了么?!”
老二张传荣和老三张传福议论起来:“娘,买头牛好呀!下次耕地就能帮上忙了,到时候多产些粮食,这钱还怕赚不回来?!”
“是啊!今年连我家皓言都下地帮忙了,累得他回来之后腿直打抽抽,娘……三弟说的也对,咱想藏着掖着也藏不住啊!”
吴氏“咚”的把拐杖往旁边一掷,两个儿子的声音都低了下去,张传贵眨眨眼,抬头看着吴氏说道:“娘,您心里头是不是已经有了打算呀?”
吴老太太坐直了身子,咳了一声:“唉!老婆子我和你爹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呀!都是你大哥有本事,不过,我到底是你们的娘,这个钱看着多,但你们得听老婆子我好好算算——盖房子买地,咋的也要花上二百两,剩下三百两摊到咱家一房房、一个个的头上,那就不算多了呀!咱家现在已经有快二十口人了,一人十几两又算得了什么?”
她斜着眼偷偷一瞟张老爷子,接着说道:“咱家盖了房子,气派了,那闺女们的嫁妆也不能少了呀,这十几两还不够办嫁妆的呢!况且,你们都年轻,往后少不了要再生几个娃儿。至于那上学堂的事儿,照我的意思……娃儿们要读书,那也不用都读吧?老大老四家的还小,咱家现在就皓方大了,也知道事了,他出去到镇上子上读上两年,回来再教弟弟们不就成了?!何苦要花钱办什么学堂呢……”
听到这儿,张皓文心里都明白了,他趁着众人发愣的功夫又溜着门边摸了出去。
院里此时黑乎乎的,孩子们在分享着张传荣从潭牛镇带回来的糕点。屋里的女人们虽然不知道到底张传荣带回来多少钱,但她们心里清楚得很,这回老张家要发达了。
张皓文躺在院中青石板上,抓出两个“缠松子”扔进嘴里慢慢嚼着,这便宜的糖浆包裹的果仁多少还有点清香,对他许久没有美食抚慰的味蕾来说,也算是聊胜于无吧。
他爬起身来,往后面那个最隐蔽的小屋走去,坐在矮矮的屋门外,他隐约听见一阵断断续续,音调怪异的声音:“呵呵…………君、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简而文,温、温……温……”
张皓文不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相信,早晚有一天,他会把这些什么四书五经也背的滚瓜烂熟。
在这个时代,光是有钱,钱再多也只能小心翼翼的过日子,要是想做人上人,那还得像唐家一样,考中几个进士,才能彻彻底底改变这什么“泥腿”的身份,过上真正‘财源广进’的生活。
“娘!娘你咋啦?!”……“爹,娘今天晕了两次,要不要请郎中呀?”“快点,把娘抬到床上去……”
主屋里嘈杂的声音响起,张皓文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刚才那一道道目光,尤其是吴氏酸溜溜的眼神。苦肉计都使上了?不把这老太太收拾的服服帖帖,张皓文总觉得心里头不踏实。
握着手中凉凉圆圆的玉瓶,他想:五叔啊五叔,你就再傻上几天吧,谁让你那个娘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张传荣兄弟几个心思各异的从主屋里走了出来。张传荣一回到屋里,就掏出二百两银票和那块木牌交给了李氏,又低声把这两样东西的来历对她讲了一遍。
李氏怔怔的看着张传荣,她心里头是说不出的惊讶和欢喜,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张传荣看了他一眼,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拿着吧,万一以后宝儿有个用处,咱们也不至于再去求娘了。”
李氏平静下来之后,又问道:“那剩下的钱……”
张传荣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屋顶发呆,他庆幸自己听了张皓文的话,没有把钱全部交出去。一直以来,他可是为这个家,为这几个弟弟毫无保留的付出了一切,但面对着足以支撑全家人生活的银子,吴老太太竟然只想让张皓言一个人去读书……
听见李氏问他,他回答道:“买地,盖房子,这些爹娘和兄弟们都没有意见,我的意思,是再掏些银子把先前爹教书的那个观音庵修起来,办个学堂让村里的娃儿们读书。”
李氏一向平静的脸上闪着光芒:“当真?那咱家宝儿岂不是很快就能进学堂了?”
她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微笑,宝儿可以开蒙识字了,她等的就是这一天。梦里那个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走过喧闹街市的身影在她眼前闪过,宝儿将来绝对会金榜高中的,李氏低头看着软软一团窝在自己身边的张皓文,心中充满了疼爱和期待。
这时,张传荣忽然在一旁斟酌着说了一句:“宝儿……说不定真的不是一般的娃儿……”
李氏惊讶的回头看着自己的丈夫,张传荣想了想,还是把上山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李氏,李氏听了连嘴都合不拢了,一再问道:“天哪,你是说,梦里有人给宝儿两颗红丹,还有宝儿跟着你上了铜鼓岭,这……这怎么可能呢?”
张传荣道:“宝儿是你生的,你还不晓得吗?他和咱村里头那些孩子哪有半点相像?不说别的,就说咱家这几个娃儿,皓亮就比宝儿小六、七个月,他这会儿连话都还说不利索哩,办学堂的主意,还是宝儿先提起来的,他在镇上见了那唐二老爷,一点不怕不慌,我这当爹不如他啊!”
说到这里,他却又微微叹了一声,道:“办学堂也没那么容易,娘死活也不同意,说除了盖房子买地,其余的银子要留着各房有事的时候再用……”
李氏的脸色黯淡了下来,宝儿聪明,现在已经可以开始认字了,爹先前说过,四五岁是开蒙最好的时机,但他现在太小,没法一个人去读书呀。家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要上学,为什么吴老太太还不同意呢?
她试探着转过头去,问躺在身边的丈夫道:“……万一……万一娘坚持,你……咱们咋办?”
“还能咋办?”张传荣的眸光在黑暗中一闪,咬咬牙,道:“实在不行,就……就分开过算了!”
李氏“腾”的坐了起来,刚想说话,却又慢慢往后一倚:“当家的,这节骨眼儿上咱两个开口提分家……他们会不会觉得咱们手里还掖着钱呀?!老太太肯罢休吗?再说分了家,爹还是爹,你那几个兄弟,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两人的脸色有些黯然,张传荣慢慢转过身来,低声道:“……慧儿,你莫想了,娘她也不可能总在床上躺着,眼下,还是得早点让她点头同意办学堂的事,明天,我跟传荣说说,再找个机会看看爹是咋想的,这么多年了,爹不是不知道咱俩有多辛苦……你快睡吧!”
张传荣和李氏正打算睡觉,冷不防,他们身边的张皓文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句:“奶……会同意的。”
张传荣和李氏好奇的看了张皓文一眼,不知道他为啥这么肯定,不过,他们两个都太累了,李氏把张皓文抱过来搂在怀中,一家人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张老爷子去了地里头,几个女眷也没闲着,昨天张传荣带回来了布料,她们得赶着给娃儿们做几身衣服,张皓言和张皓方长得快,已经有好久都没穿过一件合身的衣裳了。
张皓文把张皓夏叫到一边,对她耳语了几句。张皓夏满脸兴奋,使劲点了几下头,然后,她接过张皓文手里的小纸包,走到主屋旁边那间屋子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看去。
屋子里头,张传翠懒洋洋坐在桌旁两眼望天,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她手边摆着几块碎布头,都是昨天做活儿做坏了剩下的,不过,这会儿她并没有心情继续干下去——早上起来就喝了两口粥,她现在肚子已经空了,正琢磨着该吃点啥,现在家里不缺粮食,可她不想喝粥,昨天张传荣带回来的点心,她还没吃够呢。
差不多每天大概这个时候,她都会会跑到正屋让吴老太太给她开个小灶,昨天张传荣带回来了不少点心,可是她也没捞着几块。张传翠揉了揉心窝子,脑海中出现了她大哥那英挺的身影。
唉,她心里叹了口气,娘整天说那李青安多么好,可她觉得李青安还不如自己大哥呢,看看李氏那整天耷拉着眼,半死不活的样子,还能找着自己大哥这么好的男人,她心中再一次下定决心,要是爹娘给她挑的男人不如大哥,她这辈子就不嫁了!
她正想起身去正屋找吴老太太,忽然听见屋门处有人叫道:“小姑,你吃点心不?”
张传翠一抬头,原来是大房的二丫,这小丫头片子她平时懒得搭理,不过顺着二丫的声音,她好像闻到了点心的香气。张传翠一下子蹦了起来:“二丫,你拿的啥?快给小姑瞧瞧?”
张皓夏嘴角微微一扬:“来,小姑,我这儿好几块呢,爹偷偷塞给我的,说是这里头有什么桂花粉,女娃儿吃了好,这脸呀,能变得白白细细的。”
张传翠看了一眼二丫,怪不得二丫这么白呢,说不定张传荣常常从镇上给她买点心吃,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二丫道:“二丫,小姑白还是你大姐白呀?”
张皓夏看着张传翠那和吴老太太一般无二,跟锅底差不多黑的脸,捂着嘴乐了:“小姑你说啥呢,我大姐成天在地里头干活,她哪儿有你白呀!”
张传翠嘿嘿乐了:“……还有些啥,快拿来给小姑瞧瞧!”
一墙之隔的主屋里,吴老太太一个人躺在正屋的床上,望着房顶止不住的叹气,她昨天晕了两次,头一次是真,第二次是假,现在她的头不知为何,还是有些隐隐作痛。她一翻身坐起来,下了床,到床脚处扒开地上的灰土,正准备把昨天刚放进去的铁盒子拿出来再仔细瞧瞧,忽然间,她背后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噗噗噗的声音。
吴老太太以为是张传翠跑来要吃的了,连忙把盒子一捂:“翠儿啊,你……”
一句话还没落地,“啊……喔……”嘹亮的鸟叫声从吴氏耳边响起,她眼前是一只褐色的光秃秃的巨大的野鸟,拍着翅膀,伸着脖子就往她脸上啄。吴氏“嗷”一声窜起来往后退去,那鸟却不依不饶的围着她不断打转。吴老太太吓得抱着脑袋缩在床脚,扯着嗓子喊道:“李慧!周禾!刘二花!都死哪儿去了,啊……快来救命,救命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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