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白之芥川黑之敦

    侦探社所在的建筑的一楼有一间名为“漩涡”的咖啡厅,店里常年满盈着咖啡的香气,有着复古而宁静的气韵,向来都是侦探社的社员们闲暇时放松的好去处。不过,此时坐在收银台边的吧台上的只有芥川一人,他正皱着眉头用一种仿佛能够水滴石穿的眼神注视着手里的文件,背后的窗外是音乐一般的淅沥雨声。

    成为侦探社正式社会的芥川最近都在卖力地工作着,像被丢进水盆中的干渴的海绵一般拼命学习着。那是曾经贫民窟中流浪生活所留下的匮乏与贪婪,即便经过了四年的时间也无法完全抹去,只是从原本的对生存必备的食物的执念转变为了对能力的追求。

    即便如今过着毫无危险的安逸生活,芥川在潜意识中仍有着对于生存的惶恐。他因此坚持尽早出来工作,而L也理解这一点,通过织田作将之引荐给侦探社。在入职一段时间后,芥川发觉这里的确是个堪称理想的职场——能够发挥自身的异能帮助他人,同事们虽然多少都有些奇怪但也都是好人。芥川跟随着身为前辈的织田作,用最高效的方式完成委托,陪街上的老奶奶聊天,偶尔尝试一份超辣咖喱,这样的工作似乎也很不赖。

    不过有个人对此却心怀焦忧。国木田在芥川初次展露才能后便对这位新人寄予了厚望,而当他感慨侦探社终于来了一个可塑之才的时候,却大跌眼镜地发现,因为在工作中关系亲近,芥川在各种方面都日趋接近织田作。所以当芥川某次聊天时很认真地说起自己“已经能吃最辣的咖喱”的时候,国木田的内心顿时警铃大作。

    “芥川,你这是要变成织田了吗?”

    国木田一肚子恨铁不成钢,几乎要掐断手里的钢笔,而当事人反而追问了一句:“像织田前辈有什么不好吗?”

    国木田长久以来对织田作的数落已经漫溢到了嘴边,但忽然想起织田作是L的熟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于是动作徒变,把一大叠文件塞进芥川手中:

    “身为侦探社的一员,需要全面发展,在工作中不可以存在短板。你在对罪犯抓捕上已经很优秀了,接下来就锻炼一下书写报告的技能吧。”

    于是就有了芥川坐在咖啡厅里与文件大眼瞪小眼的这副景象。芥川不是会对工作挑三拣四的麻烦员工,但比起行动力,他一向不擅长文书写作,银对此倒是很拿手,但工作上的事情是不可以不负责任地拜托别人来完成的。在与文书的战斗中,芥川陷入了僵局,长久的档案书写让他恍惚看见材料已经在眼前跳起舞来,芥川有些暴躁地想要把它们揍一顿,但即便这些纸页倒地认输,也不会因此自己把自己写完。

    芥川微微叹了口气:工作果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或者应该说,像国木田希望的那样成为另外一个分秒不差地按照“理想”行事的“国木田”,还不如去死。

    因为对文书工作感到头疼而委婉地在电话里与国木田讨价还价的芥川,不出意外地被对方拒绝了,还附加了一段来自前辈的教育,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完国木田的说教,挂掉电话的芥川感觉四周愈发安静了。

    咖啡厅里没有其他客人,下雨的天气使得室内显得愈发安静。就在芥川为工作而苦恼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清脆的铃声——有别的客人进来了。

    进来的客人是一名少年,黑色的外套已经被雨水打湿了,近乎于白色的头发因为雨雾而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湿润,他的表情充满柔和的歉意,仿佛随时就会在空气中隐去自身。他身上透出一种可谓虚无的气质,仅仅散发出不属于自己的、雨水的味道。少年在入口处脱下外套轻轻抖落水珠,毫无声息而又十分自然地行进着。芥川熟悉这样的走路方式,因为L在行动之时也不会发出任何的声响——两人都是出于不自觉的习惯,但L的无声带着谨慎而严肃的意味,那是被强者收敛起来的气场,而眼前的少年则在静默中透露出一丝怯懦与卑微。

    尽管如此,芥川对于少年的评价却是“很强”。少年的性格或许并非如此,但强者的力量是纯粹的,不需要其他的附加。

    芥川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审视的目光。

    身穿黑色外套的少年对店长说了“咖啡”之后便陷入了沉默,像石头般静静地坐着,过了一会儿,他有些突兀地朝着芥川开口:

    “不好意思,刚才不小心听到了您的电话……您是说了侦探社吗?”

    在少年进来之后,芥川才结束了通话。芥川注视着对方,稍微修饰了因为曾经的经历而留下的习惯性的锐利目光,回答说:

    “是的,在下是侦探社员。”

    “这样啊,”少年笑了起来,“其实我是受首领之托,来给武装侦探社的社长送信的,没想到迷路了……再加上下雨了,才来这里躲雨的。”

    芥川停顿了一下目光:“侦探社的话就在这栋建筑的四楼。”

    对方神情明朗地道了谢。芥川用余光打量着他,看见他往自己的咖啡杯里连续加了三块方糖。感觉到芥川的目光,对方笑着解释到:

    “这个吗?同事们也经常说放三块方糖实在太多了,但我怎么都忍不住呢。在我长大的地方糖可是非常贵重的,所以到现在都会一不小心就放得太多。”

    芥川看着对方的身姿,有些笃定地猜测:“是孤儿院吗?”

    少年吃了一惊:“为什么会知道?”

    “你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息,过分注意他人的一举一动,以被疏远为前提作为保持距离的方式,这和在下长大的环境非常相似。从孤儿院逃出来的人中也经常有这样的气质。”

    “原来如此。”少年浮出一抹微笑,笑容却很悲伤。“我没有从那里逃出来的勇气,很长一段时间……就算是现在,明明知道白糖已经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了,还是会不自觉地……一定一辈子都会这样下去吧。”

    芥川默默看着他,然后抬了一下自己的茶杯:

    “在下的茶里也放了三个。”

    少年睁大了眼:“在茶里?放了三个方糖?”

    “如果不是忽然从神游中回过神来,大概会放到第四个。”芥川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在下和你一样,在白糖稀缺的地方长久地生活过。虽然这几年已经基本改掉了那时候的习惯,但偶尔还是会不自觉地按照本能行动。”

    名为中岛敦的少年注视着芥川,忽然笑了起来,那是没有怯退也没有苦涩的纯粹的笑意。两名少年就这么坐在咖啡厅吧台相邻的座位上聊了起来,铅笔与笔记本的竞争、巧克力棒的货币……他们聊着这样旁人无法理解的琐屑的事情,不由都露出了不会轻易现于旁人的、属于少年人的神情。

    两人在交谈中交换了姓名,中岛敦露出了称得上是轻松的笑意,身为信使的敦把信件委托给芥川,拜托他转交给侦探社的社长。

    那是一枚黑色的信封,表面上既没有收件人也没有寄件人的姓名。信封用的是最高级的纸张,就算挥动它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因为最近也有纸张形状的化学反应炸/弹的传闻,一向精神的芥川因此将信封拿在手里仔细观察着。然而中的却说:

    “打开确认也没有关系哦,信封口并没有封上。”

    芥川点点头,从信封中轻轻抖出了两张纸片,首先滑出来的是一张照片,芥川在看到照片的时候,浑身的血液因为恐惧和愤怒而瞬间凝结,在爆发之前,他的语气反而先降到了冰点:

    “你们绑/架了银?”

    如果是以前的芥川,此时恐怕早已先发制人砍断了对方的四肢,只留下供血的心脏和发声的喉咙用于让对方一五一十地招供。但中岛敦看上去不像是个知情者,他茫然地呢喃了句“你在说什么”,然后在看见照片的时候露出了无所修饰的震惊,不由“啊”了一声。

    照片上是芥川的妹妹银,她被从背后束缚了双手绑在了椅子上,像是刻意不愿看向镜头般紧锁着眉头低下了头。

    “这个人是……”

    “是在下的妹妹。”

    芥川话音未落,杀气就已袭来,中岛敦迅速往后跃开一步,被异能操控为刀刃的衣服堪堪掠过他的脖颈,即便中岛敦利用虎的力量当即避开,也仍然被划断了一鬓角的小撮发丝。伴随着【罗生门】一同袭来的是芥川的质问:

    “银在哪里?下令绑/架她的是谁?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只要敢动她一根头发,作为回礼,在下必定会将你们的皮肉连着骨头一寸一寸削下来!”

    此刻的芥川完全没有了平时冷静的模样,他的声音痉挛而嘶哑,中岛敦在那一瞬间以为自己的对手并非人类,而是一匹充满了杀戮气息野兽。芥川的外套像拥有独立意志的生物一般四散开来,像来自地狱的修罗恶魔一般,在这一刹那展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中岛敦用化为虎爪的双手抵御着芥川的进攻,因为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情,中岛敦尽量只是防御而已,但尽管如此也有些勉强。他立即意识到,对于他来说,对方是个迄今为止所遇到的真正意义上的强敌。

    “我并不知晓这件事的真相。”中岛敦一边抵御【罗生门】的撕咬一边回答,“但既然这是首领的命令,那么也只能……”

    中岛敦忽然想起了太宰治关于“第三阶段”的奇怪发言,所谓“侦探社是下一个目标”的目的,是通过绑/架社员的亲属而对侦探社宣战吗?

    芥川的外套飞了过来,衣服构成的刀刃与猛兽的利爪短兵相接,狭小的室内瞬间展开了一场死斗。袭来的【罗生门】满是憎恨的杀意,即便只是这样的杀意也足以割断人的喉颈。中岛敦跃入上空避开撕裂空间的布刃,钢刀般的异能体直接贯穿了他身后的墙壁。感受到威胁的中岛敦不再消极回避,转而主动进攻,虎爪直至对方的咽喉——虽然芥川在实战经验上自己,但也绝不是可以小觑的对手。

    中岛敦欺身而上企图一击制敌,却被对方巧妙拉开了距离,他紧接着上下翻转在天花板上着陆,借着天花板再跳跃,像银色的刀刃一般对芥川发动了急袭。预测到攻击的芥川将【罗生门】集中成防御的形态,然而虎爪却将防御层撕裂开来。

    整个咖啡厅都为之轰鸣和震动,虎爪刺伤了芥川的侧腹。而中岛敦则从一片狼藉的战场中抽身而出,退到了咖啡厅的出口。

    “没想到刚才的攻击会被防御下来……在我们的情报网之外,竟然还有像你这样手段高超的异能者。”

    中岛敦打开了门,露出了有些愧疚的眼神。

    “关于令妹的事情,我很抱歉,但首领的命令是不容置疑的。武装侦探社真是超乎想象的组织,可惜你们的对手是首领啊。”

    芥川捂着腹部的伤口,大声质问着中岛敦,然而对方只是朝他歉疚地点了点头,说了声“抱歉”便径直离去,不幸受伤的芥川已经无力去追了。芥川睁着眼,绝望地看着中岛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情绪如海浪般在空洞的内心里翻涌。

    [不行,银还在他们手里……如果在下再强一点的话,现在就不会……]

    芥川因为伤势而在地上跪了下来,他的手松开了伤口,从怀中掏出手机,以及由黑手党的“白色死神”所送达的黑色的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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