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降落在楼顶,飞机刚刚落地,一名女子便拉开舱门跳了下来。她有着与百合子相似的容貌,但年长一些,满脸忧虑地冲上前来:“没事吧,百合子?”
“姐姐……”
百合子刚刚吐露一个称呼,就被女子搂进怀里,因为搂得太紧,百合子的眼泪全蹭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担心得都快死了,还好你没有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姐妹情深的场景相当令人动容,但从直升机上走下来的其他人立即破坏了这一感人画面:一群穿西装戴墨镜的保镖迅速在现场排列出一个具有压迫感的阵型,而真正的压迫感则来自中条家的家主中条精一郎。
中条精一郎有着手握权势的中年企业家的典型外貌,以及家长制时代的家主威严,随着他走近,连百合子的姐姐也不由脊背生寒。
L清晰地感知到,中条家带来的保镖全部都是异能者,而中条精一郎的异能尤为强大。但他今天并不是作为明面上声明煊赫的中条家家主,或者在黑暗世界闻名的异能集团首领,而是作为父亲来兴师问罪的。
他一开口便向自己的长女发难:“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好,你有什么资格被称为姐姐?”
百合子的姐姐低下了头:“对不起,父亲大人。”
中条精一郎只是淡淡看了女儿一眼,便将目光转向了L,带着真心实意的杀气。
“先前听说百合子与外人私下往来,原本以为是在社交活动中认识的某个浑小子,结果居然是个女人。”
中条精一郎站在L面前,高大的身材极具压迫感。百合子的姐姐揉着自家妹妹不敢吭声,中原中也下意识地警觉起来,他看了L一眼,以她的气势未必会输,但L却完全没有想要防范的企图。
“非常抱歉,在下擅自绕过了贵府与中条小姐联络,此次令爱受惊,责任皆在于在下……”
即便是中原中也,在几次接触中也多少意识到了,L不会在任何人手上吃亏,以她的气性,宁愿被人打断脖子也不愿低头。但她此时却用着极其谦恭的语气,在中条精一郎面前低下了头。
尽管如此,她的话并没能说完,打断了她的是中条精一郎的巴掌——中条精一郎宽大粗糙的右手掌甩在她的脸上,这一声响在空旷的寂静中无限放大,似乎要将时间停滞于此刻的屈辱。鲜血从L的嘴角流下了,但她连指尖都没有一丝颤动。
“百合子会遭人绑架,都是因为你们侦探社!你们利用我的女儿图谋不轨,以为光一个道歉就完了吗?”
“不是这样的!”中条百合子挣脱了姐姐的保护,近乎于勇敢地反驳道,“我是因为L小姐才能得救,父亲大人不该这么对待这个做了正确之事的人!”
中条精一郎对着百合子露出父亲特有的怒不可遏:“是我把你宠坏了,你竟然都敢职责你的父亲!你知道什么叫做‘正确之事’?横滨的武装侦探社接近你只是为了你的【道标】,你对他们来说只是被利用的工具而已!”
“不是的!”百合子争辩说,“L小姐没有利用我,是我自愿……”
“中条小姐,”L打断了百合子的话,“请不要反驳你的父亲。你父亲说的没有错,是我利用了你。我对发生在中条小姐身上的事情深感抱歉,但责任在我个人,与侦探社无关。”
没有在意红肿的脸颊,L对着中条精一郎语气坚定地如是说道。
她的这一辩解更激起了中条精一郎的暴怒:“你以为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中条家就会放过侦探社了吗?”
中条精一郎抬起了左手,但只举到一半便无法动弹——中原中也用戴着黑手套的右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在【污浊】之下,中条精一郎整个人都被重力所冻结,在异能的重压下无法动弹。周围的保镖刹那间都做出了准备攻击的姿态,但中原中也对此视若无睹。
“到此为止了中条先生,还是说,你打算在这里开战?”
因为重力操纵的异能而无法行动的中条精一郎感受到了一丝屈辱,但他选择了收回动作,中原中也同时松开了手。中条精一郎看着插手的对象“哼”了一声:
“港口黑手党什么时候和武装侦探社关系这么好了?”
“算不上关系好,但是首领下了指令,黑手党暂时与侦探社保持和平。”中原中也看向对方,眼里露出一丝威胁的意思:“但是,中条家的势力如果继续进犯横滨的地下领域,黑手党不会善罢甘休。”
中条精一郎的眼中隐隐露出自负与贪婪:“资源有限,强者有权占领更多的利益。黑手党久居横滨,多年来也未免太过自负了。”
面对对方的挑衅,中原中也面带杀意地笑了笑:“嫌命长的话,就来试试看啊。”
中条百合子最终被中条家接走,她临行前努力回过头相对L说些什么,她的姐姐却对她摇了摇头,把她拽进了直升机。随着螺旋桨扬起的大风,楼顶上只剩下了两个与中条家无关之人。
中原中也瞥了L一眼,递上一块手帕。L对他的举动有些吃惊,但还是接了过来,抹去了嘴角的血迹。
“多谢。”
中原中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在此之前,他对L一大半的警惕态度来源于对方掌握着自己的把柄,除此之外对方倒是个好相处的对象。他没有太宰治那样洞察人心的能力,但看人还是准的,今天的L太反常了。
“真狼狈啊,”中原中也假装不在意地摁了摁帽子,“我不出手的话,你是打算被那家伙打到死吗?”
“我只是理解他的行为,”L说,“毕竟是我把中条小姐卷进这种麻烦事的。而且如果不是运气好的话,中条小姐现在已经死了。”
那双赤色的眼眸再度浮现在她眼前,充满了比杀意更浓烈的憎恨,如同照耀着永远阴冷的死亡之地的血月。那份憎恨,除了以同样的方式完成复仇,永远无法消失。
“像你猜的一样,临时机场的那些人只是普通的地下雇佣兵。飞机上的炸/弹,高楼里的狙击手,你不是都预料到了吗?”
[料事如神这一点简直和太宰治一样。]中原中也忍不住对两人进行了比较。[果然太宰还是最令人讨厌的那一个。]
“能预料不代表能做到,”L对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仍然心有余悸,“如果不是你在场的话,救援是无法实现的。”
在没有中原中也的条件下,救援并非完全无法实现。然而其间只要若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发生了差错,L都无法放过自己。
中原中也同样没有放下担忧:“指示这些人绑架中条的幕后黑手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从那些雇佣兵嘴里也完全套不出情报,那家伙只是躲在看不见的地方操纵着全局。你有什么头绪吗?”
L稍稍抬起头,望着辽阔的蓝天。
“他们是通过电话和网络操控着这些不明情况的棋子,幕后者与当时控制了白鲸终端的是同一人——名为【鼠】的欧洲异能集团。”
中条百合子事件乃是战争的号角,将爆发于横滨的新一轮战争,谁也无法从中幸免。
中原中也正低头消化着新情报,便看见L朝他伸出了手:
“虽然这么做不太合适,但我的手机在跳下来的时候直接落地了。”
城市另一头的江户川乱步几乎在铃声响起的同一秒接起了电话,他对着陌生的来电号码看都不看,一边啃着饼干一边抱怨着:
“慢死了慢死了!”
“抱歉,事情毕竟麻烦多花了点时间。你那边没事吧?”
“都说了,不管来多少脑满肠肥的家伙都不是名侦探的对手!”
乱步坐在警察局的人单独给他搬来的带阳伞的椅子上,神情悠闲地看着警察把因为催眠弹晕了满地的不法分子一一扛起来带走。
电话那头的L稍稍松了口气:“这次真是抱歉,把乱步君独自一人丢在现场,如果出了什么事……”
“我原谅你了!”乱步打断了她的话,“如果你做那个给我吃的话,那个叫小玛德莱娜的贝壳蛋糕,要柠檬和草莓味的。”
“小玛德莱娜做草莓味会很奇怪的。”
虽说这个不是重点,但L还是忍不住吐槽了。
L于是前往警局接乱步,但她不是独自前去的——因为发现去警局和黑手党的临时据点顺路,L蹭了中原中也的车。
中原中也这回故意不看副驾驶座上规规矩矩扣着安全带的L,但就算这样也感觉有哪里太奇怪了。好像是哪本书说的,缓和诡异气氛的方法之一是制造话题。
“万一私下联络中条的事情败露了就由你一个人担着,这是侦探社的命令吗?”对这种让部下背黑锅的做法,即便事不关己,中原中也还是感觉不舒服。
“侦探社在这方面没有要求,但是我只是侦探社的临时社员,严格意义上不属于侦探社。只要不落口实,中条家就不能拿侦探社怎么样。”
“你是临时社员?”中原中也吃了一惊,“连太宰都算是侦探社的正式成员……”
近来横滨武装侦探社最引人注目的新人竟然只是个非正式社员,这一点难免令人惊讶。L不管是才能还是头脑都毫不逊色,在黑手党内被视为敌方阵营的棘手力量,这样的人居然身为临时社员的原因,中原中也只能想到一个:L本人拒绝加入侦探社。
拒绝的原因,或许是为了方便行动,或者是像这一次的事情一样,在麻烦事上利用“临时社员”的非正式身份与侦探社撇清关系。但这样也就意味着,侦探社实际上并没有庇护她的理由。
但L并不需要侦探社庇护这一点,中原中也没能猜到。于是话题就此终结,两人间因为沉默而更显尴尬。在这样的境况下,中原中也想到了另一件有些在意的事。
“你那时候是认真的吗?劈开那辆车的时候。”
虽然见识过了L对待金链男的手段,以及对另外两人见死不救的态度,但中原中也仍然觉得L的血腥方式有着某种不自然感——因为即便是在那个时候,她身上也没有显露出真正的杀气。中原中也自己也没有意识到,L会杀人这件事,对他来说是难以相信的。
L回以他一个“你问的原来是这个吗”的目光:“你不是把那两人揪出来了吗?”
对于这种有前科的恶人,中原中也的手段好不到哪里去,只是随手用异能揪着他们的领子把他们从车底下拖出来,好像救出来的是两件外套。
中原中也呆愣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后,一激动失手拍上了喇叭:“哈,你连这种事都算计到了吗?”
L被喇叭的轰鸣震得捂住了耳朵:“中也你其实是个好人呢。”
“哈?”
当耳畔的喇叭声终于停息的时候,中原中也听见旁边的始作俑者说道:“抱歉。”
[抱歉让你以这种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在中原中也不明所以的眼神中,L随口说了一个理由:“不是把你卷进来了吗?救了敌对方的人员,即使是干部也不好交代吧?”
“总不能看着中条被抓走吧?”中原中也解释说,“而且黑手党不是那么死板的地方。”
等得有些不耐烦的乱步远远望见L从一辆满是弹痕的高级轿车上走了出来,他在意的倒不是为什么L会那么自然地只为了图省事就搭了黑手党的顺风车,他盯着L明显红了一块的脸,碧色的眼睛露出一丝生了气的神情。
“中条精一郎也太嚣张了吧?如果我在场的话,绝对说到他哭出来!”
的确,以乱步的推理能力能够靠着细枝末节挖遍别人企图隐瞒的丑闻和秘密,但L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我觉得正常人都会先把你打到哭出来。
“这个是警察局给我买的蛋糕,”乱步转身捧出热气腾腾的当地特产,“破例留给你了,还不快感谢名侦探!”
L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虽然是个先天面瘫,却差一点就要笑出来。
“是是,乱步君真是个好人。”
“喂喂,你夸得太敷衍了吧!”
与此同时,被这通麻烦事折腾了大半天的中原中也把车开会了据点,才想起自己一开始出门的目的是为了买烟。他折回到距离最近的自动贩卖机,发现这台贩卖机因为当时被自己用异能举了起来,已经被重力压得报废了。中原中也纠结了一会儿,把钱塞进了投币口,直接从破了玻璃的贩卖机里拿走了对等的香烟。
等他回到据点的时候,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几名部下看到中原中也便不约而同地站好,像是等得有些焦急。
“中也先生买烟去了好久。”
“遇到了点麻烦事。”中原中也回答说,随手将香烟扔给部下:“辛苦了。”
黑手党的成员沉浸在“中也先生又发福利”的喜悦中,其中有个人问道:“中也先生好像从来不抽烟?”
“因为会上瘾,身上也会有味道。”中原中也这么说,却隐隐想起了什么连自己也不称不上有印象的事情。“而且总感觉有谁和我这么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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