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斐一遍又一遍, 仔细核查着上面的数据。
他虽然不是真正的研究员，但是对这些数据的基本走向却还算清楚, 仪器中呈现出的状态, 并不是一个即将痊愈的人。
怎么会这样？
心跳的速度趋于缓慢，就连强度也在逐渐减弱，只能微小的起伏, 呼吸微弱，如果不是呼吸机还在持续工作, 阮斐几乎以为他已经停止呼吸了。
费德烈的身体浮在营养液中，双眼紧闭，身上的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惨白，按理说精神撞击的后遗症还在，但是他却一动不动, 连挣扎都没有。
让人心惊。
“费德烈！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费德烈？”
阮斐轻轻拍了拍营养箱的玻璃，里面的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彻底慌起来。
没道理啊，根据那份资料上的记录, 费德烈在这几天中，情况会慢慢好转, 五天之后彻底苏醒, 成为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成功的实验体。
可是看现在的数据, 他随时可能会死去！
阮斐慌慌张张地朝外面跑去，找到另外几个研究员，一拉抓住他们。
“009号实验体的心跳在减弱，似乎是之前实验留下的后遗症, 有没有什么药物？或者是什么试剂能帮他？”
“你没开玩笑吧？”几人皱着眉。“那本来就是已经废弃的试验品，本来就是要死的，早点死我们就早点解脱了。”
“没错，你还不快回去！要是被发现怎么办？”
他们不满地催促着，研究院让负责的实验体死亡，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一个好消息。
怎么可能救？
他们巴不得009号马上就死，就可以马上开始正式学习了。
几人不耐烦地把他推开，转身走了。
阮斐看了看周围，心里紧缩成一团，慌张了在桌上翻找着，发现一些平时被研究员注入营养箱中的试剂，偷偷藏在衣服里带了出去。
等回到房间中，费德烈还是一动不动，浮在水中，灯光从营养箱底部照射上来，显得他更加瘦弱。
才不过离开一会儿，他的心跳又变得微弱了许多，好像随时会暂停。
阮斐守在仪器前，看到费德烈突然停止跳动的心跳，整个人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足足过了三秒，才终于重新跳动起来。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就连自己也跟着停止了呼吸。
在这样下去，费德烈真的可能恢复吗？
阮斐犹豫着在房间中走来走去，才终于咬牙下定决心，在营养箱旁搭了一个梯子，打开出口，将投来的试剂倒了进去。
看着浅蓝色的液体渐渐溶入营养液中，他才回到地面，手轻轻贴在营养箱的玻璃上，注视着里面昏睡的人。
“我不知道这些管不管用……费德烈，你不要吓我。”
安静地等了一会儿，里面的人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阮斐心头一凉，靠着营养箱缓缓坐在地上。
会不会做错了？
难道是他被害死了费德烈？可是费德烈就是眼前……
他抬手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宽大的白大褂穿在身上，看不出他身材的异样，但是当手贴上去的时候，却那么明显，甚至还能感觉到细微的动静。
他和费德烈的孩子还在，费德烈怎么可能会死在二十多年前？
这是一个悖论。
阮斐皱起眉，把自己绕得头疼，微微转头看向营养箱中的人。
“本来我就是出发来找你的，现在能看到你其实也不错，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我不相信。”
“你可是费德烈，你怎么可能死呢？你说过回来之后，我们就要结婚的。”
“当着孚雷尔元帅的面求婚，要是最后没有履行，多丢面子？你知道我一向都是很爱面子的。”
阮斐鼻尖一酸，他突然想起，自己从虫洞掉进时空隧道中，却不知道回去的办法，或许会一辈子留在这儿，也许现在就是和费德烈见面的最后机会了。
若是费德烈活下来，他只能看着他长大。
若是费德烈死了，他也会长眠于此。
终究，他还是找到了费德烈，在错误的时空里。
他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眼睛又酸又疼，眼泪却倔强地不掉下来，只得微微垂下眼眸，遮去眼底的泪光。
耳朵里传来仪器越来越微弱的“嘀——嘀——”声，费德烈的心跳在减慢，很慢很慢……
阮斐抑不知心里的难过，嘴角微微瘪了一下，声音中带着哭腔。
“你如果现在动一下，我就给你摸摸我的肚子，如果运气好，还能看到孩子的小动作，是不是很有趣？第一次胎动的时候，我们俩都被吓坏了。费德烈，你动一下就好。”
他期待地看着营养箱中的人，紧紧地等待着。
一秒。
两秒。
……
半分钟过去，也没有任何动静。
阮斐深吸一口气，努力扬唇笑了笑，道：“是我太勉强你了，你还在睡觉，不能动，这样好了，你可以用心跳回应我。只要你再努力一点，让心脏跳动得更有力写，就让你摸摸我的肚子，怎么样？”
说完，却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费德烈，你是不是故意的？气我不听你的话？那我就把要求再放低一点。”
阮斐眨了一下眼睛，泪珠顺着眼眶滚落下来，落在手背上。
他轻轻靠着营养箱，低声道：“只要维持现状就好了，就算再微弱的心跳和呼吸也可以，不要离开我。”
指尖从玻璃上划出一条弧线，微微弯曲，在上面敲击出一个熟悉节奏。
“听见了吗？”
“这是我去双角星救你的时候，你第一次告诉我的，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的暗号，你说别担心，有你在我身边。”
“以后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就是我在告诉你，别担心，有我在你身边，费德烈……”
他轻轻叫着熟悉的名字，不知道营养箱中的人是不是能听到，却坚持不懈地一遍又一遍喊着。
声音很低，细若蚊吟，轻微得像是会飘散在空气中。
营养箱中，少年静静地浮在水中，发丝分散开，随着涟漪缓缓浮动，箱底的光透着水折射落在他身上，仿佛就连发丝也映着淡淡的蓝光。
阮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房间中十分安静，只有检测数据的仪器在有条不紊地运作着，记录费德烈的数据。
嘀——嘀——
过了一会儿，微弱得几乎已经消失的心跳声突然加强。
扑通。
扑通。
一点一点，越来越强，越来越清晰。
很快，仪器中显示“危险”的信号消失，检测心跳强度的波形图变成绿色，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回归正常范围边界上，逐渐脱离危险。
这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阮斐并没有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从沮丧中抬起头，看着营养箱中的费德烈，却感觉周围十分安静，好像少了点什么。
检测仪的警报声消失了。
他微微愣了一下，迅速爬起来跑到仪器前，顿时惊喜地睁大眼睛。
费德烈的心跳已经恢复平稳，就连呼吸的强度也在逐渐增大，他的状态在变好！
这是怎么回事？
阮斐惊喜地跑过去，踮起脚尖，抬头打量着费德烈稚嫩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五官的线条看上去比之前更柔和了些。
“费德烈，我就知道你在吓我。”
他高兴地咧嘴笑了笑，左右开始踱步，看来是之前投来的试剂起作用了。
费德烈还没有任何反应，阮斐就已经兴冲冲地跑出去，又偷了几个一模一样的试剂放好，第二天倒进营养箱中。
他本来就不是来当研究员的，其他人更是不会来这种已经废弃的地方。
阮斐每天坐在营养箱前，天南海北地聊天，虽然费德烈从来没有回应过他，但是记录中的那句话却让他一直记在心里。
费德烈能听到周围的声音。
虽然不能做出反应，但是他一定能听到。
阮斐坚定地这样认为着，过了三天，费德烈的呼吸，心跳，各种生命体征已经回到正常范围。
把试剂倒进营养箱之后，他拉着一把小椅子放在正中央，手里拿着一本书，一本正经地和里面的少年商量。
“今天只要动一下手指，只一点点就可以，这样我就会念书给你听，我昨天偷偷从办公室投来的故事书，这可是未来三十年最畅销的小说。”
说完，他睁大眼睛，仔细盯着费德烈的手指。
过了几秒，弯曲的小指微微动了一下，几不可查。
阮斐却眼睛一亮，脸上露出狂喜。
“看到了！”
他激动得差点直接跳起来。
四天来，费德烈还是第一次回应他！
他能听到声音！
阮斐高兴地绕着营养箱转了一圈。
“你能动了，这么说，很快就会醒了。费德烈，你真棒。”他一脸骄傲地说着，翻开手中的书，道：“现在，我来念故事给你听。”
“很久以前，有一只小猫……”
阮斐的声音很轻，一字一顿地念着，力求让费德烈能听得清楚。
房间中只有他的声音，穿过营养液，以水作为媒介传入耳中。
009号实验体还是一动不动，像是睡在了根本没在听，又像是听得格外认真仔细。
阮斐将书念到一半，看了看时间，站起身来，朝营养箱中的人道：“今天先念到这里，剩下的明天再念。”
他微微扬起唇角，“如果明天你能睁开眼睛，看看我的话，我就再给你带一件礼物，怎么样？”
说完，阮斐抬起手，指尖在玻璃上敲击出一串熟悉的节奏声，笑起来。
“就这么说定了。”
营养箱中的人没有任何动静，但是阮斐知道，他已经听见了，满意地收好书本和剩下的试剂。
第五天。
阮斐才刚刚醒来，就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自己之前看过的记录，如果没有算错，今天费德烈就会醒来。
一想到他或许真的会睁开眼睛看到自己，阮斐就迫不及待地朝研究室走去。
他准备和以前一样偷一瓶试剂去给费德烈，可是才刚进去，却见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不知在小声议论什么。
一看到他，脸色微微一变，纷纷转过身来，目光中带着警惕和试探。
阮斐脚步一顿，有些紧张，停在门口。
“怎么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几个研究员走过来，厉声呵斥道：“我们已经调查过了，新来的欧文有事请假了，你怎么会穿着他的衣服？你是谁？”
阮斐微微一惊，瞳孔紧缩，稍稍后退了半步。
几人步步逼近。
“你是怎么闯进来的？”
“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是不是想来偷我们的实验成果？！说！”
阮斐神色慌张，没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暴露得这么快，转身拔腿就跑。
他的身份一暴露，外面的路肯定会被封锁，还没等跑到大门口，肯定就被警卫抓住了。
阮斐一咬牙，没有往外跑，反而朝实验室里面跑去。
今天是费德烈醒来的日子，至少要让他看看自己，昨天做的约定必须履行。
他甩开身后的人，迅速跑进那件废弃的实验室，将门反锁。
房间中央的营养箱中，少年浮在水中，安静地睡着，一旁的椅子上还放着那本读到一半的故事书。
“费德烈。”
阮斐抬脚走过去，站在营养箱前，抬起手，轻轻放在玻璃上。
“如果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就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
他将额头抵在玻璃上，轻声道：“我知道你已经醒了，你就看我一眼，我担心以后我再看不到你怎么办？”
“费德烈……”
咚咚咚——
房门突然被敲响，一阵叫喊呵斥声传来。
“开门！我们知道你在里面！”
“你跑不了了！快点开门！”
阮斐顿时有些慌张，那扇门抵挡不了多久的。
“费德烈，费德烈，你快醒过来啊。”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玻璃，发出一段有节奏的声音，一边着急道：“你快看看我……”
嘭嘭——
外面的敲门声更大，似乎已经开始撞击了。
阮斐心乱如麻，慌张不已，一想到自己如果被抓走，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费德烈了，眼眶顿时一酸，盯着里面的人。
“记住我的名字，费德烈，我叫阮斐。”
“记住这个名字，二十一年后会有一只小猫站在你家门口，你可千万不能把他赶走，一定要把他带回去，不许欺负他，知道了吗？”
营养箱中的人挣扎着动了动，水面漾起涟漪。
阮斐继续道：“就算你会留在研究院里也不用觉得寂寞，我会来找你的，费德烈……”
轰隆——
房间的门突然被撞开，研究院和守卫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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