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xBio为期三天的投资培训很快就结束了,接下来,选手们有四天的时间来完善自己的投资proposal——也就是从项目的技术、项目的团队、药品的市场需求、成本与盈利、投资回报周期等多方面来说服投资人——为什么这是一个值得他们掏钱的项目。
别看蒋天遥听课的时候懒懒散散,但做起事来,总带着一股特别认真的拼劲。在脑子里构建一个大框架不是难事,但用具体的细节将大框架填至血肉丰满,工作量一下子就大了。蒋天遥每天大概有十八个小时都在画PPT。
比赛Deadline当天凌晨,谢昭一两点回家,却看到客房的灯还亮着,门开着一条缝。
他轻轻推门一瞧,却见蒋天遥啥也没盖,趴在床上,似乎是改片子的时候秒睡了。他一只手还搁在笔记本键盘上,脑袋枕着小臂半侧着,双腿岔开,十分没有睡相。而在蒋天遥身侧,自家黑背竟然保持着一模一样“妖娆”的姿势,睡得正香,小肚子一鼓一鼓。
谢昭哑然失笑。
原本见面就互相龇牙咧嘴的一人一狗,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背着他重修于好了。
谢昭盯着蒋天遥纤瘦的脚踝,目光缓缓上移,最后落在了他裸|露在外的腰线上。谢昭喉头一耸,上前帮人合上电脑,又拉来一条毯子给蒋小朋友披上。
蒋天遥听到动静,又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一手揉着眼睛,一手去抓谢昭怀里的电脑,嘀咕着说早上九点就死线了,东西还没有改完。
谢昭顺手在人鼻梁上刮了一下,低声轻笑:“这么认真,嗯?”
蒋天遥不满地一撇嘴,没搭腔。
起初,他参加GxBio的商赛不过是因为心里憋了一口气——他迫切地想向谢昭证明自己的想法也有价值,他想狠狠抽人脸。
可现在,蒋天遥一步一步走到最终轮,查了那么多资料,采访了那么多专家教授,熬了那么多个夜,他眼看着这个项目从一个偶然的想法渐渐发育成型,心里是实实在在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现在他已经不是单纯地在赌气了。
他想赢。
蒋天遥很快又清醒了,打开电脑,盘腿在床上坐起。谢昭用手肘搁在他的肩头,饶有兴趣地扫了一眼屏幕,低声诱惑:“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蒋天遥心中一动,面上却腼腆拒绝:“这,这不太好吧?”
谢昭看着蒋天遥粉色的舌尖飞速舔过小虎牙,就知道他其实是想要的,眼底笑意更深:“真的不要?”
蒋天遥嘟起嘴,内心挣扎:“算不算作弊呀?”
谢昭坦然承认:“我不参与这一轮的审核。”
蒋天遥眼珠子一转,这才算是默认了,递过身侧一叠打印出来的A4纸:“这差不多就是终稿,最新的只改了几个字。”
谢昭接过,和蒋天遥肩并肩地靠在床头,看起了片子。蒋天遥正文加上附件怎么说也有四十多页,结果谢昭一目十行,拿着一只红色记号笔两分钟就改完了。
“讲药理的篇幅过长,投资人只需要知道这药广谱有效就行了。划线的地方用词不够简洁专业,画圈的地方给我具体数字,”谢昭把改完的稿子递回去,语速飞快,“不要和我说‘大大减少’,告诉我具体减少了百分之多少。”
“主要是,这个减少我是自己推断的——”
“那也给我拍个数上去。”谢昭顿了顿,“哦,还有,打叉的几页,我建议你全部删掉。”
蒋天遥低头一看,才发现谢昭把他最后的“其他用途/未来展望”——反正就是关于埃博拉的几页片子——全部叉掉了。
蒋天遥:“......”
谢昭看着小孩儿脸上那个吃了屎的神情,忍不住眼角都笑出了细纹。他拿食指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说得慢条斯理:“别和我争辩,自己想。”
说完,他揉了揉蒋天遥脑袋,起身就走了。
留下蒋天遥在他身后比了一个中指。
当然,蒋天遥后来还是把那五页埃博拉的片子缩成了一页,并可怜巴巴地放在了整份报告的最后面。
再后来,他不负众望地进了前十,晋级最终轮。
......
Final演讲的前一天,谢昭特意推了周六下午的一个高尔夫球应酬,如约带他家小朋友出门买西装。
燕安市中央商务区,最不缺的就是品牌商厦。
谢昭带着蒋天遥穿过一片奢侈品门店,轻车熟路地往商场深处走去。蒋天遥一边走,一边回头盯着PRADA橱窗看了一会儿,摇摇头:“之前我听商赛的同学聊金融圈职业装的牌子,我一个都说不上来。”
“来,我教你。”谢昭嘴角微微一勾,“要是有人敢在你面前装逼,就告诉他们你对轻奢没有兴趣,就钟情这家意大利独立设计师品牌。”
说着,谢昭在一家极其不显眼的店面前停下了脚步。
蒋天遥:“......”他盯着那一长串点名眯起眼睛,试图发音,但舌头一个劲地打结——臣妾不会念啊!
“你这个年纪呢,不适合穿贵的,切忌比你上级穿得还高调。”谢昭以前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这么耐心地带小孩,毕竟对方是蒋天遥,他也难得乐意多说两句,“但也不能太廉价,衣服要合身,质量要好,不然别人背后偷偷瞧不起你。”
蒋天遥看了一眼这家的衣服,西装外套两三千一件,的确不贵,但胜在料子舒服,质感好,就是款式比较普通,十分契合蒋天遥当前诉求。
这边谢昭突然接了一个电话,用眼神示意蒋天遥自己先看看,就原地编辑起了工作邮件。
蒋天遥四处扫了一圈,只见店里一面墙上,整整齐齐地叠着几十个色号的衬衫与领带,依照渐变色排列。其色彩之丰富让蒋天遥眼角一抽,如临大敌。
半晌,他支支吾吾地向店员开口:“要不,给我拿件蓝色的吧......?”
谁知蓝色还分成了深蓝、正蓝、灰蓝、藏青和浅蓝,款式再细分成“Classic”,“Tailor”,以及“Slim”。蒋天遥手里拿着一堆衣服,脸上露出了“直男の迷茫”——
它们,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他向谢昭投去了求助的眼神,谁知对方扬了扬下巴:“都试试。”
蒋天遥选择当场去世。
二十分钟后,蒋天遥扣扣子都快扣到小臂抽筋了,也没觉得哪身衣服格外好些。他一米八出头,肩宽腰窄,特别是一双长腿又细又直,换上什么西装都显得格外精神。
偏偏他哥乐此不疲,一个色号配一件外套地往他身上比划,时不时还让人穿上看看。
“遥遥,我发现你......”谢昭手指抵着鼻尖,眼梢玩味地一挑,“意外地适合粉色?”
蒋同学抗议:“我不要粉色!!!”
“那还是白的吧,把你手上那件蓝色的丢掉,你穿浅蓝不好看。”
蒋天遥:“......”明、明、没、有、区、别!
“这身还行,看看领带。”
蒋天遥:“随便哪条,拿了就走!”
谢昭斩钉截铁:“不行。”说着他一口气就拿了几条不同款式的领带,纯色的、斜条的、点状花纹的......
蒋天遥在心底流泪默默控诉——
哥,你很喜欢玩换装游戏是吗?
你喜欢的话,我们回家下载一个奇迹暖暖吧?
我是说,我们现在就回家吧?
但蒋天遥还是把这些话全部咽了回去,杵成一根生无可恋的衣架子,像个娃娃似的任他哥摆弄。
谢昭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他也是个不爱试衣服的——衣柜里常年七件一模一样的衬衣,就是为了一周七天避免挑选搭配的麻烦。怎么放到蒋天遥身上,每套衣服的味道就都不一样了。
店员小姐姐站在一旁吃吃地笑:“真难选。长得帅,身材好,穿哪套都好看。”
最后,谢昭给蒋天遥选了一套深灰偏黑的西装,白色收腰衬衣,和一条星空蓝混着絮状银条的领带。
“就这身吧,你全换上试试。”
蒋天遥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态度,闪身进更衣间胡乱换上,结果刚掀开帘子,又被谢昭逼了进去:“怎么回事?领带都不会系?”
谢昭跟着他走进试衣间,一把扯下了他的领带。
蒋天遥下意识后退一步,背却撞上了隔板,而身前男人的压迫感让他胸口一窒。更衣间里塞两个大男人,实在是有点太小了。
——你干嘛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蒋天遥在心底挣扎着,但出于一些隐秘的期待,他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谢昭双手摊开,把领带平举至他的眼前:“看好了,这个结要这么打。”
蒋天遥只觉得对方温热的呼吸就打在自己脸上,微凉的指骨擦过脖子周围的敏感皮肤,引起一阵极为轻微的战栗。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缺氧。
这更衣室是不是太小了?
还是商场的空调坏了......
蒋天遥迷迷糊糊的,没太看清谢昭手上的动作,只知道他在系完领带后,又立起自己的衣领,拍平了西装下摆,然后把他推搡到了外头落地镜前。
直到店员小姐姐发出一声花痴的惊呼,蒋天遥这才回过神来,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到底人靠衣装,这会儿自己看起来,竟然还真人模狗样的。
谢昭站在蒋天遥身后,高了小孩儿半个脑袋。他双手平搭在蒋天遥肩上,对这身装扮终于心满意足:“你刚成年那会儿,我爸就想送你一套西装。”
他顿了顿,低声道:“他说每个男孩子长大都应该有一套西装。”
蒋天遥一想起谢叔叔,眉眼顿时一黯,闷声答道:“结果我还耍脾气没要。”
小孩儿自然是对西装不感冒的。他当时求着谢昭,如果一定要送礼物的话,还不如换成一双球鞋呢。
因为某年新年,他室友寒假回来,穿了一双亮瞎眼的球鞋,天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一说起那双鞋,室友就昂首挺胸:“这是阿迪达斯的鞋,我爸爸送的!”
蒋天遥从来都不是一个物质的小孩,对名牌也没什么追求,但那句“我爸爸送的”,却成了笼罩他一整个高中的求而不得。
所以,当年谢昭带他去试鞋的时候,蒋天遥也固执地选了一双明黄色的阿迪,上面还有一闪一闪的小星星。
那双鞋,蒋天遥一直都小心翼翼地藏着不舍得穿,后来却陪他踏遍了非洲的穷山恶水。再后来,那双鞋褪色、掉亮片、再到磨出了洞,他也没舍得丢掉。
一念及此,蒋天遥摸了摸自己身上顺滑的衣料,莫名百感交集。
而谢昭往他肩上用力一按,垂眸含笑:“迟到的西装,就当是爸爸送你的。”
......
第二天,GxBio商赛最终轮,在公司办公层楼下四十四层的大会议室里举行。GxBio对这次商赛颇为看中,来了好几个高管,还有来自北美的合伙人,有的不方便飞来,是视频远程接入的。
地产商出于迷信,恒昌广场商务楼的电梯上是不显示四十四楼的,只能从四十五楼往下走楼梯。
这不,蒋天遥一个基础医学的学妹,正踩着一双七厘米高跟鞋,战战兢兢摇摇晃晃地下台阶。作为一只常年蜗居于实验室的科研狗,她平时一年也穿不上一次高跟鞋,而现在垫着脚一脸痛苦,就和踩刀尖的小美人鱼似的。
蒋天遥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憋着笑:“这位同学,你可以脱鞋下楼梯的。”
小姑娘眼看着隔壁MBA姐姐把高跟鞋踏得步步生风,又羞又恼,回头瞪了蒋天遥一眼:“不!我要穿着走下去!”
偏偏就这分神的功夫,她下一脚就崴了。女生一声惊呼,要不是被蒋天遥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差点整个人都摔了下去。
“你没事吧?卧槽——”蒋天遥被她往下拽的力道一带,右手咖啡竟有半杯泼在了胸前。
“谢谢,我没事。”小姑娘心有余悸地站定,一回头,却见蒋天遥胸前晕开的深褐色液渍,顿时脸上一红,“对不起!!!”
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拿出几片纸巾:“不好意思,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学长你烫着没有?”
现下烫着皮肤倒是其次,眼看着会议室里观众与评委都已陆续入座,自己肯定不能顶着半身咖啡渍上台。蒋天遥心想还好自己嫌热,没披西装外套,所以只脏了一件衬衣。
但是,赛场助理正在前面挥手喊他们去抽签决定演讲顺序。
“你帮我说一下,我不抽了,最后剩下的那根签给我。”蒋天遥在走廊里左顾右盼了一番,然后就打算转身上楼,“我去换件衣服!”
蒋天遥并没有衣服,但他知道谢昭肯定有。很多时候大家会通宵工作,第二天一早就在公司洗澡换衣服,像谢昭这种洁癖强迫症,一定屯着备用衬衫。
蒋天遥也来不及和人打招呼了,飞速地往谢昭办公室跑去。
还好这是一个周末,楼上办公层人不多,零星几个都忙着低头看电脑,也没人拦着蒋天遥。
做贼这种事,一不能慌,二不能急。
蒋天遥故作面色如常,大步流星地走进合伙人办公室,转身虚掩上了门。
可他打开柜子一看,屋漏偏逢连夜雨,谢昭今天的衣架上竟然是空的,下面只团了一件换下来的白衬衫。估摸着是一周刚好把衣服给用完了,秘书还没给他换上。
蒋天遥:“......”
他眼角抽了抽,有些犹豫拿起那团衣服,放到自己鼻子底下闻了闻。
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倒还怪好闻的。
衬衫背上稍微有点皱,但蒋天遥上台前,外面还会披西装,所以只要领口露出来的地方平整就行。蒋天遥看了一眼时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脱下自己身上被咖啡泼过的衬衫,换上了谢昭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
蒋天遥背后一凉,触电似的转身。周末,这个点,谁会在老板不在的时候,不敲门进合伙人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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