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争慌乱移开视线,嗯了一声, 心脏狂跳。
邓璞玉说出这句话时, 他脑中跳出来的影像, 就是北思宁穿着宽袍大袖垂眼看他的样子。
随后纷乱的片段, 话语, 纠结成一团团麻线,海啸一样淹没他,将他狼狈地拍在地上。
他们只见过两天啊, 加上在游戏中的相处时间, 再把大黑的猫身算进去,也不过一个多月,他记得实在过于清楚了。
大黑挠他,拿尾巴甩他,跟着他。
骄傲坐立时打哈欠,在他噩梦时舔他的耳垂, 拱在他怀里睡觉。
北思宁的小动作更多, 手闲不住, 看到按钮就想戳,漂亮的瞳仁盯着甜品放光, 舔他的冰淇淋。
肩很宽,衣服下藏着蕴含极限力量的肌肉,温热柔韧, 靠着很舒服, 让人犯困。
他还会剥虾。
修长的手指白玉似的, 骨节突出,像他这个人一样完美得一点瑕疵也没有。
淡粉色的指尖掐上虾壳的边缘,微微用力而泛白。鲜虾的汁水浸润了手指,油星反射着餐厅上方的灯光,下一秒,那点光亮上移,被殷红的唇舌含进去,舔了舔。
手指又干净了,灵巧捻起那条虾肉,放入了他的碟子。
“困吗”“哼。”“他身体不好。”“为什么”“名字不就是个代号吗。”“我琴弹得很好。”“给我的”“麻烦。”“这是什么”“想要”
“闻争。”
“争哥”邓璞玉推他“是你手机响了吗怎么不是莫生气了,你换铃声了”
闻争回过神,陡然一凛,迅速看向手机。
这是一串短促的滴滴滴声,确实是电话,却是他不能更改铃声的号码。
闻争接了,听了一分钟都没有说话,看了会儿邓璞玉,又把视线转向餐厅的玻璃外墙,里面坐着他刚才瞬间心动的人。
“嗯。”他听完电话,最后应了一声就挂了,邓璞玉好奇问“什么事啊,你最近好忙,昨天早上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哎我不是你最可爱的小玉了”
闻争有时候痛恨自己的嘴拙,明明有一肚子话想说,却说不出来,只得张开双臂给了邓璞玉一个大大的拥抱,很用力,勒得小玉在他怀里喊谋杀。
“我要走了。”闻争说“如果上台前回不来,你们就自己表演吧。”
如果今天以后都回不来,你们就忘了我吧。
“啊”邓璞玉大惊失色“我们五个的节目怎么少得了你台词都分段背好了,你不来谁念”
闻争笑“你们再分分,一人一句。如果我赶得回来就上,你们等等看。”说罢不再耽搁“急事,真走了,替我跟柏霜和北思宁说一声。”
说罢他攥紧手机,大步离开,小玉在他后面喊他名字,让他有事没事报个平安。
闻争抿紧嘴唇,加快了步伐,走出了这家餐厅。
现在是下午五点零三分,太阳已经西下。
闻争看一眼地图,过了条马路,进入一百米外的一栋高层办公楼。手机在刷卡电梯上滴了一声,保安尽管觉得他眼生,却没多想,看着他乘电梯上了顶楼。
八十层,电梯打开,闻争找到楼梯间,继续往上爬。三层后他绞开生锈的铁锁,大力推门,楼顶的风汹涌吹来。
“人生在世转眼过去活得不容易这世上不能够万事都如意”
闻争急促喘气,等到这首歌唱了第二段,才接起来。
“嗯”
“你人呢”北思宁的声音听起来快要爆炸了“什么时候回来啊不会又去那个商场了吧你有病啊去那儿,不许去嗯说话小玉你看看,我碰哪儿了吗为什么听不见他说话这什么破烂玩意儿”
闻争“咳、手机没坏。”
“啊我听见了,你听见了吗什么时候回来不说我现在就去找你了。”
“别来。”风大到刮脸,他背朝风口,话语仍然被吹得忽大忽小,愈发含混“你乖一点,跟着小玉,我临时有点事,说不好回去的时间,但你要是跑了我们的节目怎么演”
北思宁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说“好吧。”
天空中远远传来飞行器的轰鸣,闻争放轻声音,带点跟大黑说话时诱哄的语气“我挂了,要关机,节目就靠你了。”
飞行器缓缓浮在楼顶上方,甩下一根银色的材质特殊的绳子。
闻争把手机关机,塞进裤兜,外套被风吹得左右鼓起,头发乱得刺眼睛。他单手拽住绳子末端,卡扣啪嗒一声锁紧,驾驶座上的军装男人为了压过轰鸣声朝下面大吼“抓紧了吗”
“收”
飞行器急速拉高,穿进云层,绳子摆动向上,闻争从舱底钻进去,底板合上,吵人的风声骤歇。
“闻争少校,您好”舱中还有一个人,穿着黑色制服,紧张局促的样子像个新人。他不知道怎么殷勤才好,一会儿拿水一会儿拿吃的,恨不得把整个飞行器都掏空。
“安静。”闻争轻声呵斥他,目光冷然。
小新人被校级长官吓得正坐,眼睛里却含着藏不住的崇拜。
飞行器速度很快,从乐城到冬城的北海基地用时只四十八分钟,他感觉自己刚刚靠着包着软垫的舱壁闭目养神,没歇几分钟就降落在目的地。
“少校”
闻争从飞行器跃下,一排士兵向他敬礼,他脚步匆匆没有停留,只点了点头。
“闻争少校,跟我来。”一个穿套裙的女文职小跑出现,领着闻争快步走,穿过北海基地的训练场,进到作战部。
她体力不够好,走着走着就落后了闻争好几米,闻争让她不要跟了,熟门熟路进入总部会议室。
“叮”
他推门,门口的扫描迅速工作,发出了有人进入的提示音。
“s级特殊作战部队,a08小队,闻争少校。”闻争走出去好几米,电子音才继续“身份确认完成。”
宽广的会议室最前方,墙上嵌着巨大的幕布。
幕布上同时显现着好几个窗口,黑色底,红蓝曲线,标注着眼花缭乱的数据。
银白色的金属长桌横在大厅中央,四周已经坐了三十几个人。
“骆队。”闻争准确找到目标,向站着的一个高壮男人敬礼。
“小争。”骆队拍拍他的肩膀“先找个地方坐。”
“争争哥哥”一声清脆的童音响起,喊他的男孩儿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猛地撞进闻争怀里。
闻争接住他,抱起来掂了掂“重了。”
陈小晨同样是上一批战士遗孤,只是闻争好歹长到十岁,和爸妈好好相处过,陈小晨刚一岁,父母就牺牲了。
国家虽然有专项基金补偿,陈小晨的养父养母对他也很好,但到底不能随心所欲地花钱。闻争的工资有很多花在了他和其它几个小孩身上,给他们的养父母,或者买些新出的电子设备。
陈小晨六岁进基地,闻争那年十五,大哥哥带着他玩了不少东西,训练累了苦了都是他管着,哄着,说是被闻争看着长大的也不为过。
这几年在外面,因为不同城,见得少了些,但小孩儿还是粘他。
给陈小晨塞了颗糖,闻争专注看向大幕布。
红蓝色的线条一直在剧烈的起伏,一旁的警报提示在高危波段。
看了一会儿,他拦住要出门的骆队“小晨才十四岁。”
骆队高大,皮肤黝黑,国字脸,是名副其实的长辈。他严肃地对闻争说“是十四岁了。”
闻争拳头攥紧又松开“这样。”
骆队自己何尝不心疼,只留下一句话,就匆匆越过他“还没开拨,情况没到最坏,但一会儿要再签志愿书。十四岁是各国一起商量出的底线,不止是陈小晨。”
下午六点二十分。
全员到齐,五十七人。
会议室中安静一片。
负责人骆宇和大领导张锦程一起推门进来,看着眼前一张张年轻的面庞,强行让心冷硬。
骆宇把厚厚的志愿书发下去,张锦程缓缓说“感谢你们的到来。”
“类似的场景已经上演过很多次,每一次,大家都是勇敢而无畏的。我由衷地敬佩你们每一个人,为国家,为世界,做出的巨大贡献。”
“亚空间是地球的敌人,这场生死存亡斗争,已经持续了一百年。我们血脉相连的前辈们前赴后继,一次次用生命换来地球的延续,而我们,很幸运,也许能给这场斗争画上句号。”
“从来没有必死的结局,却要有必死的决心。”
身后的红蓝线不断波动出新的高峰值,张锦程回头看了一眼,平静地向大家报送数据。
“如你们所见,亚空间在三小时前忽然发生了剧烈的波动,超过了70波警戒线,现在最高748。北极观察站发来紧急通讯,各国集结,严阵以待,当峰值到达80,即为可进入状态,我们将开拨前往北极。”
“现在,请打开你们手中的志愿书,填写完整。”
不用教,这份文件在场者已经填过很多次了。
十三年的大灾难,参与行动的战士底线是十六岁,也就是说,全世界能进入亚空间的战士,现在没有一个超过三十岁。
所谓志愿书,包含保密条约,各项文件,以及提前写下的遗嘱。
尽管要保密,也并没有执行得那么严苛,直系亲属有知情权,而战士写遗嘱的对象,也都会被默认走绿色通道。
闻争以往的遗嘱都是一片空白,但今天,他莫名想写点什么。师父和柏霜都是知情人士,不用他说什么,剩下的,一份给邓璞玉,一份给北思宁。
如果他活着回来当然皆大欢喜,如果他牺牲了,也能给他们一个交代。
给小玉的挺好写,无非就是哄哄他。
闻争也很奇怪,自己很多嘴上说不出的话,写到纸上就莫名流畅许多。什么你很可爱,很好,很优秀下笔就来。
最后一句是希望你快乐,永远不会后悔。
闻争抽了张新信纸,要写给北思宁,笔尖却蓦然顿住了。
怎么写呢
要让他知道他其实不聪明吗
还是索性瞒着反正人都没了。可如果不说,我死的时候会后悔吗
闻争一时纠结,犬齿咬着下唇,把嘴唇咬得发紫。
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提笔。
亲爱的明珠同志。
闻争嘴角上翘。
见信好。
你我相识已有一月有余,你真是一只可爱的猫精。
每天醒来,摸着你毛绒绒的尾巴,都觉得你一天比一天更讨人喜欢,连露出的破绽都纯然可爱。
请你相信,我能猜到,并不是因为你笨,而是我太聪明。所以不要伤心或者生气,生气伤身体。
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看你极力隐瞒的样子,生机勃勃,非常令我心动。
这辈子能遇见你,是我乏味人生中的大幸运。
梧桐园的房子留给你,家具设备也都是你的,你可以住着,也可以偶尔来玩。产权还有三十年,到期后,要是不会操作,可以找小玉帮忙。古琴也是你的了,好好保管,说不定能升值。
写到这儿,闻争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庸俗的凡人,不愧小玉嘲讽他们大王家族为了二十万出卖色相。
他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便继续写道。
公证文件见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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