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海

小说:这只龙得了面瘫 作者:叶陈年
    彼时,西海龙宫里不知为何惊涛大作,其内响声轰然,争吵不休,像是什么人在大打出手。

    但听里面传出来的话语却是温温柔柔、相敬如客的。

    “小崽子,你去吧,我见这次大宴会来不少佳丽,你也老大不小了,别为了西海误了终身大事。”

    “老东西,还是你去吧。母亲离开已久,你再续弦,我决不会怪你的。”

    “宝青啊,为父只盼望你早日成家,届时我会把西海传给你,你去吧。”

    “还是不要了,父亲大人,你精神矍铄,掌管龙宫至归期绝不是问题,你去吧。”

    “算一算,上次南海龙王大寿是我去的,这次该你了。”

    “你算错了,上次是西海的八妹成亲,是我去的。”

    “你西海八妹还才九十岁!”

    “南海龙王大寿都过去八百年了!”

    “龙王大人,大太子,快出来!咱们龙宫来新人了!”

    老乌龟的声音甫一传入,龙宫内乍然静寂无声,先前翻涌的波涛瞬间消弭无踪。

    李鲤尚自疑惑着,就见两道身影旋风般刮出龙宫,再定睛一看,神色惊喜的两人已到了他面前。

    一个年轻些,峨冠博带、目光炯炯的俊秀男子盯着他道:“咦,一条化龙,可堪造就哇!”

    一个年老些,戴着平天帝冠、穿着威严但面目慈善的老者笑眯了眼睛,不住赞叹:“果然是后生可畏!”

    这两人不待李鲤说什么,就眼色交接、相视一笑,不知达成了什么默契。

    老乌龟还在那介绍:“这位是我们西海龙宫的龙王,这位是我们的大太子敖宝青……”

    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的大太子敖宝青谦虚一笑,拍着李鲤的肩膀说道:“以后你就是我们西海龙宫的二太子了!”

    见李鲤面无表情、似无喜意,敖宝青和西海龙王心里都是一咯噔,生怕他反悔。

    敖宝青不给李鲤说话的机会,忙不迭道:“三日后是东海九太子的百岁冠礼,你便代表我们西海龙宫去吧,届时俊彦云集,你多交几个好友,莫说我们不给你机会啊。”

    龙王眯眼笑道:“不错不错,你要知一般的化龙也就被发配到河湖溪井里当当地方小龙王,西海看重你,你可要好好表现啊年轻人。”

    敖宝青:“就这样说定了。那个,我和父王最近有要事相商,若非大事无须过问我们,你自行断夺。龟丞相,二太子事宜你尽心操办,务必按西海龙宫太子礼仪来,切不可怠慢了半分。”

    龟丞相岂不知龙王和宝青太子心事,连忙应喏。

    敖宝青和龙王转身就要走,火烧龙宫大概也就这么急了。

    李鲤初初化龙,反应尚不敏捷,被眼前三人一通乱说,脑子里稀里糊涂的,这会儿才喊道:“等等!”

    敖宝青心一紧,头也不敢回:“怎,怎么了?”

    “我的脸好疼,请问这里有医师吗?”

    其他三人齐齐舒一口气,敖宝青道:“往龙宫左去一百里,有一位女巫医……”

    话音已渺,人去无踪影。

    李鲤感叹道:“看来他们真的很忙。”

    “是啊,是啊。”龟丞相干笑着附和,“二太子,我带你去寝宫看看?”

    李鲤说:“我先去看病吧。”

    龟丞相纳闷地看了眼李鲤的脸,俊美秀雅,宛若玉琢,除了略微生硬,挑不瑕疵来,不像受伤的样子啊。

    李鲤却已等不及,往敖宝青说的地方踏水游去。

    龟丞相在后喊道:“二太子,那我给你准备点用具!”

    李鲤心想别人跑得快,他自己也不慢,转瞬间就将龟丞相抛在身后。

    不出片刻,他便看到了不远海藻蔓生处有一枚巨大的海蚌壳,高达三丈,白净如玉,海草环绕,装饰得好像一处人家,也确实有人影在走动。

    李鲤一喜,上前准备拜谒,却是先顿了一顿。

    原来这女巫医与李鲤见过的人外貌大不相同,竟然是金黄而弯曲的长发,湛蓝的眼睛,眼窝较常人深邃得多,皮肤也白得赛雪,五官虽也就那么几个,却看着好生奇怪。

    至于她身下拖着的长而漂亮的鱼尾,倒是司空见惯了。

    美人鱼瞧见了李鲤,冲他微微一笑:“客从哪里来,似乎从未见过你?”

    善意又甜美的笑总是互通的,让李鲤稍感亲切,上前诉说来由。

    美人鱼伸出纤细的指尖在李鲤脸庞上戳了一下,沉吟说道:“你这应该是强烈撞击导致的面部神经受损,从而导致表情肌群运动功能出现障碍,俗称面瘫。”

    李鲤没听懂,只觉得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伤,顿时如丧考妣。

    虽然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美人鱼完全不知道李鲤的心潮起伏之跌宕,继续道:“说治愈倒也不难,只需龙涎三两。”

    李鲤忙道:“我就是龙啊。”

    美人鱼笑道:“你是化龙,龙涎需要真龙为体。”

    “什么是真龙?”

    “一出生就是龙,便叫真龙。”

    李鲤哦了一声,说道:“谢谢你。”

    “不用……”谢字未出口,美人鱼眼前已经没了人影,徒留一阵被风卷起来的泥沙和晕晕乎乎的小鱼群,她不禁哑然失笑,寂静已久的西海总算是多了些生气。

    李鲤急匆匆地跑回西海龙宫,龟丞相还才堪堪进殿,奇道:“二太子没有找到那位女巫医吗?她满头金发,应当很好辨认。”

    李鲤道:“找到了,我现在需要见龙王大人,或者大太子也行。”

    龟丞相顿时紧张起来,企图察颜辨色未果,只好直接道:“二太子找他们有何事?”

    “要事!”李鲤本就一直板着脸,说这话又情真意切地焦急,让龟丞相顿感压力沉重。

    龙王和敖宝青躲在大殿后头,如临大敌。

    龙王:“他该不是想跑吧?”

    敖宝青:“反正不管何事,我们就不出面,他也不敢私自离开。”

    “有道理。”龙王捋着龙须,还未从头理到尾,刚刚还说死也不出面的敖宝青已经射了出去。

    “龙涎?好办!”

    正和龟丞相诉说请求的李鲤被突如其来的大太子吓了一大跳,立时想到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句话果然不差。

    敖宝青从墙壁上扣下来半块装饰用的贝壳,“哈—呸—”一声,别说三两龙涎了,粗粗一看至少得一斤。

    李鲤简直被吓坏了,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敖宝青笑嘻嘻的,殷勤地把贝壳往李鲤手中塞。

    李鲤触电似地缩回手,把头摇得飞快:“不要了,我不要了!”

    李鲤抽回被敖宝青拽着的衣袖,脚下生风,不顾宝青太子苦苦的呼唤,发挥毕生潜力又回到了美人鱼处。

    才恢复镇定的小鱼群又被搅得天翻地覆,晕乎乎地想,今天海底风可真大。

    “不用龙涎能治好吗?”李鲤急问。

    美人鱼讶异,又听李鲤说完前因后果后不禁陷入了深思,半晌才颇为任重道远地说:“我决定把如何没有心理障碍地服用龙涎列入我的下一刻课题。至于你……我配点药给你,先止痛要紧。”

    李鲤见还有救,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

    美人鱼拿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容器,调配一些颜色鲜艳的东西,还抽空给李鲤解释道:“这五颜六色的是各类海藻精华,白色的是珍珠粉,黑色的是鱼籽……”

    李鲤听得一知半解,盘腿在美人鱼面前坐下,不知不觉盯着她的脸出了神。

    美人鱼善解人意地微笑:“觉得我长得很奇怪?”

    李鲤点了点头,又直言:“但还是很好看。”

    美人鱼笑了:“我来自更西的西方,那里的人都和我长得差不多。”

    “那一定很远。”

    “是很远。路途遥远艰辛,凡人难越千山万河,而神明又不能随意破界穿梭,所以你们看到我这个异乡人才会如此奇怪。”

    李鲤问道:“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美人鱼手上的动作稍顿,目光放空了一些,轻声道:“我从船头跳下海,变成泡沫,又成为风吹往各地,看过了许多迥异的山河,看过黑色皮肤和棕色皮肤的人,看到我们所住的世界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球……直到经过这儿,忽觉疲惫,化成一阵雨落下来。”

    “哇。”李鲤惊叹,顿了顿又问,“跳下海就能变成泡沫吗?”

    “不。”美人鱼摇摇头,垂着头调和药物,“在那之前,爱上一个男人。”

    李鲤追求真理地继续问:“你说我们待在一个大球上?”

    “是啊。”美人鱼也不免感叹,“一个非常大非常大、可容纳兆兆人行走生活的球。”

    “我们住在球里面?天是圆的?”

    “不,在球表面。”美人鱼信手抓来一个蹴鞠似的水球,指着外表说。

    李鲤想象了一下,颇觉不解:“那为什么人没有掉下去?海水没有泼出去?”

    “这……”美人鱼一下子被问到了,思索半晌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喃喃道:“看来这个问题是继龙涎之后的第二个课题了。”

    李鲤嘴唇翕动,似乎还要问什么,就听美人鱼果断抢过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李鲤。”

    美人鱼碧蓝澄澈的眼睛闪现出笑意:“有点像我家乡那边的名字。”说着在沙面用手指划了几个奇怪的符号:Lily.

    李鲤没看懂,问道:“你呢?”

    “Anni.”美人鱼边说边写,“我以前叫这个名字,但入乡随俗,你叫我安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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