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的瞬间, 玖兰优姬的脑海下意识地就一片空白。
街道的绿灯转红，车辆开始缓缓驶动，可她却仍然不管不顾地想直接从车流中穿过去。
姐姐——
姐姐——
银发少年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优姬, 你……”他蹙着眉, 正欲说些什么，可面前的棕发少女却用力地甩开他的手，继续向着车道走去。
然而没等她走出两步, 她的脚步就骤然停了下来。
棕发少女的眼神空茫茫的，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已被车辆掩埋的街道。
血红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落下，她咬着唇，轻声呢喃着那个自己始终不敢轻易触碰的人：“姐姐。”
胸腔里的疼痛像是喷薄而出的岩浆，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
玖兰优姬用手扶着心口，眼前不自觉地再度浮现出那个黑发少女安静地沉睡在棺木中的样子。
到底是为什么呢？
明明是那么温柔，善良, 善解人意, 一心一意疼爱着她的姐姐, 只因为她是人类，所以就要一个人那样孤独寂寞地老去, 而那些凶残、唯利是图的血族却可以因为自己的血脉而获得永生！
凭什么！
明明, 姐姐她最怕孤单了——
听到年轻的暴君用尽全身的温柔，轻声呢喃出的那个称呼, 黑主灰阎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僵了僵。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声音微微喑哑：“优姬, 你……”
黑主灰阎其实想问她，她究竟是玖兰优姬还是黑主优姬，然而看到一旁站着的锥生零时，他却又生生把这个疑问咽了回去。
他的眼眸微沉，原本映在虹膜上的柔和的杏色渐渐地凝成了另一种更冰冷，也更深邃的情绪，这个将自己伪装了十几年的男人此时才终于泄露出了自己原本属于【传说中的猎人】的一点模样。
他叹了口气，对着瞳眸微微空洞的棕发少女道，“优姬，我们先回去吧。”
只姐姐两个字，黑主灰阎就已经能确定玖兰优姬的身份了。
可，不管怎么样，她始终是他的孩子。
当初树里和悠将她托付到他手上的时候，他就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上辈子的他没有做到，但是这辈子的他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做到。
毕竟，这同样也是那个黑发少女的心愿——
想到在那个温柔的少女死后，暴君冷静又疯狂地几乎将整个血族都屠戮了一遍，黑主灰阎便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指。
黑主灰阎至今为止都仍记得那个从鲜血深处向自己款款走来的暴君女王。
她的长发是柔和的棕色，眸光楚楚，清秀漂亮的眉眼似怯似弱地微微蹙着，就连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都显得矜持和软，任谁第一眼看上去都不会把她和传言中那个暴虐的女王联系在一起。
年轻的暴君盈盈地笑着，她穿着一袭洁白的衣裙，脚下却踩着深红色的血渍，在她行走间雪白的裙摆宛如白鸽一样地扬起，和她脚下深深的猩红只撞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色差。
黑主灰阎记得她身上的这件衣服。
这件衣服是他曾陪着那个黑发少女一起挑选的。
在看到这件衣服的第一眼，她便笑了起来：“优姬穿上这件衣服一定很适合。”温柔的笑容，笑意一路溅到眼底，连带着眼眸深处都凝着灯花一样轻柔的光。
“优姬不会喜欢这种款式的衣服吧。”她挑选的这件衣服，虽然好看，但却轻飘飘地，一点也不适合现在立于所有纯血种之上的暴君。
与其说这件衣服适合现在的玖兰优姬，倒不如说这件衣服更适合以前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被他和玖兰枢联手缔造的象牙塔之中的黑主优姬。
在现在的玖兰优姬身上，黑主灰阎也很久没有见过除了红色和黑色以外的颜色了。
就好像，以前的那个乐观直率，坚信着人类与吸血鬼终有一天能和平共处的可笑愿望的棕发少女早已被那一身浓重的黑暗与血红彻底地埋葬在了只属于血族的永夜中。
黑发少女的眸光微微沉郁。
她用指尖轻轻抚过手上的裙子，片刻，她才以一种很轻很轻的声音道：“我不知道，你们眼中的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是，在我看来，优姬一直是个很温柔的孩子。即便这个世界让她一度变得冷漠，变得痛苦，变得偏激，变得面目全非，变得患得患失，但是她始终温柔着。”
她的眼神渐渐柔和了下去，微微压下的眼睫将轻颤的阴影落在她的眼睑下方和轻轻掀起的唇梢，那道微弱的影子颤抖着，只将她唇角的笑意打磨的越发柔软了起来，“她会通宵批改文件，只为了能在早上的时候对我说一句早安；会因为我想看樱花，就特意放下手上的事情，去把八重樱移到院子里；会因为不想看到我因为樱花过了花期而沮丧，一遍一遍地对着樱花用着自己的能力——她只是个孩子，温柔固执，喜欢撒娇，或许因为她曾经失去了太多东西，于是她开始对所有的能够被握在手上的东西有着强烈的保护欲和偏执，但是我知道，她是个好孩子。”
杏发的男人只静静地看着她。
这个被誉为传说中的猎人的男人此时在她眼前不过是个也会胆小，也会怯弱的普通人，他甚至不敢告诉面前的黑发少女，她心目中那个温柔的好孩子到底是以怎样雷霆血腥的手段坐上玖兰家家主的位置的。
最终，迎着她噙着细碎笑意的眸光，他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顺着她的心意点了点头：“对。”他是这么回答她的，“优姬是个好孩子。”
每每得到他的肯定，黑发少女总是会忍不住笑起来。
那是对优姬由衷的信任和疼爱。
有时候，黑主灰阎也忍不住想，如果那个时候他告诉了她真相会怎么样？
但是没有如果。
即便时光倒流，他也依然不会打破那个黑发少女眼眸中温柔的梦境。
早在她以前遗忘了的过去中，他就已经答应过她，不会再让她的眉眼间出现忧愁。
黑主灰阎至今都记得那个少女带着他笨拙地编出来的花环，捧着脸，对着自己盈盈一笑：“那要出现什么好呢？”她这么问着他。
他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额头，轻声道：“梨霜只要笑着就好了。”
这是他曾经答应过她的。
即便她已经忘了——
而他还答应过她，在她死后，要好好照顾优姬。
那个她以为的只是有些固执，偏激的温柔的孩子。
杏发男人定定地看着走至自己面前的棕发少女。
她穿着白裙走来，眉眼柔和，身上却披着浓重的血腥味。
黑主灰阎曾因为那个少女而甘愿饮下纯血种的鲜血，从而成为半人半吸血鬼的怪物，对着优姬身上厚重的几乎快要溢出来的血腥味，他甚至不用仔细辨认就能完全反应过来——那是纯血种鲜血的味道。
这位曾经的吸血鬼猎人心头一跳，眼瞳微微放大：“优姬，你——”
他的喉头微哑，半天也没从口中再滚出一个字。
“好久不见，父亲大人。”优姬对他一笑。
黑主灰阎看着她，只觉得指尖微凉，许久，才喑哑着声音道：“你身上的血腥味。”
“哦，父亲大人说这个啊。”华月下，棕发少女翩然笑着，对他张了张手臂，笑的一脸轻巧又无辜，“我是刚刚解决完黄梨家，然后顺道来看您的。”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完全消化了她的这句话：“你杀光了整个黄梨家。”
“也不能这么说。”她笑着，“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黑主灰阎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身为玖兰优姬手中最忠贞不二的刀，他完全可以猜到黄梨家这件事还有谁的手笔。
“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要知道黄梨家可是纯血种七大家族之一，位于血族金字塔的最顶端，而不是那些二流三流的贵族血统的吸血鬼。
纯血种的七大家族一直统率着整个血族，和元老院与猎人协会分庭抗礼。
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连元老院和猎人协会也不得不暂避其锋芒。
原本玖兰优姬坐上纯血帝王的位置就已经足够让暗河汹涌的局面变得越发倾轧，现在她竟然还和白鹭真联手屠灭了黄梨一族。
“姐姐今天去世了。”出乎意料的，棕发少女敛去脸上的笑意，对着自己曾经的养父只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你知道吗，父亲大人？”
“……我知道。”他知道。
是他亲眼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少女一点一点在睡梦中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玖兰优姬弯了弯唇角：“父亲大人在难过吗？在想着如何让姐姐复活吗？”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将食指碰上唇瓣，“我有办法哦。”
暴君女王弯着眉眼，那些偏执的火光在她的眼眸中暗自燃烧着，她半是清醒，半是疯狂，只有深深的宛如恶意一样美好的幻想凝聚在她的眸光深处，“只要将适合的纯血种的心脏替换给姐姐，姐姐就可以醒过来了。所以，来帮我吧，父亲大人。毕竟，你也一定想让姐姐醒过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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