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葬礼安排在腊月初二, 家人都在老宅。前来吊唁的亲朋很多, 大半天下来，路小禾站得脚都酸了, 黎峥更是给每个人鞠躬致谢, 其余的话一句不说, 像个机器。
路小禾知道他心里肯定特别难受，已经接连好几天这样，情绪低落得像具行尸走肉了，夜里辗转难眠, 眼底下都是厚厚的乌青。可她也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想安慰他却毫无头绪。
中午黎峥只吃了一碗饭, 桌上的菜一口没动，晚上也是。
路小禾实在看不下去了, 一个劲地给他夹菜, “你多吃点啊, 这样下去身体怎么扛得住……”
“小禾, 别管他。”许文君看了儿子一眼，叹道, “你自己多吃点, 今天也累着了。”
“……嗯。”路小禾一直转头望着黎峥，这才冲婆婆点了下头。
“是我们对不住你。”许文君给她舀了一碗汤, “这才多久, 就遭这种罪……一会儿吃完你就去休息，夜里别守了。”
“好的。”路小禾点点头, 脑袋偏了偏，“那……”
她想问黎峥，许文君立马意会了，“别管他，随他的便。”
路小禾低下头，心也是沉沉的。
黎峥又是最先下桌的，什么也没说，就往灵堂去了。路小禾看着他背影直到消失，心里怅然，十分不是滋味。
“我这孩子我知道，这些天怕是抽不出心思照顾你了，你多担待。”许文君拍了拍她的手。
“没关系的。”路小禾哪里不懂，她就是觉得心疼，“可是他……”
“你让他去吧。”许文君道，“这么折腾自己，他心里能舒坦点儿。”
路小禾吃完晚饭，就去房间里洗澡睡觉了，辗转反侧许久，才终于昏昏沉沉地陷入浅眠。但她睡得很不安稳。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侧的床陷下去，她立刻就醒了。男人温热的身体覆上来，从背后抱住她。路小禾刚要转身，他胳膊收得更紧，“别动。”
路小禾握住身前的那双手，脖颈里越来越热，逐渐有了湿润的感觉。
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许久，男人低哑哽咽的声音才从身后传来，“老婆。”
路小禾温柔地拍着他的手背，“嗯。”
“老婆。”他又唤了一声，她脖颈里泪潮汹涌，“我奶奶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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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从医生宣告死亡到现在，黎峥第一次说这句话。就像是自我挣扎了许久，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是解脱的，也是崩溃的。
“我在。”路小禾把他的手握得很紧很紧，“我会一直在。”
后半夜迷迷糊糊的，路小禾感觉到男人起身下床，又出去了。
没过多久，从楼下传来吵闹的声音。好像有黎峥一家三口，大伯黎轩，还有几个她并不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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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小禾反正睡不着，索性起床洗了把脸，披上外套下去了。
黎家的远方叔伯亲戚过来若不是为了给老太太奔丧的事，或许还会问问路小禾身份的，可这次没人问，也就没人说。这个跟着黎峥的年轻漂亮的姑娘便添了几分神秘。
二少爷黎绍阳和其他人不一样，向来是个不遵礼仪的纨绔子弟，再加上父母才进监狱，一股怨气全在黎峥一家人身上，连带对这个大家族也心存怨怼。
连老太太的葬礼，也是刚在拉斯维加斯玩累了之后，才假模假样赶到的。
从楼上款款下来的女孩明眸皓齿，天资美丽，即便披着最普通的黑色外套，不施粉黛的模样，依旧让人心动。
黎绍阳一直望着她，直到女孩走到黎峥身旁，自然地挽住那人胳膊，“怎么了？”
嗓音也是如水的轻柔好听。
软糯里带着些不经意的撒娇，却可惜是对着那个人的。
“这位是？”黎绍阳眼里放着光。
黎峥太清楚这位二哥的脾性，向来色胆包天的纨绔见了这么娇滴滴的美人不可能不动心思，于是揽住路小禾肩膀，语气强势，“我未婚妻。”
“哦。”黎绍阳恍然大悟地笑，“刚才我还在想，什么时候三弟结了婚，居然没请我喝喜酒呢。”
黎峥皮笑肉不笑地牵了下唇，“自然会请二哥赏脸。”
“既然二哥来了，这里就交给二哥了。”黎峥揽着路小禾转过身。
“哎，等等。”黎绍阳叫住他们，“我没打算要守夜啊，三叔说让我回来参加葬礼，我回来了，还待着干嘛？我订了一大早的机票去迪拜，我得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哦对了，”他顿了顿，“既然我爸妈都进了监狱，那奶奶遗嘱里分给每家5%的股份，应该是我的吧？”
“混账！”黎雄一巴掌扇下去，黎绍阳往后趔趄了好几步，“你奶奶去世的消息我三天前就告诉你了，你却拖到现在才赶来，连头都没磕一个。你奶奶尸骨未寒，你就只惦记着花天酒地，惦记着遗嘱，我黎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子孙！”
“是，三叔。”黎绍阳嘴角渗着血，还咧着嘴没心没肺地笑，“我们黎家就您儿子是孝子贤孙，谁叫人家是太子爷呢？我算什么？还有大哥，大哥算什么？哦我差点忘了，奶奶去世，大哥和大伯母连来都没来吧？”
“你自己的事情，别扯你大哥和大伯母。”黎轩掸了掸烟头，不悦地睨他一眼。
“戳着您痛处了大伯？”黎绍阳轻笑一声，环视厅堂，“你们说我不孝，说我爸妈没出息，还把他们俩弄进监狱里。警察把他们带走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的都眼睁睁看着，还有她，”黎绍阳指向桌案上的牌位，“现在你们跟我说一家人，让我拜祭奶奶，给她守灵，凭什么？我甚至有权怀疑我爸妈是不是被有些人陷害的！而这个人也是帮凶！”
黎峥放开路小禾，脚步沉重地走到黎绍阳面前，一字一顿，“警方和税务的调查记录都在，你爸妈罪有应得。如果不信，你自己去看。”
“是你对吧？”黎绍阳恶狠狠地攥起他衣领，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你们生怕大伯家和我家分了你们的财产，一门心思要把我们赶出黎家。是收养的又怎么样？这些年大伯家和我们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奶奶不在了，你就想为所欲为了是不是？”黎绍阳扯了扯唇，“不我说错了，你们早就为所欲为了，黎家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
黎峥捏住他的手腕，把疼得龇牙咧嘴的男人甩开，冷冰冰道：“不可理喻。”
说完，转身上楼。
路小禾跟了上去。
二楼露台风很大，路小禾刚上去就打了个喷嚏。
黎峥把滑门掩上一半，转身看着她，“怎么不回房休息？”
“不困了，我想陪陪你。”路小禾环住他的腰，抬头，“为什么不跟你二哥解释清楚？他对你误会很大。”
“误会很早就有了，不是因为这一件事。他这人既固执又愚蠢，解释再多也没用。”黎峥道，“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路小禾叹了口气，问：“你还有个大哥？怎么从来没听你们家人提过？”
黎峥沉默了一会儿，回道：“大哥很好。”
路小禾等着下文，却很久都没有下文。
他似乎不太想谈，路小禾于是不再问。
“老公。”她踮起脚，双手环在他脖子上。
黎峥很浅地笑了笑，微微弓身，“嗯？”
“你看，这里好多星星。”路小禾看了看窗外。
黎峥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的确是满天繁星，朗月清风。
老宅一切都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可惜人再也回不去那段时光了。
他久久地望着那轮月亮，思绪飘得很远，很远。爷爷奶奶都还在，两鬓也没有斑白，两人争着一个要给他讲童话故事，另一个要讲名人传记。最后，他还是在这露台上玩了一晚上的遥控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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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大哥温和敦厚，二哥顽劣活泼，他总是看上去最老成，话最少，玩游戏却赢得最多的那一个。
时光荏苒，唯一一成不变的就是变化。
忽然间脸颊一热，软软的，是女孩子温柔的唇瓣。
黎峥低下头，路小禾正笑盈盈望着她，眸子里仿佛盛满星星和月亮的光，好看得紧。
她一笑，全世界都亮了。
“虽然现在说这个好像有点不合时宜。”路小禾抿了抿唇，目光羞涩却专注，“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你呀。”
黎峥心底一颤，俯身抱住她。
“所以你要好好的知不知道？”路小禾拍着他的背，“看见你难过的时候，我比你更难过。奶奶在天上看着你这样，也会心疼的。”
黎峥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好。”
“这样才乖嘛。”路小禾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肩，“从现在起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许再折磨自己了。”
“好。”黎峥眼角一弯，“有点困，陪我去睡会儿？”
“好呀。”路小禾顺势往上一蹦。
黎峥夹着她的腿把她抱起来，步子缓缓地往卧室走。
“这几天对不起。”片刻，他侧过头亲了一下她的耳朵。
路小禾忍着笑声，眉眼弯弯，“少奶奶原谅你了。”
“少奶奶还有什么指示？”
“睡到九点才能起床。”
黎峥轻轻笑了一下，“好，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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