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接受采访的人是苏晋江的继母潘玉兰。她谈到了苏晋江的生母在他年幼时离家出走的往事,谈到了苏晋江与家庭成员之间并不融洽的关系。她的措辞倒是并不尖锐,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但正因为如此,才反衬得她所描述的那个苏晋江冷漠而自私。

    采访稿最后,文章作者引用了一些资料,阐述了原生家庭对于一个人性格形成的重要性,尤其是一个人幼年时母亲的行为模式对此人一生的影响。

    虽然文章并没有明确提出任何结论,但结合了潘玉兰的话来看,似乎是在暗示:成长于不健全的亲子关系之中的苏晋江,存在着比较严重的心理问题。

    苏晋江见他们两个人的神色不太对,下了床走过去,朝尉檀伸出手,“又是什么事,给我看看。”

    尉檀这个时候已经浏览过了全文,迟疑一下,慢慢把手机递了过去。

    苏晋江在看到标题的瞬间愣了愣,但立刻就恢复了表情,快速往下翻了翻,“哟,不会吧,这么快就后院起火了。”

    他没有刻意对尉檀说过自己的家庭情况,但是两个人相处了那么久,尉檀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哥。”唐宛然对着苏晋江叫了一声,然后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好悄悄在后边扯尉檀的袖子,让他说句话。

    “没事儿,你们不用这么紧张。”苏晋江看完了,把手机还给唐宛然,笑笑,“这不是也没说什么嘛。”

    “是啊是啊,哈哈。”唐宛然笑了两声,“那个,我先回房间了啊,今天可把我折腾坏了。哥,你好好陪着我哥。”她给尉檀丢了个眼神,飞快地关上门跑了。

    尉檀还是没说话,走到苏晋江面前捏了捏他的手。

    “我真没事儿,真的。。”苏晋江回捏他,“其实早晚都得有这么一出,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他现在比以前出名了,高曝光率的代价就是个人隐私的空间变得越来越小。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有些事情必然会被挖出来展示在公众面前。拿着艺人的家庭和个人问题做文章的媒体报道从来都不少,他也没指望自己能幸免。

    “那你现在怎么想?”尉檀轻声问。

    “怎么想……也没怎么想。”苏晋江把他搂过来,下巴抵着他的肩膀,“等到影视节的事儿完了,我打算回一趟家。”

    “我陪你吧。”尉檀在他耳边说,“我可以住在你家附近的酒店。有什么事的话,我马上赶过去。”

    “行啊。”苏晋江说,“你还没去过×市吧?我们那儿好吃的可多啦,我带你去吃个够。”

    他并非不愿意带尉檀回家,只是连他自己在那个家里都像客人一样,尉檀肯定更不自在。光是想象一下尉檀无措的样子,他都觉得心疼。

    尉檀的胳膊围拢上来,手掌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后背,“别怕。”

    “嗯。不怕不怕,么么哒。”苏晋江转头在尉檀脖子上嘬了一口,“有你在,什么都不怕。”

    尉檀第一次被他亲到脖子,似乎很怕痒似地往后一躲,动作稍微有点大。苏晋江的下巴还搁在他肩膀上,他环着苏晋江的胳膊也没有松开,结果两个人互相拖累,一起顺势摔到床上。

    “靠,你躲个什么劲儿!”苏晋江撑住床板笑,“还是说你故意瞄准了往床上摔的?不能吧,这种骚操作不像你的作风,换成是我还差不多。”

    尉檀仰面朝天被压着,用一只手推了推苏晋江的肩头,“让我起来。”

    “别急嘛。”苏晋江把半个身子都贴上去,“教练,我想做个锻炼臀部肌肉的运动,你给指导一下?”

    “别闹。”尉檀转开了脸,放在苏晋江肩头的那只手没有再用力。雪白的床单,愈发衬得他发色如墨,眉目如画。一缕好闻的檀香味又从薄薄的衬衫领口散逸出来,糅进了两个人的体温,就变成了销魂酥骨的魅惑。

    苏晋江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开始不对劲了,翻身下来滚到旁边,“我说,你别一言不合就撩我行吗?我虽然是一个道德崇高的正人君子,但也架不住你这么没羞没臊。下次要再这么着,我就不能保证不会发生点儿什么了。”

    说完了照例等着被尉檀鄙视,但是期待中的鄙视并没有到来。

    尉檀侧过身躺着,摸着他的头发,“要是你心里不好受,就说出来,别自己闷着。我说过的,两个人一起想办法,比一个人强。”

    “好,朕知道了。”苏晋江捏捏他的下巴,“你这操心的命哟。”

    “不是。”尉檀很认真,“要是你一直什么都不说,我怕你有一天会突然崩溃。”

    “等会儿,我没听错吧?”苏晋江说,“你先把自己的无口属性删除了,再来说我,我可能会觉得更可信一点儿。”

    “不一样。我是不爱说话,你是心里爱藏事儿。”尉檀说,“你跟我说的话越多,我就觉得,你心里藏着的事儿越多。”

    “真没藏着什么。”苏晋江把尉檀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上,“你看,咱俩在一起以后,我遇到的事儿都是你帮我扛的,我想瞒也没得瞒哪。至于以前的那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我得先整理整理才能拿出来。清理抽屉还得一层一层的来呢,总不能上来就‘咣’一脚踹翻了吧。”

    尉檀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你知道就行。有的东西不能在心里攒着,攒得太多了,就清理不掉了。”

    “好。”苏晋江抓着尉檀的手在自己心口上蹭了几下,“现在这不是有你了嘛,每天帮我打扫卫生。”

    尉檀笑笑,没说话。

    “我给我爸打个电话。”苏晋江说,“打完了以后跟你说。”

    “行,那我先回去了。”尉檀站起来理了理衬衫,忽然又俯下了身,单手撑住床,在苏晋江额头上轻轻一吻,“有什么事,记得找我。”

    他离开后,苏晋江又躺着发了一小会儿的呆。也就几分钟之前,房间里还那么热闹。粉丝群提示消息的声音,尉檀打游戏的声音,唐宛然大说大笑的声音。然后,好像就在转眼之间,整个世界就都安静了。

    仿佛一个人突然被从一列火车上抛了下去,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独自站在黑夜中荒凉的铁轨旁,看着那列满载欢声笑语的火车奔向灯火通明的城市。

    世界很好,只是自己被遗忘在了无人之境。

    这感觉他是有过的。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记不清是五年级还是六年级了,周日,他睡了个午觉起来,突然发现家里没有人了。下午茶用过的咖啡杯和点心盘还摆在一楼的餐厅里,但整个房子里空无一人。他打电话给父亲,才知道那三个人开车去了邻近的城市吃饭。

    回来后父亲解释说,苏晋溪突然想吃海鲜,他们就去了。没有叫苏晋江是因为他在睡觉,他们不想吵醒他。

    “反正你不喜欢海鲜嘛。”父亲说。

    从那以后,那三个人就经常突然消失,苏晋江“不喜欢”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他没有开口要过那些东西,并不代表他不喜欢。母亲曾经告诉他,当一个成年人说“反正你如何如何”的时候,实际上的意思是“我认为你必须如何如何”。就像父亲曾经对母亲说,“反正你工作这么闲,多做点家务吧。”

    苏晋江打开手机通讯录,翻到父亲的号码。

    父亲的号码已经从黑名单里解除了。他当时是一时气愤,并不是真的打算从此断绝联系。不过,解除黑名单跟没解除的效果是一样的,这些天以来,父亲没再给他打过一通电话,短信也没有一条。

    苏晋江捏着手机,靠在床头上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把手放到尉檀刚才躺过的地方摸了摸,心里又重新踏实了。只要他的身边还有尉檀在,他就什么都不怕。

    拨号音响了好几声,电话终于被接起。

    “喂。”父亲只说了一个字,然后等着他开口。

    苏晋江在听到这声“喂”的瞬间就想把电话挂掉。那是他早已熟悉的“拒绝沟通”的语调,让人仿佛一头撞到了墙上。

    “我过几天想回去一趟。”他完全丧失了交谈的欲望,只想赶快把要说的话说完,“有点事儿跟潘阿姨谈谈。”

    “哦。”父亲说,“晋溪快开学了,我们月底之前准备去趟马尔代夫。你要回来的话就早一点儿,不然家里没人。”

    “行。就下个星期吧。”苏晋江说。两端都沉默了一会儿,父亲咔嚓挂断了电话。

    苏晋江把憋在胸腔里的一团气息长长地呼出来,也不知道这算是松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其实他没想好见到潘玉兰该说点儿什么,甚至也还不太确定潘玉兰到底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点儿什么。

    不过他知道,潘玉兰是个目的性非常明确的人,她做的事情差不多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好比她的朋友圈,每一条都是为了向旁人显示她过得多么好。生活中其它的情绪,焦虑、忧愁、软弱、彷徨、难堪,在她的朋友圈里绝对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某种意义上来说,苏晋江认为这也可以算作一种优点。不敢说她是否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但她起码撑住了自己想要的人设。她的生活似乎已经和她的朋友圈融为一体,为了得到点赞而持续。

    也许,潘玉兰比他更适合生存在娱乐圈的高曝光率之下。

    早晨的太阳光很亮。

    由两辆警|车开道,组委会的大巴车队鱼贯驶出酒店停车场,开往城外的景区。今天比较轻松,全天出城游览,晚上在运河的观光船里开酒会。

    苏晋江坐在向阳的一侧,被光照得有点儿眼晕,拉上了窗帘。窗帘边缘的缝隙透进一道金色的光线,随着行车的颠簸,在他手背上微微摇晃。

    苏晋江的眼皮渐渐有些发涩,打了个呵欠,靠在椅背上养神。他昨晚上没怎么睡好,做了很多梦。很真实,可是醒来后又不记得具体梦到了什么。只有一个画面比较清晰地保留了下来:他穿着古代皇帝的礼服,衮冕前端悬垂着白玉旒,一步一步登上台阶,突然一脚踏空,从高处跌落下去。他猛地惊醒了,因此记住了这个场景。

    梦里坠落的感觉令人心悸。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小宁见他在打盹,怕他着凉,调了一下头顶的冷气,又拿了件外套给他盖上。苏晋江睁开眼睛看看,对小宁笑了笑,小声说:“没事儿,你休息一会儿吧。今天要在外头跑一整天呢,有你辛苦的。”

    “不辛苦。”小宁挺兴奋,“免费旅游,还长见识,多好啊。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坐车有警|车开道。”

    “离那么远,哪儿看得见啊。”苏晋江往前面望了一眼,只能看见前车的屁股,“要是你不介意警|车在前面还是在后面,倒是比较容易实现。下次我带你开车超速就行了。”

    “还是别了吧,大哥。”小宁也笑了,“我怕坐救护车里。”

    开了几句玩笑,苏晋江没那么困了,周围的交谈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姚菁跟他隔着条过道,拿了几张牌摊开在餐桌板上,正小声对邻座的Bianco先生讲解着什么。仔细看,那些并不是牌,而是与扑克牌差不多大小的纸卡片,每张上面都写着字。两个人像在研究古埃及文字,比比划划,不时调整其中一些卡片的顺序。

    过了一会儿,姚菁把卡片收了起来,似乎是谈完了。一转头,发现苏晋江醒了,就跟小宁换了个座位,坐到苏晋江旁边。

    “你不会是要找我打牌吧。”苏晋江看了看他手里的卡片盒子,“我的牌技特别烂。”

    “不是,这些是我的场景卡。”姚菁莞尔,“我喜欢把剧本里的一些场景打乱顺序重新组合,就跟打牌似的,看看会不会有更好的效果。你还别说,有时候真能找到特别灵的点子。”

    “这样啊。”苏晋江点头。

    姚菁拿着卡片,在手里来回捯着玩,“晚上你有空的话,到程导的房间坐坐吧,看一下《白雪歌》的剧本。程导说,你念一段台词听听看,要是感觉对,就不用试镜了,你的扮相肯定没问题。”又上下打量一遍苏晋江,“你身材好,不过还得练练。这个戏里面打戏不少,你身上得有点儿肌肉,那个精气神儿才能出来。”

    “你这做编剧的,还兼管做造型?”苏晋江打趣他。

    “嗐,我也就是瞎操心。”姚菁又笑,“自己的第一个本子嘛,肯定希望最后出来的效果好一点儿。”

    苏晋江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掏出一看,父亲打来的。

    “你今天回来吧。”刚一接听起来,父亲劈头就丢过来这么一句。

    “今天?”苏晋江克制着音量,“今天有事,我已经快出城了。”

    “不就是那个影视节吗?”父亲说,“你今天就回来,反正那个节又没什么事儿。”

    苏晋江举着手机没说话。

    父亲继续说:“你玉兰阿姨订好机票了,我昨天不知道。晋溪还打算去斯里兰卡,多玩几个地方,行程比较紧张,这两天就得准备好。”

    苏晋江不带感情地“哦”了一声,“确实事儿挺多的。”他想说,既然你们事儿这么多,那我就不回去了,又不是巴不得想见一面。

    父亲停顿了一下,“那天我话说得急了,你别往心里去。你的那个电视剧,确实让你玉兰阿姨有不小的压力。你也知道她最要面子,你现在出名了,有媒体上门找我们,我们也不懂怎么应付。要是说错什么了,对你对我们都不好。明天还有个媒体约了你玉兰阿姨,你今天回来,咱们好好谈谈,知道该怎么说,以后相互都放心。”

    苏晋江明白过来,父亲大概是担心他对媒体说出什么不利于家人的话来。可能在父亲看来,艺人比普通人拥有更强大的话语权,甚至可以操纵舆情。

    “好,我今天回去。”苏晋江揉了揉额头,忽然觉得一阵倦意涌上来,不想再跟谁较劲了。既然迟早都要回这趟家,早点回去也好。父亲说的对,以后相互都放心,总比每次都通过媒体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要强一些。

    苏晋江给谢紫鑫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家里有点事,今天不能跟车去景区了。

    谢紫鑫在第一辆大巴上,他估计也看到了昨天那个采访,没多问什么,直接同意了,“行,那你回去吧。要不要帮你叫辆车?”

    “不用了,这不是还没出城呢吗,我自己打车就行。”苏晋江说,“不好意思啊谢总。”

    “客气。”谢紫鑫在那边笑了一声,“家里的事儿要紧。你不用赶,什么时候处理完了什么时候回来。”

    司机在路边停靠。苏晋江没让小宁跟着,给尉檀发了个短信,自己一个人下了车。

    尉檀的短信很快追了过来:【你走了?】

    苏晋江站在大太阳底下,简单地回了句:【嗯,晚一点我给你电话。】

    这地方很偏,等了半天才叫到一辆车。苏晋江拐回酒店拿了些必要的东西,然后去了火车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戴上了帽子墨镜和口罩,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这个季节的太阳光强烈到令人发指,满大街都是跟他同款装备的男男女女,没有人特别留意到他。

    从这个城市到他家所在的×市,坐火车只要一个小时,还不如从城东开车到城西所用的时间长。尽管离得这么近,他上大学以后就没再回去过。如果算上重生的三年,他离开家的年头着实不短了。

    车刚开,尉檀的短信又来了,【上车了没?】

    苏晋江拍了一张车窗外的照片发过去,写:【等到站了我再给你发一张。】

    尉檀回了一句【注意安全】。但苏晋江仿佛能听到,尉檀在手机屏幕另一端叹了口气。

    一个小时后,苏晋江坐进了×市的出租车。对司机说出地址时,他有一阵轻微的恍惚。这个城市跟他记忆中的没有太大变化,却又似乎哪里都不同了。主干道还是那条主干道,但道路两旁多了许多没见过的店铺招牌。

    “你是来旅游的吧?”司机大哥见他一路目不转睛地盯着街景,好像从来没见过这里的一切似的,立刻热情地向他介绍,“那边是小吃一条街,再往前边是步行街,那儿是××广场……”

    苏晋江安静地听着。每个名称都像一颗小小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荡出几圈涟漪,又迅速归于平静。他对这个城市有一种亲近的疏离感,因为亲近,所以疏离。

    就像他和他的家人。

    出租车又开了一会儿,苏晋江指定的目的地到了。前面远远的地方出现了一排独栋的小楼,楼体都已经陈旧,但仍然看得出刚建好时的气派别致。

    “那是我们这儿最早的一片高档别墅区。”司机大哥指了指,“当初住进去的都是我们这儿最有钱的人。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有钱人都住到××区去了,你看看这儿,都破成什么样了。”

    苏晋江谢过司机,付费下车。

    实际上,他要去的就是那片别墅区。但他从小养成了习惯,打车时只说附近的地址,不让别人知道他是住在那里的。因为他小时候总是一个人出门,害怕被坏人盯上。

    他家的楼在别墅区中间。保安简单问了他两句就放行了,这里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高档小区,进进出出的人多,保安懒得细问。

    苏晋江找到了自己家的楼。到了这时,他反倒没有什么感觉了,内心平静得近乎麻木。跟他离开时相比,楼体明显被修缮过,楼顶掉落的那块雕花被补上了,只是颜色太白,跟周围的石料不搭,像一块掉落在衣服上的牙膏。

    在楼下站了足有一分钟,苏晋江按下了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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