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温知黎跟客户约好看房, 整个上午都在出外差, 中午陪客户吃了顿饭,踩着午休点回到公司。
平时这个点, 大家都趴着睡觉, 工作间不会有什么声音, 今天却外反常。
温知黎走到门口还能听见同事们在嘀嘀咕咕,她一走进去,大家看见她来, 立马如鸟兽散,集体进入静音模式。
莫名其妙。
温知黎回到自己工位, 拉开椅子坐下, 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
处理到最后, 只剩二组实习生交上来的设计稿还没看。
与一组主要负责重大型项目不同,二组以私人客户为主,单子通常是个人住所和店面小型景观设计。
项目不大, 适合实习生练手。
但郑如仪离职,邹莹重任组长后,设计部人事变化巨大,二组人丁凋零,做不完的活儿只能分给一组的人。
温知黎现在手下带着三个实习生,有两个是关系户,全无职场经验, 做事也拖泥带水, 让她头疼得不行。
温知黎把三份设计稿看了一遍, 常识性错误遍地都是,估计在校生的课后作业质量都比这高。
温知黎沉迷改稿,全然没注意到周围同事看她的眼光。
陶辰辰吃完饭回来,总算看见了温知黎,顾不上别的,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低声说:“学姐,我跟你说个事儿。”
温知黎被陶辰辰拉着走,奇怪地问:“不能在这里说吗?”
陶辰辰回头瞪了眼看好戏的人,愤愤道:“不能,这里没一个好东西。”
陶辰辰跟温知黎直接去了楼顶的咖啡厅,午休时间没什么人,正好方便说话。
两人随便点了一杯喝的,陶辰辰把手机拿出来,将上午收藏的几条语音放给温知黎听。
“你能不能别缠着我了?”
“你应该先去医院看看脑子,我看你病得不轻。”
“与你无关,以后别缠着我,我真的特别烦你。”
“你说错了,我不止见钱眼开,我还看脸。”
“就你这样的还想追我?你一夜暴富整个容再说吧,自己什么货色都不清楚,还在这里装逼,你不要脸我还嫌恶心,滚。”
……
这不就是昨天她跟林磊说过的话?
温知黎拧眉问陶辰辰:“谁发给你的?”
陶辰辰收起手机,替温知黎忿忿不平:“林磊早上发到工作总群的,说他真诚追你,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把他羞辱了一番,骂你拜金不知羞耻。”
“还有之前赌局,那个叫书重写给你砸二十万的事儿,也被他拿出来做功课,说你能空降一组,能拿下明耀的单子,郑如仪的离职都是因为……”
陶辰辰突然停顿,温知黎出声问:“因为什么?”
“因为你被人……包了……背后有金主替你出头所以才……才这么要风得雨,心比天高瞧不上他这种打工仔……”
“他还说你开的车背的包,各种吃穿用度都不是你的工资能支付的……”林磊说得一套一套的,加上这几条语音,公司好多人都相信,上午你不在,大家都在背后骂你。”
温知黎脸色煞白,手攥成拳头,手背青筋若隐若现,被气得不轻。
陶辰辰看她这样心里也难受,试图安慰:“学姐我相信你,你肯定不是那种人。”
“林磊太过分了,追不到就诋毁你,简直是人渣。”
温知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捋清头绪,问陶辰辰:“语音是林磊发出来的?”
陶辰辰点头:“对。”
“只有我说话的内容?”
“是。”
温知黎气笑了:“大家不觉得奇怪吗,我会无缘无故对他说那种话?”
“还说我被包养,证据在哪?我就不能自己养我自己了?谁规定每个人的收入就只有上班工资,真有意思。”
陶辰辰迟疑片刻,小心回答:“有是有,但学姐你来环洲没多久就接触了大项目,很多人嫉妒你,现在有人站出来爆你黑料,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大家都要先踩一脚再说,红眼病心理都这样,不讲道理的……”
“学姐你要不要找林磊谈谈,都是同事没必要闹成这样啊。”
“谈不拢的,他就是一个疯子。”
“那我去帮你跟大家解释!”
“没用,大家只愿意相信自己听着最顺耳的话。”
温知黎疲惫地靠坐在沙发里,对陶辰辰说了句谢谢:“你不要掺和这件事,不然他们连你一起骂。”
“那这件事怎么办,任由他们这么说你吗……”
“随便吧,也说不了一辈子。”
陶辰辰见她不愿多谈,叹了口气,把空间留给她一个人,起身离开。
温知黎阖上眼,眼前光亮消失,从前那些灰暗记忆一点一点涌上来,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温知黎猛地睁开眼,拿过茶几上的柠檬茶喝了一大口。
太多年没被人指着鼻子骂,她竟然还开始不习惯。
稍缓过劲儿来,温知黎一时说不上来是愤怒更多,还是委屈更多。
-
午休时间过去,温知黎收起个人情绪,继续投入到工作里。
温知黎把三个实习生叫到小会议室,针对设计稿的问题一对一跟每个人详细说明后,把稿子退回去。
“全部重做,下周一上班交给我,这种不专业的错误不要再出现第二次。”
三个实习生一一接过,其中个子最高的男生接过稿子时,不服气地笑了声,阴阳怪气道:“本事没多少,架子还摆挺高。”
另外两个人静默不语。
温知黎叫住那个大高个:“你再说一遍。”
大高个仗着家里有点背景,嚣张道:“都是凭关系进来的,你只不过比我们早毕业几年,别一副老前辈的口气跟我们说话成吗?听着贼倒胃口。”
温知黎气不打一处来,努力压住火:“我凭关系?我拿奖的时候你还在学素描入门。”
大高个“呵”了声:“谁知道你的奖怎么来的。”
说完这句话拿上稿子,大高个夺门而出。
门砸得震天响,剩下的两个实习生不想留下来当炮灰,脚底抹油开溜。
温知黎站在投影仪前,被气得说不出话。
-
流言在环洲飘了一周,也没什么淡下去的趋势,就连保创那边也开始议论起来。
谢从述回国接手保创后,享乐科技那边的事儿就交给了合伙人江承延。
最近公司刚谈下来一个大项目,江承延一个人做不了主,拿着项目书来找谢从述过目。
保创不少人眼熟江承延,从停车场到谢从述办公室这一路,江承延把这几天公司八卦听了个遍。
钟献把江承延带进谢从述办公室,为两人端上咖啡,带上门离开。
两个人聊完公事,谢从述签完字的合同递给江承延,淡声说:“这项目你盯着,我最近抽不开身。”
“行,你忙你的。”
江承延拿着合同,半天也没要离开的意思,谢从述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你还有事?”
“公事没有了,私事有一个。”
江承延清清嗓,思考怎么说比较好,半分钟后,他拐着弯问:“你们公司最近八卦不少,我上来这一路都听前台科普完了。”
谢从述“嗯”了声,兴致缺缺:“然后。”
“大家都在说温知黎……就那什么,你怎么想的?”
谢从述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承延这下也懒得在绕弯子,直接说:“你有没有想过,温知黎之前非要跟你分手,是因为找到了更好的选择。”
谢从述皱眉,声音发冷:“还会有比我更好的选择?”
“是不多,但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要不然温知黎两年前为什么非得跟你分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我就觉得温知黎要真的贪心不足蛇吞象,那这种女人也不值得你一直放不下。”
谢从述勾起一个没什么情绪的笑:“不至于。”
江承延点到为止,也不想把自己搞的跟个恶毒八婆似的,起身站起来。
“得嘞,你心里有数就成。”
江承延走后,谢从述来回琢磨他这番话,越琢磨越烦,理不清头绪。
温知黎为什么非得跟他分手。
他也很想知道。
温知黎到现在也没跟她说过实话,分手那天,不管他怎么问,她永远都是一句话。
我们不合适。
谢从述现在宁可相信温知黎说的不合适,也不愿意相信江承延所谓的,她是有了什么新的选择。
他无法接受温知黎对她的感情都是逢场作戏。
加完班,谢从述没让司机送,拿着车钥匙自己开车回家,顺便兜风散散心。
谢从述自己开车习惯用布加迪。
保创这边最近停车场扩建,车位有限,司机把布加迪停到了环洲的地下车库。
谢从述坐专用电梯下负三楼,门打开后,他熟轻熟路地往左边走。
这个点不算早,停车场见不着什么人,谢从述往左边才走几步,依稀听见后方传来一阵争吵声。
男女声交杂在一起,女声很熟悉。
谢从述听出温知黎的声音,脚步一顿,还在思考是不是自己出现错觉的时候,听见女声骤然拔高,尖锐刺耳。
“全世界男人死绝了,我也看不上你——!”
谢从述转身往右边走,顺着回音寻过去,脚步不自觉加快。
-
林磊没想到温知黎性子倔成这样,都把她逼到这份儿上,让她陪自己吃顿饭都还不肯。
“温知黎你装什么清高?要不是看你有点姿色,你这样的根本配不上我。”
“你这种拜金女我见得多了,给谁睡不是睡,真把自己当宝了,以为全天下男人抢着要你啊,我呸!”
“你记住你今天跟我说的话,以后别来求着我放过你!”
温知黎往停车位走,跟林磊多说一个字她都嫌恶心。
林磊追上去,正要抓住温知黎的肩膀,手还没碰到,就被人抓住,接着反手一拧。
谢从述把林磊抡到墙上,一拳砸到他腹部,没等林磊缓过来,一拳又招呼过去。
“你算个什么东西?”
林磊认出谢从述的脸,忍痛赔笑:“谢总,这事儿跟你……没……没什么关系吧……”
谢从述松开林磊,林磊跌坐在地上,捂着腹部,疼得龇牙咧嘴。
谢从述将取下来的手表重新戴上,动作不紧不慢。
温知黎站在后面,靠着墙惊魂未定。
谢从述走到林磊面前,抬脚踢了踢他的腿,像是在逗狗。
“是你配不上她,蠢货。”
“她连我……朋友都瞧不上,还稀罕拜你的金?”
“身家还不够姑娘买个包的,闹呢。”
林磊爬起来,又是道歉又是认怂,踉踉跄跄离开。
谢从述给钟献打了个电话,让他处理后续。
挂断电话,谢从述自知刚才险些失言,正要解释两句圆过去,转身却看见温知黎低头像是在找什么。
他问:“怎么了?”
温知黎看着他,一脸揶揄:“你头扭掉了,我帮你捡起来装上。”
谢从述:“……”
温知黎最不愿意被谢从述看见自己这幅狼狈样,强装没事笑哈哈圆过去:“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刚刚……谢谢你。”
谢从述走上去,拦住温知黎的去路,表情看起来不太愉悦:“温知黎,这到底怎么回事?”
温知黎想到最近的流言,刚刚受过惊讶的情绪还没平复,又被谢从述撞见了最丢脸的场面。
所以他也跟其他人一样的想法吗?
崩溃不过一瞬间。
温知黎退后两步,想笑却流出泪来:“你不都知道了吗?我被包.养了啊,我就是瞧不上他,他那么穷,跟我的金主比起来算个屁,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谢从述神情更加凝重,他往前一步,温知黎退后一步,根本不让他靠近。
温知黎只恨现在没有一个洞,可以将她的难堪完整藏起来。
谢从述没了脾气,无奈道:“温知黎,你好好说话。”
温知黎眼眶通红,眼泪跟着往下砸,她拼命仰头把眼泪逼回去,却是徒劳。
“我就是在好好说话,你不就想听这些吗?你都认定了还来问我做什么,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拜金,见钱眼开……”
她说的每一个字分明是从嗓子眼里吼出来的,却是那么嘶哑无力又绝望。
谢从述上前按住温知黎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一点。
温知黎放弃挣扎,将头埋得很低很低。
眼泪顺着她的脸砸到谢从述手背上,他心里生疼。
谢从述更加听不得她这些自我贬低这些话,不耐打断,语气有点重:“如果你拜金,如果你见钱眼开,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温知黎僵在原地,抽泣声渐渐变小。
谢从述连声逼问:“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非得跟我分手不可。”
“我不相信什么不合适,什么彩票五百万这种烂借口,温知黎……我不相信你没真正爱过我。”
良久。
温知黎眨了眨眼,她发现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
只是很累。
温知黎轻声开口,宛如自言自语。
“我跟你分手那天,我也不愿意相信一件事,但我找不到答案。”
谢从述声音放缓了些:“什么事?”
“我在街上漫步目的地走,路过一个彩票站的时候,我跟我自己打了一个赌。”
“你知道我运气很差,连‘再来一瓶’这种烂大街奖都抽不中。”
温知黎抬起头,看着谢从述的眼睛,从他瞳孔看见自己狼狈卑微的影子,挤出一个笑来。
“我跟自己说,要是谢从述真的不会娶我,我就会中五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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