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陈母就做好了饭,严楼一看到小饭桌上的饭菜,才明白了昨日那一大碗面条是多么难得。
几只粗瓷碗盛的是稀拉拉的高粱粥,竹筐里放着一堆黑乎乎的杂面馒头,中间摆放着一碟咸菜丝。
陈母说道,“你们还要赶路,快点吃吧!“
陈慧点点头,拿起一个馒头递给了严楼,自己也拿了一个吃了起来。
严楼接过来,犹豫了一下,才咬了一口,没想到下一秒差点没吐出来!这什么玩意,又粗又涩,真的能吃吗?
严楼想把馒头放回原处,又觉得自己咬了一口似乎不太好了,不如扔了算了,他一手举着馒头,两只眼睛到处找垃圾篓。
陈慧的大弟弟陈强有些不悦的看着姐夫,他这个姐夫自诩有些文化,一向眼高于顶,但其实出身也不高贵,严家老两口年轻的时候就很懒,家境还不如他们陈家呢,就这杂面馒头恐怕也吃不上呢,瞧他那难为劲儿,好像吃个粗面馒头就能剌坏嗓子似的!
要不是他和姐姐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他这个做弟弟的倒是支持姐姐离婚!大姐勤劳能干,即使离了婚,也能找个踏实的人好好过日子。
严楼敏锐的感觉到了有一道不友好的视线紧盯着他,他到处找垃圾篓找不到,便将馒头递给了已经吃完一个的陈慧,说道,“我不饿,你吃吧!”
陈慧有些意外,觉得自家男人终于肯疼人了,脸上的表情不由自主娇羞了一下,说道,“到镇上来回得四个钟头呢,咱们回来就得中午了,你快吃吧,我饱了!”
严楼只好接过馒头,从陈慧不肯吃掉来看,这馒头绝对不能随便扔掉,他第一次做任务,怎么就碰到了这么穷的世界啊。
严楼心里连连叹息,看到坐在他旁边的陈家二小子陈勇一连吃了两个馒头了,但似乎还没吃饱,眼睛瞄着馒头筐,却不敢再拿了。
严楼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原来馒头是不多不少,每人两个,剩下的那几个大概是留个两个没起床的小妹妹的。
陈家子女七个,陈慧最大二十了,陈强十八,陈勇十六,陈花十五,陈梅十四,陈银和陈芬是双胞胎,十三了。
虽然孩子多,陈家从来不亏待孩子,陈慧作为老大,读完高小才回家务农,陈强不爱学习小学毕业就回家了,陈勇自小聪颖过人,读书成绩一直很好,去年更是以全镇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县高中,平时住校,只有周末才回来,陈花和陈梅也都是小学毕业,陈银和陈芬都在村里的初中上学。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陈家孩子多,还有三个在念书,陈母的身体不好在家操持家务。
满打满算壮劳力也就是陈父和陈强两个,陈花和陈梅只能算一个半,加起来才三个半,幸而陈家人都节俭惯了,陈母的娘家条件好能帮助一二,陈家的日子仍然维持在了中等水平。
严楼将馒头递给陈勇,小声说道,“二弟,我吃不下,你帮我吃了吧!”陈勇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严楼露出一个笑容,真诚的说道,“谢谢!”
陈慧想要阻拦,陈勇已经一连吃了几大口,半边儿馒头都没了,她又瞅了一眼爹娘,都板着脸呢。
算了,她也别管了,反正对大人来说,饿一顿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
吃完饭,陈慧倒了一碗水让严楼将药吃了,趁着两个女儿还没醒,便出发去镇上了。
严楼看着身后跟着的陈强和陈勇,还有陈慧的两个表哥,有些不理解,问道,“咱们去镇上办个复婚手续,他们跟着去干什么?”
当时是看住你了,省的你再反悔!
陈慧是个直性子,心里这么想,就如此说了出来,“若是你敢半路跑了,他们几个会拦住你的!”
严楼听了十分无语。
去镇上的路并不好走,都是土道不说,还坑坑洼洼的,严楼看了看路两旁的庄稼,麦苗都稀稀落落的,甚至有的田地中间干得都裂开了十字纹。
在X星球的时候,他是个无业游民,在身体状况允许的情况下,也会开车四处转转,他最喜欢各种民宿,大多都建在寂静的市郊或者乡村,农村是什么样子,庄稼是什么状态,他大概知道的。
严楼走得脚都疼了,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庄稼该浇水了吧?”
陈慧白了他一眼,觉得严楼今天有点莫名其貌,她说道,“谁不知道要浇水啊,过来的这年冬天你又不是不知道,几乎没下雪,开春后连一场雨也没有,地里能不干吗?”
严楼有些不服气,说道,“天不下雨,打井抽水不就行了?”
陈慧又白了他一眼,说道,“打井不需要花钱啊,再说了,即使打井怕也是没用,听大哥说,队里原来的几口井,根本不怎么出水了!”走在前面的堂哥陈志点点头,说道,“是的,小慧说的对,咱们生产队地里一共有六口井,现在只有两口井出水。”
严楼点点头,想说那可能是井打的不够深,后来又想,这里的人活的这么穷,可能打井技术也十分落后。
就十分识相的闭了嘴。
初春的风十分寒凉,刚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严楼穿着一身破旧的夹棉袄,浑身上下都是凉的,如今赶了两个多钟头的路,陈志等人在前面走得快,他和陈慧不好落下太多,故而也走得不慢,走到镇子上的时候,严楼不但浑身热乎乎的,后背都微微出汗了。
镇子也不大,商铺也不多,除了街道宽些,两旁的房子整齐些,和农村差别不大。
陈慧进了镇子后就十分兴奋,说道,“严楼,等一会儿咱们办完手续了,咱们去百货商店买一块儿布吧,你好歹要去省城上学了,不能穿带补丁的衣裳!”
严楼点了点头,他身上的衣服打满了补丁不说,而且里面的棉胎变得又板又硬,穿起来十分不舒服。
一行人走到婚姻登记处,陈慧和严楼很快凭着大队的介绍信等证件,没一会儿就办好了,看着大红色的结婚证,虽然不过是薄薄的一张纸,陈慧小心的拿在手里,眼里充满泪花,险些当场哭了起来。
这一切都像一场噩梦一样,如今终于梦醒了。
没有人能理解去年十月的时候,她瞒着所有人和严楼离婚,又为了省下些吃用,带着大女儿和不到一岁的女儿去娘家住时,内心是怎么样的忐忑不安。
更没有人理解,转过年后,严楼接到大学通知书,将离婚的事儿公布于众,她心里又是多么愤怒和屈辱。
偏偏她那婆婆满村里嚷嚷,儿子和她离婚了,说严楼是大学生了,要娶个城里媳妇。
村子里说什么的都有,她恨不得立即找到严楼对峙,然而他好像是躲着他一般,不但不回家,连学校里也看不到人影。
等她好不容易找到严楼要求复婚,对方像完全换了一个人,对她一番冷风热嘲后无情的拒绝了。
那时候她绝望的恨不得一头撞死了才好。
但是看到嗷嗷待哺的女儿,她又不舍得。
于是她发疯了似的找他,每一次都控制不住的大吵大闹。
村里人先是怜悯,后来就有人开始嘲笑了,说她脾气不好,不是个好媳妇,甚至生了两个女儿没生儿子都是不可饶恕的过错,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她是个憨子。
丈夫说不离婚就不能参加高考,她就真信了,就不能多个心眼,去外面打听打听吗?
也是活该。
陈慧觉得每天的日子对她来讲都是煎熬,一颗心摔碎了还要被人狠狠地踩上几脚。
如今她苦尽甘来,原本以为会欣喜若狂。
然而并没有。
不但没有预料中的高兴,内心反而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她侧脸看了看身边的丈夫,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年轻帅气,走在大街上都有女子仍不住偷偷打量。
若在以前,她肯定会狠狠瞪回去,以此来彰显她的所有权。然而现在并没有,只是很平静的收回目光。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以后可不那么憨了。
镇上的百货商店并不大,还不如X星球普通社区里的超市更大,陈设在里面的商品在严楼看来十分的落后,然而陈慧却兴致勃勃的左看右看,最后在卖布的柜台前流连了半天。
其实这个年代男子的布料不多,她看中了两种,一种是深蓝色的,另一种也是深蓝色的,不过,一种布料好,又厚实又不容易起褶,一米要三块钱,另一种就是普通的料子,一米一块八。
若是以前,她肯定毫不犹豫的要三块钱的,但是做一套中山装需要三米布,她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布票全部要用光不说,布料就要九块钱,但是普通的料子能省好几块呢。
严楼他是去上学,又不是去当大官了,要得什么排场啊,陈慧终于下定了决心,指着普通的料子让营业员给扯了三米。
这个时代的营业员牛着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量了量,飞快的撕下来,写了一个单子,说道,“去那边交钱!”
严楼也在旁边看了半天了,觉得各种花布都土气的要命,最终矮子里挑将军,选中了一块儿杏黄色的面料,这颜色穿了皮肤显白,应该十分适合陈慧。他拉了拉她,指着她身上补丁摞补丁的旧布褂子说,“你也该做一件新衣服了,这杏黄色的不错,买几米吧!”
虽然这话说得十分贴心,陈慧却苦笑着说道,“我倒也想穿新衣服,没有布票,带的钱也不够,怎么买啊?”
严楼家在X星球虽然也是穷人,但X星球普遍生活水平高,只要不是天价的名牌,一般的衣服若是看上了,毫不犹豫就会买下来。
严楼皱了皱眉,没再说话,而是老老实实跟在了严慧的身后去交钱,严慧走到收银台前,先将布票拿出来让他暂时拿着,又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手绢,里面包着各种面值的零钱。
严楼将布票接过来放在手上看了半天,他没想到,这个年代的物资竟然匮乏到这种地步,这种土不啦叽的布,竟然也是限量的。
陈慧将手中的五块四毛钱一连数了三遍,才将布票一起递给了收银员。两人买好布走出百货商店,陈慧看了日头,说道,“不早了,咱们赶快回去吧!”
严楼点了点头。
百货商店这条街,大概算是镇子上最繁华的一处街道了,有镇级单位,有学校,还有两家紧挨在一起的国营饭店。
如今已经快中午了,从里面飘出来的香味儿十分诱人。
严楼正要提议进去吃个饭,陈慧看他频频往里看,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抢着说道,“咱没有粮票光用钱人家不卖,你早上不肯吃馍,现在饿了吧,咱们走快些,回家我下面条给你吃!“
严楼没想到吃的东西竟也限量,有钱都买不到,他还能说什么,再一次闭上了嘴。
因为买布耽误的时间,回来走得也慢,回到家已经快下午两点了。
陈家的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陈母,其他人都下地干活了。
村子里田地不多,这阵子趁着没到农忙,生产队号召大家去河堤上开荒,给的公分不低,大家的积极性十分高。
陈母将严霜哄睡了,自己坐在堂屋门槛前做针线,严敏手里拿着布娃娃安静的在旁边玩着。
看到大女儿陈慧满脸喜色的回来了,陈母一颗心落了地,她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鞋子,问道,“办好了?”
陈慧点点头,将布包里的大红结婚证拿出来给母亲看了看,陈母摸了摸那两张纸,手有些抖,意味深长的说道,“慧啊,这两张结婚证,母亲替你收着吧?”
此刻陈母心里盘算的是,复婚可以不要离婚证,但是离婚必须要结婚证,这姓严的要是再想离婚可没那么容易了,得先过了她老婆子这一关再说!
陈慧自然没什么意见,娘俩的目光都看向严楼,严楼笑着说道,“那麻烦妈了!”
陈母喜滋滋的拿着进了里屋,打开柜子压到了最低下,又将柜子上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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