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以毒攻毒(中)

    “游乐园吗?”

    梦野久作的回答令L思索了一下,这个愿望听上去很小孩子心性,但又似乎有哪里稍显违和。她总感觉梦野久作的兴趣应该更奇怪一点才对。

    “我很喜欢游乐园呢!”梦野久作解释说,“上一次来还是很多年前,是太宰先生带我来的。因为他的异能无效化,所以只有太宰先生同意陪同的情况下我才能出门,可是他一点都不喜欢游乐园呢,明明那么爱打游戏……”

    梦野久作的声音不知为何忽然消沉下来,但在L看向他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又重新满怀期待:“呐,大姐姐,地点可以我来选吧?”

    “可以哦,”L低下头,“但既然要去人多的地方,还是约法三章的好。”

    两人于是出现在横滨的游乐园门口,混杂在参加亲子活动的家庭中,看上去就像普通的母子或姐弟。进入游乐园后,梦野久作完全变成了一个小孩子,兴奋地扯着L的袖子。

    “大姐姐,我可以要那个气球吗?”

    “你想要青蛙还是小黄鸭?”

    “大姐姐,我想要棉花糖!”

    “老板,两只棉花糖。”

    “大姐姐,那边还有……”

    “手上的吃完再买别的。”

    两人之间进行着“货真价实”的亲子互动,根本无人能想到,他们中一个是黑手党的异能杀器,一个是名满横滨的通缉犯。在正式玩项目之前,梦野久作的怀里就抱了一大堆玩具,他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生怕惹恼了自己还摸不准性格的L,所以在经过面具摊子的时候只偷偷投出青睐的目光,但L却停下了。

    “你刚才看的是这个吧?”L拿起一只熊猫面具,直接戴在了梦野久作的脸上,大小正好。“还蛮合适的。”

    梦野久作惊讶地望向她,然后看见她往自己脸上也戴了一个成人型号的柴犬面具。

    “有面具也挺不错的,万一被认出来就麻烦了。”

    因为面具遮住了L的神情,梦野久作抬头便看见一张柴犬脸,几乎要忘了对方原本是位怎样的人物,因为面具的遮挡,他对L的惧怕也少了几分。或者说,会在游乐园和小孩子一起戴上动物面具的,大概也不会是什么坏人。

    游乐园里戴面具的人不在少数,两人戴上面具后反而显得普通了起来。接下来的活动让L真正体会到小孩子进游乐园的恐怖之处。梦野久作像是得了游乐园强迫症,每一个项目都必须玩,而其中的一大部分因为相当刺激,未成年人必须有监护人的陪同,身为“监护人”的L于是被迫一起玩了过山车、跳楼机、激流勇进等一系列尖叫项目。梦野久作玩激流勇进的时候心情喜悦,玩跳楼机的时候却吓得要死,一趟过山车更是让他拔高音量——如果不是L阅遍沧海,恐怕要被对方没断过的高分贝叫声炸裂头脑。

    被迫玩了一趟下来的L有些心累:原来带普通小孩是这种感觉吗?

    她因为这一念头而眯起了眼,目光转向梦野久作,这个曾经使横滨陷入沦陷危机的异能者,此时笑得就像一个平凡人家的普通小孩。他本该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如果“异能”不曾存在。

    长期的病房生活将梦野久作压抑了太久,他此刻兴奋过了头,仿佛如蜉蝣般只剩下最后一天的生命,因而以热烈的狂欢来享受这最后的自由。但好在他接下来选了一个悠闲的项目,于是L合情合理地拒绝了和他一起坐旋转木马,总算获得了片刻喘息。

    她手里拿着买给梦野久作的玩具,在附近的长椅上坐下,但仍然习惯性地望着梦野久作所在的方向——他正骑在木马上,随着那个大型游乐器材的转动发出与周围的孩子别无二致的欢笑。而就在这个时候,L忽然打了个寒颤,她因为集中关注着梦野久作而忽略了观察周边,在身体本能发出警告之时,已经太迟了。

    L看见两个陌生的面孔朝着自己走来,就她收集到的资料来看,他们是异能特务科的人。她此时当然能够轻易逃走,但这样一来她的计划将宣告失败,更糟糕的是无人监管的梦野久作不知会引发怎样的灾难。

    L没有任何撤离的举动,一直等到两人停在自己的面前。

    “小姐是单独一人吗?方便摘一下面具吗?”

    其中的那名男性说到,另外一名女性一言不发,手却伸向了背后——那是掏出武器的姿势。

    L透过柴犬面具的眼洞观察着两人,气氛之严峻,仿佛双方一触即发。而梦野久作出现地恰好的喊声打破了这一紧张的局面。特务科的两人只看见一个孩子朝这边跑来,脸上戴着的熊猫面具有一点歪。

    “大姐姐,你在这里呀,我找了你好久啊!接下来我想去那边——大姐姐是遇到熟人了吗?”

    梦野久作故作乖觉地扭头看向两人,其中的那个女性摆了摆手:“抱歉,是我们认错了人。”

    两人转身离去的背影透着一丝失落,那位女性摸了摸后脑勺,用嘴里的糖果吹出一只粉色泡泡:

    “呐,明明看外表还挺像的。”

    另一个男人吐槽了一句:“你只是看了对方的身高吧?而且通缉犯出现在游乐园本来就匪夷所思,那个人还带着小孩子——都是因为上头施压,我们都敏感过头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L和梦野久作因为敌方的撤离而稍稍改变了气氛。梦野久作重新把面具移到脑袋的侧后方,带着图案的瞳孔里没有之前轻松的笑意:

    “原来这种地方也有潜伏着的特工啊?大人的世界还真可怕,不过最可怕的还是大姐姐。”

    梦野久作之所以帮L隐瞒身份,是因为L“约法三章”的其中一条,是一旦自己暴露了身份,就把梦野久作的身份也捅出来,而不管发现L的是横滨“三刻构想”异能势力中的任何一方,都不可能放过本身等同于灾难的梦野久作。被迫与对方成为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梦野久作找机会向警方举报L是通缉犯的预想也落空了。

    不得不替L打掩护的梦野久作心里气得跳脚,L完全掌控了局面,在他看来简直就像太宰治一样讨厌。

    [不过,我反正也是在利用她而已。]

    这样想着,梦野久作重新露出那副甜甜的笑容:“大姐姐,我接下来想去鬼屋哦。”

    梦野久作在疯狂打卡游乐园项目的同时,也在偷偷观察着L的举动,企图发觉对方身上的弱点,但一无所获。梦野久作通过L以前是杀手的情报,猜测她既然杀过不少人,会怕鬼也说不定。

    站在鬼屋门口,梦野久作心中生出了一点期待。

    “大姐姐,据说这个鬼屋超级恐怖的!所以陪我一起好不好?”

    “既然害怕就不要进去了。”

    “但是难得来一次嘛,而且大姐姐会保护我的吧?”

    虽然在对方卖萌的神情里捕捉到了一丝没有隐藏好的狡猾,但答应陪着逛游乐园的L,还是和他一起进了鬼屋。然而顺利进行着计划的梦野久作并没能得意多久,他漏算了一点:这个鬼屋,比他想的还恐怖。

    梦野久作故作坚强地支撑了一会儿,然后在不到半中间的时候便连尖叫都无法发出,发抖的双腿再也无法迈出一步。在下一个僵尸从棺材里蹦出来的那刻,从来都以折磨别人的精神为乐的梦野久作听见了自己精神崩溃的声音,但他脑中的那根弦并没有因此断裂——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

    愣住了的梦野久作听见头顶传来L仿佛叹气的声音:“都说了,害怕的话就不要进来了。”

    尽管什么也看不见,梦野久作却莫名想哭,他刚刚差点被吓得哭出来,但此刻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流泪。

    “我会好好带着你出去的,感觉害怕就牵着我的手。”

    视野陷入了完全的黑暗,梦野久作却莫名生出某种安心之感。他握住了L伸过来的手,和从黑手党的地下病房离开时不同,这一次梦野久作的头脑里并不思索着计谋。

    感觉到双腿不再发颤,梦野久作牵着L的手往前走。在鬼屋的后半段,梦野久作不知道L用了什么手段,一路上再也没有扮成鬼怪的工作人员出来吓人,似乎连渲染恐怖气氛的背景音乐都弱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梦野久作感觉对方停下了脚步。

    “已经出来了。”

    手掌从他眼前移开的刹那,梦野久作睁开了眼,阳光落在他的脸色,临近傍晚的天色将他久不经日晒的苍白的面颊染上一层淡红。

    梦野久作抬头看着L,后者已经摘下了面具,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刚才陪着他走过鬼屋的并不是她。梦野久作在这一刹那有些留念,如果鬼屋的路再长一点,对方的温柔是否也能够延长一些。

    “呐,大姐姐,你也是这么对待别的小孩的吗?”

    L因为梦野久作这句无头无尾的发问愣了一下,随后垂下了眼,像是习惯性一般整理了一下他因为惊吓而炸起来的头发:

    “不,我之前照顾的那孩子太过于懂事了。”

    梦野久作因为惊讶微微睁大了眼:“你说的那个人是……”

    “我曾经有个弟弟。”

    L在梦野久作看来是个没有破绽的强者,但在这一瞬间,她眼中似乎掠过了仿佛悲悼的叹息。

    L回头看了一眼天空,余霞如绮,夜幕将临。夕照将梦野久作的面庞映照成绯色,他不想回去,黑手党总部的地下室对他而言是永夜般的噩梦。他扑上前抱住了L:

    “大姐姐,不能再宽限一会儿吗,不能就放了我吗?我不想回去,我真的不想回去!”

    落日赤色的光芒下,梦野久作看见L又变回了刚刚出现在地下室的冰冷模样。

    “我们约定过了,时间只到今日天黑之前。”

    梦野久作眼中的希望被扑灭了,往后退开一步,双眼又重新回到黯淡之中:“约定不能够改变吗?但是我单方面毁约的话,大姐姐你也没有办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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