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可就不讲道理了,严楼盯着她,最后一次问道,“那你说,粮食是不是你拿的?难不成是家里进了贼?那样的话我就和陈慧去大队报案,说被人偷了一百多斤粮食!”
这两天从陈家众人的交谈里,还有陈慧告诉他的,觉得大队是个十分有威望的单位,所以他才这么说的。
严母果然变了脸,如今粮食不够吃,家家户户看的跟宝一样,村子里严厉打击小偷,别说偷一百斤粮食,去年村子里的二流子刚子偷了邻居家五斤小米,不但被捆起来打了一顿不说,还被押着在村子里走了两圈,人人喊打,跟过街的老鼠也没什么区别了。
若是大儿子两口子真报了案,只怕查来查去就会查到自家身上,虽然是私自拿的儿子的,到底脸面上不好看,特别是陈家,说不定会上门来骂呢!
想清楚了这一点,严母开始走示弱路线,她坐在小凳子上,手拍着风箱,用乡间妇人特有的腔调开始诉苦,“我的大儿啊,你妈和你妹妹身体都不好,没法儿下地做活儿,怕拖累了你,才早早分了家,去年你不着家,不是在学校,就是在陈家,不知道去年年底我生了一场大病,当时差点就没气儿了呀,你爹说赶紧让你回来,我说不要紧,娘的命是小,耽误了我大儿学习就是大罪过了,因为看病,咱家塌下了饥荒,我看你离了婚,也不怎么回来吃饭,就做主将你屋子里的两袋粮食给卖了,钱还了饥荒,你要是生气,就骂当娘的吧……….”
老太太十分入戏,说完了还长吁短叹。
大概在她自己的心目中,她是世界“最无私最伟大”的母亲了。
严楼自然不信这些鬼话,如今粮食这么金贵,他也不信严母舍得卖了,既然暂时要不回来,总得弄点吃的吧,他左看右看,发现梁上吊着一个篮子,好像陈家就是这么放吃的,他个子高,走过去看了看,篮子里是六七个白面掺玉米面的馒头。
他将篮子扯下来转头就走。
严母还沉迷在自己营造的伤感里不能自拔,擦了擦泪,一抬头却发现儿子不见了。然后又发现篮子不见了。
她虽然十分气愤,到底心虚,并不敢去后面院子闹,这个时候严芝催促她,“妈,怎么还不开饭啊,饿死了!”
严母这两年偏爱严芝,倒不是真有多疼小女儿,严芝十分像她,除了长得漂亮之外,也是又懒又馋。
主要严芝长大了,还长得这么漂亮,不管是和谁订了亲,都要给她这个丈母娘一笔可观的彩礼。
有时候她看严芝的目光和看到一沓子钱或者好几袋子白面没啥区别,都是满眼放光。
她连忙擦了擦不存在的泪,说道,“这就好了,你去堂屋等着吧!”
严芝这才扭着屁股走了。
严母将馒头拾出来放到藤箩里,用细纱布盖上来,又将锅里金黄的小米粥盛了四碗送到堂屋,然后刷锅开始炒白菜,说是炒,其实和炖差不多,锅里只滴了几滴油,灶底的火旺怕糊锅,严母赶紧到了半碗水进去,又将锅盖盖上。
严母将盛着一小半油的塑料桶小心的放到了柜子顶。
这一斤豆油,还是去年冬天孙雪让人捎来的,严芝和孙雪关系不错,明面上是捎给严芝的。但是严芝无意间说漏过嘴,这油并不是捎给她的,而是给严楼的。那时候她不知道严楼和陈慧已经离婚了,还觉得她女儿胡说八道,人家孙雪一个未婚的大姑娘,给她已经结了婚的儿子送油?
现在想来,只怕那个时候两个人就有了首尾。若是孙雪当她的儿媳妇,又漂亮又是城里人,别看她瘦,屁股长的挺翘,说不定进了门能一举得男呢!
也不知道她儿子咋想的,既然跟孙雪好了,怎么又跟陈慧复婚了!
真是昏了头了!
饭菜刚端到堂屋里,严父和二儿子严房就从地里回来了,严房一看桌子上的饭菜,十分高兴。
他们家自从去年冬天就吃这么好了,有馍有粥还偶尔有炒菜吃,就是村长家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严房坐下来拿起一个玉米面馒头就啃起来。
严父却皱了皱眉头,严母将大儿子家的粮食都拿了过来他是知道的,只是当时他也以为大儿子离婚了,陈慧和两个孙女不会回来了,严楼还得跟着他们吃,才没阻拦严母的。
但是今天从田里回来恰好碰到亲家,已经知道二人复婚了,这就不好办了,总不能让大儿子一家饿肚子,粮食只怕要还回去,这么个吃法儿可不行!
严父磕了磕烟斗,问严母,“家里还有多少粮食?”
严母咽下一口白菜,说道,“够吃到秋收了,我都算计着呢!”
严父拿起筷子,说道,“那就好,既然老大回来了,你将那两袋粮食还回去吧!”
严母一惊,差点没被白菜噎住,混帐老头子成天就知道干活儿,怕是没听懂她刚才的话,说家里的粮食能吃到秋收,指的当然是要算上老大家的两袋粮食,不然他们自己的细粮已经吃了一多半了,剩下的全是粗粮不说,有一部分还让她偷偷送到娘家了。
严母不敢答应,低下头喝粥。
严父看她不情愿,说道,“吃完饭老二帮把手,把粮食给你大哥送过去!”严房大口咬着馍,大口吃着菜,好像有人要跟他抢一样,嘴里没空说不出话,就随便点了点头。
严母变了脸色,知道粮食的事儿瞒不住了,不过她从年轻的时候就好吃懒做,最多干干家务活儿,地里的累活儿是从来不沾边的。反正严老头也拿她没办法,最多骂几句就完了。
想通了这一点,严母用力咬下一块儿馍,吃,吃到肚子里才是赚的!
吃完饭后,严父没歇一口气,就带着老二来到西厢房,房内有两个水泥的粮食缸,一个放粗粮,一个放细粮。
严父和严房算是两个壮劳力,严芝农忙的时候还是会下地干活儿的,只能算半个,严母不出工,算下来也就是两个半劳力,去年丰产,队里分的粮食特别多,分别是小米五十斤,小麦一百五十斤,玉米二百斤,高粱米一百五十斤,还有地瓜干三百斤。
若是粗粮和细粮搭配着吃,再加点野菜,能宽宽绰绰的吃到来年秋收了。
但是像严母现在这么个吃法,光吃细粮不吃粗粮,怕是难受的在后头。
严父很快将大儿子家的两袋粮食先拿了出来,并不是他记性好,而是陈慧仔细,大概怕老鼠咬了粮食,将布袋子缝得严严实实,还在上面拴了红色的绳子,非常好认。
他将自家的粮食清点了一遍,清点完脸拉得老长,吩咐严房将粮食扛到了独轮车上。
这时候严母走过来了,一看到车子上的两袋粮食,立即恼了,说道,“当初那有那么多,就是一袋!”说着就弯下腰,用力卸下来了一大袋玉米。
严父也怒了,说道,“你个糊涂懒婆娘,老大家的口粮给你吃了他们吃什么?你看两个娃娃瘦成什么样了?”
严母索性一屁股坐在那袋粮食上,一拍大腿又开始哭诉起来,“哎呦,我都黄土埋到肩膀的人了,怎么就不能吃口细粮了,想当年进你们严家门的时候,连一间屋子都没有啊,在草棚子里住了四五年,夏天热冬天冷,生小芝的时候大出血,我差点送了命啊,这些年我大姐过的什么日子,我过的什么日子?老了老了吃点儿子的孝敬咋啦,当年咱们的口粮不也是被那两个老家伙给扣了一少半?说是给咱们攒着,最后不都是到了老二一家的肚子里?“
若是以前,严母说出这些事儿,严父肯定是沉默的,但是说的次数多了,他也不那么想了。
他猛敲了一下手里的烟袋,说道,“当年家里光景是穷,但你是出名的懒姑娘,在娘家也不做活儿,也就我敢娶了你,你从进门就没下过地,你瞅瞅全村谁家的婆娘这么懒?
你不但懒,还喜欢偷吃,你什么时候在吃食上头吃过亏?爹娘偏心是不对,正因为这样,咱们做父母的可不能偏心了,老大家本来挣得公分就少,这还是老大在学校吃,陈慧她门娘仨在陈家吃了半年才余下了这么多粮,不然根本不够吃的。
你也不用委屈,当年你也没吃多少亏,咱家的好东西都进了你的肚子,再有,这些年你往你那娘家搬了多少东西?你那弟弟是个二流子,扶不起的烂泥,你大姐和大哥都不管他了,只有你,暗地里还送东西,觉得这样就让人觉得你过得好是吧,人家背地里都说你是傻子!”
严父轻易不说话,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终于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严母红了眼圈,抽抽嗒嗒的哭了起来。
严房看到气氛不对,脚底抹油偷偷溜了。
最终严父说道,“从明儿起,家里的细粮不准吃了,留着割麦的时候再吃,粗粮也不能多吃,你和小芝都不下地,就吃稀的吧!”说着站起身拽了一把严母,想让她从那袋粮食上站起来。
严母哭得更凶了,索性直接趴在上面紧紧抱住那袋粮食,陈父紧皱眉头,上前一把将她拽开了。
严母顿时像杀猪般的叫了起来。
陈慧将严楼拿来的馍馍热了热,就着开水一家四口吃完了中午饭,严霜很快在床上睡着了,陈慧也有些累,也歇下了。严敏却是精神的很,严楼看着她,此刻父女二人正在院子里玩沙包呢。
看到严父过来,还推着粮食,严楼赶紧走过去帮忙。
严父不善言辞,前一阵子听说大儿子离婚了,又听严母说儿子是大学生了,会找个能干的媳妇,比陈慧强十倍,他也就没管这事儿,不过现在既然儿子又复婚了,他就得嘱咐两句了,严父板着脸说道,“老大,你今年也二十一了,现在又是大学生,大道理比我懂得多,以后可不许胡乱折腾了,跟小慧好好过日子吧!”
严楼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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