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xBio为期三天的“投资培训”在燕安大学举行,入选的三十人里大概有一半是燕大校友,医学狗与金融硕平分秋色,还有几个MBA。上午大家玩了破冰游戏,做了自我介绍,中午领完活动盒饭,同学们就“水到渠成”按各自背景分了桌。
一桌心高气傲的燕大校友,一桌同样心高气傲且看燕大很不顺眼的其他名校毕业生,还有一桌国外回来的。
蒋天遥去了燕大那桌。
这桌同学大部分都是立志进入投资圈的,各种信息互通,花式network。若是大家聊顶级期刊上发表的科研新作,蒋天遥还能插上两句,可偏偏一个个的满嘴Bloomberg、Wind、CapitalIQ等金融咨询平台,飘到蒋天遥耳里就成了一个个小问号,他便索性埋头吃饭,听人装逼。
最能装的那个男生叫王舜,长得人模狗样,笑起来彬彬有礼,头上精心打着发胶,穿了一身休闲西装,大约符合怀春少女对一个“金融精英”的视觉期待。但他不仅不是什么金融工作者,就连燕大校友都不是。
王舜是隔壁燕安医科大的博士,在燕大联培一年而已,却喜欢舔着脸自称燕大学生。大家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没人点破,表面上一团和气。
不过,王舜这人的神奇之处就在于,甭管别人提个什么业界大腕,他好像都能接上话,什么“我们实验室和他有过合作”,“之前某国际会议上我和大佬聊过天”,倒也不是炫耀那种,王舜还真能提供一些干货信息,社交手段之熟练令蒋天遥忍不住暗地咂舌。
而蒋天遥右手边的女孩显是对王舜“沾亲带故”的对话感到厌烦。陈玲玲刚从美国回来,一身坠感十足的浅色雪纺衬衫V领开得挺低,露出了迷人的锁骨与事业线,黑色A字群衬得腰细臀圆,一头栗色大波浪,笑起来烈焰红唇,特别亮眼。
带着那种天生高傲的女王气场。
她大红的指甲滑过手机屏幕,突然特别戏剧性地发出一声惊呼,故意打断王舜的侃侃而谈:“哟,那个投资实习生的新闻你们看了吗?”说完她抬起头,对大家挤挤眼睛,莞尔一笑:“潜规则那个。”
一桌人本就关注投资圈,再加上“潜规则”三个字,大家顿时都来了兴趣。
陈玲玲在他们的小群里转发了文章,原来是某知名风投公司已婚男高管公然性暗示女实习生,谁知潜规则不成反被实习生曝光举报,颜面扫地。
这种故事,吃瓜群众总是喜闻乐见,大家顿时看着手机议论纷纷。
有男生道:“这女生胆子不小啊,敢这么举报,家里肯定有背景。”
另外一个女生赏了他一个白眼:“不是,这男的职级也不高啊,区区一个director而已,有什么动不了的。”
“职级也就算了。这男人长这么丑,约不约得到心里没点B数啊?”陈玲玲掩嘴笑了起来,“要是换成昭总那样的,排队我也愿意。”
蒋天遥闻言,差点没把那半口鱼香茄子呛进气管里,而和陈玲玲隔了几个座的男生却发出一声不屑的低笑。
陈玲玲秀眉一挑,玩笑开得泼辣:“干嘛?看不起潜规则啊?那也是要凭‘技术’的。”
“又不是技术不技术的事儿,这是带不带把的事儿。”那个男生鬼鬼祟祟地四下扫了一眼,刻意压低声音,“昭总在燕大有过一个男朋友,你们知道吗?”
一句话宛如水滴砸进油锅,全桌的八卦之魂开始噼里啪啦地燃烧,各个两眼发光地盯着那个男生,求他再多分享点细节。唯有蒋天遥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心说你们胆子可真大,背后什么谣言都敢传。
当年他哥对象是男是女,他还不知道?!
也就那么一个小姑娘,都分手多少年了。
“哎具体咋回事我也不清楚,我是听我兄弟他师姐的朋友说的。”爆料的男生雷声大雨点小,开了头就想跑。他胡乱摆手说道:“听说是个特好看的小学弟,也是你们燕大医学院的,又凶又野可带劲了。”
“诶?我是隔壁八年基础的,这么劲爆的事儿,怎么完全没听说过?!”
谢昭毕竟是燕大男神,这种故事不可能没有姓名。
“不是学校的事儿,当时已经上临床了。我兄弟他师姐的朋友是总院的护士嘛,据说两人是半夜在值班室里那什么什么,”男生笑得一脸意味深长,“主治和小实习生,你们懂的。”
大家纷纷露出一脸“我懂我懂”的神情。
蒋天遥:“......”你们懂个屁啊!
最后,那个男生又很马后炮地来了一句:“不过我也不知真假啊,你们可千万别乱传!”
当年和谢主治在值班室里“交流感情”的小实习生蒋天遥一口老血如鲠在喉——这位同学,您现在可不就是在乱传么?!
接着,大家又添油加醋地脑补了一些深夜值班室劲爆情节。一桌人嘻嘻哈哈,越描越没谱,可就在这个时候,陈玲玲突然紧张兮兮地比了一个噤声手势,所有人立刻闭嘴。
蒋天遥顺着她的目光回头一看,不远处,谢昭正大步走来。明明只是一身休闲的商务装,依然被他穿出了锋利的质感,如同切割黑白的线条,挺拔而干练。
一桌小朋友鼻观眼眼观心,看手机的看手机,吃饭的吃饭,顿时鸦雀无声。
谢昭走得稳而急,带过一阵风。他没有情绪的目光蜻蜓点水似的从蒋天遥他们那桌上掠过,又快速看向了别处。
蒋天遥知道谢昭是看到自己了,但男人并没有多匀给自己半分目光。蒋天遥知道两人在公共场合理应避嫌,所以也谈不上失落,但他还是小孩子气地在心底悄悄撅起了嘴。
等人走远了,桌子上的交头低耳才有死灰复燃之势。
“这身材,”刚才乱传谣言的男生又鬼头鬼脑地瞄了一眼谢昭背影,“啧”了两声,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我也可以。”
陈玲玲从活动袋子里掏出了培训章程,一脸期待:“下午有一堂课是昭总教的吧?”
这儿小册子还没打开呢,对面王舜就脱口而出:“对,昭总的课主要是给科研背景的学生介绍一些简单的金融概念。毕竟昭总当年也是医学出身的,考CFA的时候很辛苦吧。”
王舜一句话戳中大多转行狗的痛处,大家纷纷附和诉苦。
CFA是金融分析师证,像王舜这种跨专业的申请人为了增加自己的竞争力都会放手一搏。奈何隔行如隔山,自学CFA真的不容易。
最后,蒋天遥的一个学妹唉声叹气:“诶,求昭总分享一点备考经验吧,我觉得我这次还是过不了。”
蒋天遥听了,忍不住在心底嘀咕:不,你们想多了。
虽说他对他哥弃医从商这件事极度不爽吧,但说出来别人可能不信,谢昭从复习CFA到考试只有三个月,看了一遍书,刷了几套题,半裸奔直接过了Level1。
蒋天遥可以亲自作证,谢昭考试前一天晚上还在给人开刀,下了手术和他开黑打了一局游戏。“没好好复习”不是给自己找台阶下的借口,是真没好好复习。
学神很任性的,凡人不懂。
当然,蒋天遥也不可能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只是笑眯眯地听大家猜。
那种“只有他知道”的感觉,带着一丝隐秘与亲昵,竟然甜得像蜜一样。蒋天遥觉得自己就像怀揣一袋子石头的小男孩,他才舍不得告诉小伙伴,那些都是天上掉下的星星。
但他喜欢听别人夸谢昭,好像别人夸他哥,就是夸他一样。
蒋天遥心想,他哥就是天下无敌第一好。
只有他一个人才能骂。
......
下午,谢昭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一些投资中常见的金融概念,案例与互动结合,算得上生动有趣。这堂课主要是针对医学背景的参赛选手,对于金融背景的学生来说,这些概念都太基础了,但课上依然无人缺席。
不过,蒋天遥本身就对金融概念提不起什么兴趣,谢昭讲案例还能当成故事听,一讲到公式图表,他就开始走神。
蒋天遥有点纳闷,为什么自己的同桌王舜一直在疯狂记笔记。PPT上没写的要记,PPT上写的也要记,就好像哪怕谢昭说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他也要往笔记本上记下来。
对比之下,笔记本上干干净净的他,仿若是个学渣。
学渣蒋天遥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写点什么,可那些公式和他的项目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也懒得折腾。不过,谢昭的手指还是很漂亮的,蒋天遥盯着台上的人,心想可以落笔描一描。
可蒋天遥眼看着谢昭用右手举起激光笔,似乎是想在PPT上圈个重点,可那只手举到一半就僵了,谢昭不动声色地换成左手。
蒋天遥眉头微微一皱,突然就想起了昨晚谢昭胸前的大片淤青。
这是伤着肌腱了?
激光笔抬着都费劲的话,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一些。晚上回去上点药吧。
蒋天遥想着想着,等再回过神来,幕布上的图表已然变成了彩色几何,与天书无异。于是,蒋天遥掩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谢昭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蒋天遥还张着嘴,面部肌肉直接石化:“......”
一下课,谢昭就被学生围得水泄不通。蒋天遥决定不凑这个热闹,冷眼看着他们巴巴往上贴。王舜一口一句“谢老师”地和人套近乎,陈玲玲在上去之前特意补了口红,就等着合影发朋友圈了。
直到当天活动结束,王舜还在那儿对他的谢老师赞不绝口,什么昭总看上去很高冷实则人很随和啦,弱智问题也会耐心回答啦,天遥你不要害羞抓到机会就应该和大咖多说说话什么的。
蒋天遥表面笑呵呵地“是是是”,内心大写的一句MMP。
就在这个时候,他手机震了震,简短的一条消息——“北区三号楼后门”。
是一整天都没理他的谢昭。
“我还有点事,不好意思啊。”蒋天遥终于找到了理由婉拒王舜他们晚上继续社交的邀请,一溜烟就跑了。
北区那块儿蒋天遥熟悉,以前他宿舍楼就在那里。没等多久,蒋天遥就钻进一辆相貌平平的黑色辉腾。
辉腾这车的好处就是,平时开在大街上不惹眼,但若真聊起价格,接个什么人,一点也不掉身份。
车刚启动,方才在王舜口中“风度翩翩”、“耐心又随和”的谢老师就一把揪住蒋天遥衣领,将人拽近身侧。极具压迫感的呼吸擦过蒋天遥耳廓,男人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喉咙,慢条斯理:“在我眼皮底下开小差,嗯?”
蒋同学连忙嘿嘿傻笑:“没有!我,我很认真的!”
嗯,认真地开小差。
“那我考你。”谢昭往后座一靠,翘起二郎腿,“IRR是什么缩写?”
蒋天遥突然产生了一种答不上来自己可能要完的危机感。
“Investment…我呸…Internal!”蒋天遥飞速自我纠正,“Internal rate of return (内部收益率)!”
谢昭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问道:“P/E ratio怎么算?”
“P——P是price,呃......”这会儿蒋天遥有点记不起来了,“E是什么来着?”
谢昭冷哼一声:“回头给你一张excel表,你把里面的公式全给我背出来。”
“我又不投上市公司,这些东西背了也没用啊。”蒋天遥眨巴眨巴眼睛,试图“萌”混过关。然而谢昭对此视若无睹:“不背完今晚不准吃饭。”
蒋天遥顿时愁眉苦脸:“晚上吃什么啊?”
谢昭看着他,嘴角微微一勾,伸手从后面勾住他的后颈,安抚小狗似的捏了捏:“西班牙海鲜焗饭。”
蒋天遥突然正襟危坐,学霸模式瞬间上线。
一张excel表?
不,他可以背一本局解。
......
蒋天遥琢磨,既然谢昭有频繁练格斗的习惯,那家里跌打损伤的药肯定会备用一些。谁知晚上他在公寓里翻箱倒柜,只在谢昭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整整齐齐的两排——
一排安眠镇痛消炎,一排通宵熬夜提神。
凭据药瓶子上的生产日期以及空瓶程度,蒋天遥对谢昭吃药频率感到十分恼火,觉得他现在当场猝死也没什么奇怪。
许是蒋天遥合抽屉的时候用力太重,床头柜一震,谢昭和小黑贝合影的相框不小心就掉了下来,“哐当”一声,吓得蒋天遥眼皮一跳。
幸好木头相框夹着塑料封皮,而不是玻璃,没有摔碎。但这么一摔,相框塑封掉了出来,里面的照片也跟着移了位。蒋天遥这才发现,原来谢昭和小奶狗合影的背后还有一张照片——
蒋天遥捡起一看,顿时愣住。
照片里,谢昭那会儿还是总院肝胆科的主治医生,一身白大褂雪白笔挺,里面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而他身边搂着刚去医院实习的自己,整张脸稚气未脱,披着一身实验服“充当”白大褂,脖子上还挂着谢昭的听诊器,对着镜头阳光灿烂地双手比“V”。
这张照片大概也有六七年了,被主人胶了塑封,显是存得很用心。
“你看,遥遥小时候多可爱。”
蒋天遥像是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心脏跳得倍儿快。他手忙脚乱地把相框又重新组装了起来,确保小奶狗的合影贴在了最上面。最后,蒋天遥小心翼翼地把相框再次搁回谢昭床头,神情几近虔诚。
碰巧,谢昭此时抱着一条浴巾推门而入,淡淡扫了他一眼:“翻箱倒柜的,找啥呢?”
蒋天遥压下胸口翻江倒海的情绪,闷声回道:“跌打伤药。你家怎么就连这种东西都不备着?”
谢昭短促地笑了一声,说小伤用不着。
他侧身走进浴室,当着蒋天遥的面放下了帘子。
蒋同学撅起嘴,在心底骂道:小伤?小个屁,装什么装!
不一会儿,他目光又落回了相框上,心里滋滋地蹦出几颗小火花。蒋天遥一撇嘴,匆匆忙忙下楼给人买药去了。
燕安市市中心,什么奢侈品商店没有,什么国家的馆子吃不到,却偏偏药店难寻。最后,蒋天遥还是从老弄堂夹缝似的小卖部里买到一瓶“珍贵”的红花油。
“哥,我回来啦——”蒋天遥一把推开门,却看到谢昭刚洗完澡立于床头,光着膀子折身看向自己。他头发上的水滴顺着背脊结实的线条缓缓淌下,刀刻出来似的人鱼线隐没于浅色的紧身棉裤。
虽说蒋天遥自己也是男人吧,竟然看得有点移不开目光,心底是对着这身材说不出的羡慕。
多年散打练出来的肌肉和健身房练出来的不一样,紧致而不夸张,随便一个摆拍都能上杂志封面的那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谢昭身上的淤青,右胸大肌到三角肌前束那片紫了几处,也不知道是被人打的还是撞上了哪。
蒋天遥咽了一口唾沫,支支吾吾地晃了晃手中的小药瓶:“你看你今儿在台上手都抬不了。我,我给你上个药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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