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一百章 本为兄妹

    如果说,周海楼前来的时候, 脸色还只是纠结犹疑, 那当他离开的时候,神色就灰败得几近于失魂落魄。

    究其原因, 那大概是因为他在进云家之前, 还是云笙的外甥,离开云家的时候, 却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周氏的公子”。

    大厦将倾之际, 即使是掌舵人儿子的身份,也没那么值钱。

    有时候不但不值钱,而且还招人恨。

    在周海楼临走之前, 云笙示意云飞镜去送送客人。

    听到“客人”这个说法后,周海楼连瞳孔都张大了些许,他下意识转过头来想要和云笙说些什么, 最终却只化成嘴唇一个无力的翕动。

    “大、大舅”

    云笙站在二楼栏杆前,负手而立。他低下视线, 自上而下地分给周海楼两道眼神矜持、优雅,却也带着一种客气的疏离。

    周海楼黯然地闭上了嘴。

    云飞镜当真送把周海楼送到别墅区的铁门门口。

    最开始的一段路, 周海楼始终沉默不语, 像是还没有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走了一会儿后,被夜晚的凉风迎头一吹, 周海楼的状态慢慢恢复了些, 至少有了张口表达的力气。

    “不管你信不信, ”周海楼语气干涩地说, “即使舅舅不对我提那个要求,即使爸爸遗嘱里不留遗产给你,我也会分你一半的。”

    云飞镜沉吟了片刻,礼节性地说道“那,谢谢”

    她这种客套的样子,简直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更噎人。至少周海楼的下半句话都被她深深地塞回了喉咙里,一时卡得不上不下,声也不能哼一下。

    过了片刻,周海楼才恼怒地涨红了脸。

    “你也不信我是吗”周海楼颤声问,“你和舅舅一样不相信我就因为我做错了事”

    说罢,不等云飞镜做出什么回应,周海楼就快速小声地抱怨起来。

    即使为了维护他如今稀薄的自尊,某些部分被周海楼快速跳过,但云飞镜依旧从他含糊不清的叙述中,提炼出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笙和周海楼做了一笔生意。

    他可以扶植周氏,他可以帮周氏度过危机,他还可以让周海楼安安稳稳地做一个儿皇帝。

    不过作为交换,周氏会被分割成三份,云飞镜,云笙以及周海楼各一。

    可以想象得到,周靖奋斗半生的商业王国终究是要倒下的,在它即将被拆分得四分五裂之际。

    “你要拿走,我能有什么意见”周海楼悲愤地看着云飞镜,“我本来就打算给你我一定会给你可是,可是舅舅为什么这么防备我”

    “你对他提出了不当的要求。”云飞镜简短地回答道。

    至于剩下更多的、她一瞬间明白过来的事情,云飞镜并不打算和周海楼说。

    周海楼说,他原本就打算把东西分给云飞镜一半的。

    巧了,云笙大概的打算,也应该是替周氏救市,然后把周氏的股权、公司财产以及其他的东西给周海楼和云飞镜平分。

    那天他问云飞镜,给她一半的周氏作为练手怎么样,他没说会给云飞镜全部。

    至于剩下的二分之一,自然是要留给周海楼。

    原本是要留给周海楼的。

    周海楼喃喃道“请求亲人的帮助,也算是不当的要求吗”

    “即使是请求亲爹的帮助,有些时候也会提出不当的要求呢。”云飞镜冷淡地说。

    “”

    周海楼险些被这话怼了个跟头。

    别墅区入口的铁门已经远远在望,云飞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要快点把周海楼送走。

    周海楼却越发磨蹭起来,最后甚至还站在原地,迈不动脚。

    他垂着头,失措无力,魂不守舍。

    刚刚的悲愤在周海楼脸上燃起了两抹红晕,却转瞬即逝,后继无力,像是用尽了身体内所有的情绪燃料。

    “我,我其实也知道,舅舅本来不会不管我的。大舅他会生我的气,是因为我求他的时间不对太早了。”

    周海楼哑着嗓子低声说“我信就算我不开口,他也会帮我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爸爸真的身体很差了,他也许等不了那么久,而且”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云飞镜却能领悟他的意思。

    而且,云笙一直按兵不动,难道真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吗

    以他和周靖之间的恩怨,谁能一口断定,他不是在等待周靖的死

    既然云飞镜都能听出来周海楼的意思,那云笙自然也能透彻地了解他的心思。

    大概就是这样,云笙才会那么生气。

    周海楼充满痛苦地说“我也有我的难处,我真的很为难”

    “大舅也有大舅的立场,何况他本来也没有出手襄助的义务。”云飞镜淡淡回答道,“不管怎么说,现在钱货两讫,这就只是场交易而已。”

    “”

    那扇精致地做出各种铁艺花纹的大门距离两人只有咫尺之遥,然而他们谁都没有往前多走一步。

    云飞镜想了想,看着自己这个同父同母的亲生哥哥,本来是血缘关系上最亲密的人,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对他说上几句话。

    这倒不是因为她突然圣母心大作,只是一瞬间的有感而发。

    在听到周靖重病的那一刻,云飞镜对周海楼升起了一点同理心当年云婉垂死的时候,她守在母亲的病床前,也是一样的无助。

    只是和周海楼不同,云婉的病床前没有高级特护,更没有华秘书鞍前马后地替她解决一切困难,更不会有个哆啦a梦一样神奇的舅舅随时等着做支援。

    假如那时候有人能让云飞镜合理地交换云婉的展颜,那云飞镜一定大为感激,而不是像周海楼现在这样垂头丧气。

    云飞镜淡淡地说“周海楼,我一直觉得,有太多东西,你都得到的太轻易了。”

    金钱、权利、别人的帮助、理所当然落到周海楼头上的那些赞扬和好处

    “所以有些东西,你一定不会获得的那么容易。”

    比如教训、比如经验,比如怎样适应突然而来的落差感,也比如在一次次事实中磨砺出来的应对能力。

    周海楼的反应一直都比别人迟钝,他泰然地生活在自己的舒适圈里,并且希望身边的一切都不要有任何变动。

    他的观点顽固而难以扭转,非得遭到一顿迎头痛击,才能抱头鼠窜地改变自己的方向。

    比如一开始他觉得宋娇娇像是自己的妹妹,那他就宁可从来都没见过云飞镜,直到自己亲身在地狱里走过一遭,又被伤透了心,才意识到原来是他错了。

    又像是现在,因为云笙一直以来都无怨无悔地为他帮助,他这次也就上门来向云笙做出请求。

    这倒不出于“你是我舅你就应该帮我”的厚颜无耻,只是他已经习惯了而已。

    他习惯了云笙对他的包容和照料,认为一切都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所以才会在听到云笙的交换条件后大为震惊,十分悲伤。

    如果说,舒哲是毒,陆纵是坏,严铮青是袖手旁观的冷漠,那周海楼那就是纯粹的愚蠢。

    云飞镜看也不看周海楼,她面无表情地说“周海楼,世上的所有帮助都得来不易,有些帮助,就更是用一次少一次。”

    “你想要让周先生振作起来,这是你的想法。别人没有义务来替你支付这个价格。”

    求己的路越往前越宽,求人的路越往前越窄。

    这是她两岁起就明白的道理,希望周海楼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不要已经到了二十岁。

    “天底下最苦的人不是你,最为难的人也不是你这个最简单的事实,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云飞镜抬起下巴,向着大门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你走吧。”

    周海楼的神色有些恍惚,他像幽灵一样飘出了大门,却又在迈出门槛的时候朝着云飞镜回头。

    “你你会叫云霄鹤哥哥吗”

    “当然会。”

    “”

    即使已经预料到这个答案,周海楼依旧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沉默片刻,周海楼又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以后你还会对我像现在这样,有这么多话说吗”

    云飞镜叹了口气“说实话,没有这个必要。”

    她今天会说这么多,和当初在云婉墓前给周海楼留了三分颜面的原因一样,只因为回忆起重病的云婉,然后想起周海楼也是母亲的孩子而已。

    “那”周海楼咽了咽口水,紧张地问,“在你眼里,我,我是不是差劲透了”

    云飞镜严谨地问“你指哪个方面”

    周海楼受宠若惊“你的意思是说,我在你心里还有不差劲的地方,是这样吗”

    “”

    云飞镜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坦率地回答道“对不起,我想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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