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黑发修女盈盈回过身时, 超能力者忽地一怔。
如果不是明确地知道这就是玖兰枢的回忆，齐木楠雄几乎就要以为那站在神像之下静静微笑着的就是楼梨霜了。
说实话，在这里看到恋人着实是件诡异无比的事。
齐木楠雄的第一反应就是向着教堂中的黑发修女走去。
万幸, 他能走进教堂，而不是被当成什么污秽物挡在外面。
粉发少年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身着修女服的黑发修女面前。
修女的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意, 她的目光悠远, 眼神越过他落在了他身后的玖兰枢身上。
齐木楠雄只看着她将唇角一抿，左脸颊上便浮现了一个浅浅的梨涡, 而后这位修女以一种轻盈而柔软的语气开口：“您是来做弥撒的吗？”
——连声音也和楼梨霜一模一样。
齐木楠雄此时的神情有些异样。
他还记得恋人第一次看到玖兰枢时那反常的举动，以及玖兰枢的那句，“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以前？
难道他指的就是现在？
楼梨霜和玖兰枢是前世的恋人？
就在超能力者微微沉思的时候，教堂之外的纯血之君却是微微一笑：“我只是无意中路过。”
“那您需要进来坐坐吗？”修女开口道, “弥散结束后, 我们会分派面包，您或许可以带一两个回家。”
听到这里，玖兰枢忍不住地笑了一声。
这位修女是将他当成故作矜持的流浪者了啊。
超能力者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幕, 虽然他确实很想用超能力，但无论使用哪种超能力者，他的攻击最后都只是从玖兰枢的身体中穿过去, 就好像他只是打在一团虚无的雾气上似的。
出不去, 打不了, 快进不了, 他现在就只能干巴巴地站在这里看着自己的恋人和其他的男人的感情史。
超能力者面无表情。
在纯血之君漫长而混沌的回忆中, 黑发修女占据了他世界中大半的色彩，明亮的，绚烂的，像道光。
他们相遇，而后又渐渐靠近。
纯血之君向修女袒露自己的身份和痛苦。
出乎意料的，在修女的脸上，最先流露出来的并不是恐惧，也不是宛如注视着一个疯子和乌邦托主义者的不信任，她的目光仍是温柔而悠远，只是在凝视着面前的纯血之君的时候才多了几分近乎爱怜的宽恕：“没关系哦，枢君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枢君已经很努力了，枢君一直都在尝试着改变着人类与吸血鬼之间的关系，哪怕失败，也一次又一次地继续——虽然人类与吸血鬼之间依旧存在着种族理解阻碍，但是枢君很努力了，所以，请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啊。”
在这一点上，齐木楠雄也不得不佩服玖兰枢。
身为一个高高在上的纯血种，周围的人也从未对他灌输过任何血族和人类是平等的观念，仅靠着自己的怜悯心就一直努力去创造实现一个人类能够与血族和平共处的世界，玖兰枢确实了不起。
可以给他颁一个诺|贝|尔和平奖。
超能力者默默地吐槽着，但纯血之君的记忆还在继续走动。
出于某种心态，之后两人相互理解并且鼓励的记忆，齐木楠雄并没有仔细地看。
但饶是如此，超能力者还是不免被两人结婚的时候，修女对着纯血之君犹如起誓一般的那句告白誓词酸的不行。
——“枢君，就是我的信仰，我的主啊。”
这对于黑发修女而言，已经是最出最动人的情话了。
超能力者面无表情，没什么了不起的，她以前追他的时候说的情话比这更多。
眼看着超能力者似乎自己要把自己泡进醋里淹死，纯血之君和修女的故事终于到了最后的尾声。
似乎一切以美好和梦幻开头的故事最后都会以不得善终结束。
黑发修女是纯血之君的救赎，却也同样是他的惩戒。
上帝创造洪水，也同样创造诺亚方舟。
玖兰梨霜是玖兰枢的灾厄，也同样是他的救赎。
恋人的理解，一意孤行的支持，畅想着他所创建出来的人类与吸血鬼和平共处的世界的幻想，这些在她死后，便都成为了滔天的痛苦。
只有拥有过，才会明白当一切都彻底失去时，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绝望。
玖兰枢一度以为即便是不认同他的想法和理念，将他视为异类，同族也绝不会意图杀死他。
直到其他领地的纯血种暴起，围据整座城堡，妻子倒在他怀里奄奄一息。
还是说，这是上帝对自甘堕入黑暗的吸血鬼的惩罚？
所以即便他再怎么努力，甚至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想要消除人类与吸血鬼之间的隔阂，却仍是毫无用处。
领地之上的人类因为畏惧而将他驱逐，同族的纯血种将他视为耻辱而企图猎杀，唯一能够理解他并宽容他的妻子也死在了他的怀里。
纯血之君用獠牙咬开妻子的脖颈处的血脉，饮下她的鲜血，又将自己的手腕咬破，含住鲜血喂入她的口中——他想以初拥的方式来让妻子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怎样都好。
无论她醒来之后会露出怎么样的神情，都可以。
只要他活着——
然而，无论纯血之君怎么向上帝求情，可他的妻子却仍是静静地躺在他怀里，毫无呼吸，毫无生命迹象。
在黑发修女的胸膛被一只纯血种贯穿时，超能力者其实尝试过出手。
巨大的火焰在他身后高高燃起，可当火焰袭至纯血种的面前时，它却是轻飘飘地，直接从对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见此，超能力者这才稍微冷静了些，他现在正在玖兰枢的记忆中，这些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其中包括玖兰梨霜的死亡，他无法改变。
齐木楠雄伸手按了按自己因为联想到同样也是长眠在他怀里的闲院梨霜而隐隐作痛的额角。
那一直都是超能力者心中最隐秘的疼痛。
他从未和谁提起过，却也从未忘记过。
超能力者是在失去了恋人后，后知后觉地深陷那种沉闷的痛苦中，任由自己被那些痛苦所淹没。
而眼前的纯血之君却更像是一只没有了任何束缚的野兽，一头因为失去了所有而嘶鸣哀嚎着的野兽，声声颤鸣，让人战栗不止。
玖兰梨霜死了。
于是再也没有人可以控制这头发疯暴怒的野兽了。
纯血之君双目染上猩红，当他看着那些围在他们身边的纯血种时，齐木楠雄忽然在他的身上和之前那只Level E身上找出了某种相似感——没有理智的野兽。
跪抱着怀里再也无法醒来的修女，纯血之君单手扶在眼眸之上。
他轻笑着，血红色的眼泪却顺着瞳眸流了下来。
纯血之君喃喃自语着：“这个世上，到底不存在人类与吸血鬼和平共存的理想国啊。”
所以，即便他再怎么努力，想要去创造那么一个世界，也终究是失败的结果。
以妻子的死亡为终点，这位还太过年轻的纯血之君的理念终于有了裂痕。
其实这完全可以理解。
人类普遍的观念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诛，齐木楠雄之所以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正是如此。
在思想观点各种大碰撞的开放现代尚且如此，更别提是几百年前的欧洲了。
而人类对于血族，就好比是奴隶对于贵族。
没有贵族会反对奴隶制度。
他们将奴隶作为牲口，有趣的玩意，食物链的最底端。
他们需要奴隶来维持他们贵族的颜面，充当他们的食物，一旦有人提出取缔奴隶制度，贵族的反对便会铺天盖地而来，这个人也势必会得到这些贵族的攻讦。
玖兰枢的观念或许确实值得人敬佩，但齐木楠雄却觉得愚蠢。
因为并不是所有纯血种都如他那样，愿意将自己和人类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
有着强大的能力，自愈力的纯血种对于这些普通人类而言完全相当于神明，他们只愿意去成为人类的神明，而不可能去成为人类中的一员。
超能力者这么想着，眼前的画面再度模糊了起来。
他知道，这是下一个记忆到来的预兆。
超能力者抬起眼眸，向着纯血之君的方向看去。
最后落入他眼眸的，是结束了一面倒的屠杀的纯血之君抱起妻子，向着城堡外走去的身影。
到此，记忆跳转，下一秒在超能力者眼前出现的则是一个有着一头火红色长发的女人。
齐木楠雄认得她，这是纯血之君仅有的几位志同道合的纯血种友人中唯一的女性，玖兰枢的回忆中也有关于她的几段记忆。
而此时，这位有着一头火红色长发的女始祖正将一颗跳动的心脏递给纯血之君：“把这颗心脏放进她的胸腔里。”
“只要把心脏放入她的胸腔里，她就能醒过来吗？”纯血之君问道。
“这我不能保证。”女始祖微微蹙眉，“我只是在古籍里有看过这个方法，至于有没有效果，我从来没有尝试过。”毕竟这需要的是一颗纯血种的心脏，“但是最糟糕的也不过是这样了，你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超能力者明白过来了。
他们打算把这颗心脏按入玖兰梨霜的身体里来令她复活。
与其说超能力者从未听过有这种复活方法，倒不如说他根本没听说过有人能死而复生。
他也并不认为玖兰梨霜能就这么被复活。
如果真的复活了，那么现在的她就不应该变成了「楼梨霜」。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当纯血之君为妻子换上了其他纯血种的心脏后，早该失去温度和心跳的修女竟然再度燃起了心跳。
见此，女始祖的神情透露出了些许讶异和惊喜：“真的有用。”
将手按在妻子的心口，感受着那微弱却又不容忽视的心跳声，纯血之君的眼眸柔了柔，低下头吻了吻妻子的唇：“你很快就会醒来的。”
黑发修女睡在水晶棺木中。
她的长发撒在肩膀和脑后，眼眸紧阖，唇瓣透着淡淡的粉色——宛如依旧活着那般。
超能力者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
然而指尖穿过面容，他最终还是无法触碰记忆中的她。
之后的每一天，纯血之君都会在清晨的时候摘下刚开的玫瑰。
玫瑰是火红的，花瓣上带着晶莹的露珠。
纯血之君将它们插|入花瓶中，而后，他会从书柜中挑出一两本自己喜欢的书，坐在妻子的身边，一手握着妻子的手，一只手翻开书本，为她念着上面的文字。
沉睡中水晶棺中的少女仍是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深陷沉睡。
超能力者听见纯血之君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放下手中的书本，唇瓣印上妻子的额头，语气忧郁而爱怜：“你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呢？”
带着这个问题，纯血之君等了一年又一年。
在这段漫长的回忆里，超能力者并没有等到任何场景的跳转亦或者是快进，就仿佛，对于纯血之君而言，陪在妻子身边的每一秒都是尤为重要的回忆。
记忆里是没有时间的概念的。
纯血之君等了多久，齐木楠雄就在一旁看了多久。
直到最后，纯血之君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去。
他伏在妻子的怀里，苍白的像是不带一丝血色的手指勾起乌黑的发丝。
那些黑色从他指尖缓缓流下，宛如流泻的黑色玫瑰。
一声叹息从纯血之君的唇齿间溢出，他将那缕发丝送至唇边，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自言自语地呢喃着：“你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呢？”
直到最后，纯血之君也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回答。
他等的实在是太长太久了，以至于他甚至开始对她的苏醒不再抱有任何的希望。
纯血之君终于选择了沉睡。
他以为自己会陷入永眠，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还会被唤醒。
并且还是被自己的子嗣所唤醒。
玖兰枢曾有过一个子嗣。
那是他和妻子在回城堡的路上所遇到的一个倒在路边的奄奄一息的小男孩。
为了让他拥有第二条生命，纯血之君对他进行了初拥，玖兰梨霜则为他取名为「玖兰秋也」。
这是他们唯一的一个子嗣。
而也正是玖兰秋也的后代将玖兰枢从沉睡中唤醒。
不，准确的说也并不能算是唤醒，而是被强制从沉睡中叫醒，被对方所牵制，束缚。
有着一双红蓝异瞳的男人朝从棺木中起身的始祖微微躬身，压下唇角恶意又傲慢的笑容：“欢迎您从那漫长而永无天日的沉睡中醒来，始祖大人。”
超能力者注意到，这个男人和玖兰枢在五官和面部轮廓上有着些许的重合。
棺木之中的纯血之君看向面前与自己有着几分相似的男人：“你是谁？”
男人唇角的弧度越发大了起来：“我是您的子嗣，同样也是将您从棺木中唤醒的主人。”
纯血之君不太喜欢主人这个词，但他暂时无意和面前的男人计较：“我无意从沉睡中醒来。”
“我本来也无意将你唤醒。”男人两只瞳色不同的眼眸闪烁着诡谲的光芒，“只是，我与家人最近有了些小矛盾，他们把我的未婚妻藏了起来，始祖大人，只有你能找到她。”
纯血之君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为什么和家人有了矛盾却要将他的未婚妻藏起来。
又为什么要特意唤醒他来找他的未婚妻，这根本毫无道理。
超能力者也搞不清楚。
他只是站在玖兰枢记忆的第三者视角，而不是这段经历的上帝视角，除了玖兰枢自己经历过的，他什么也看不见，甚至就连玖兰枢觉得不在意的，他也都看不见。
就好比纯血之君沉睡的那几百年，他觉得那不重要，所以超能力者便什么也没看见，一下子从他刚刚闭上眼眸，让自己沉睡的时候跳到了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好像中间的那几百年根本都不存在，纯血之君也不过是做了个简单的闭眼睁眼的动作。
然而他知道，这不可能。
但下一秒，从这个有着一双红蓝异眸的男人口中听到了某个熟悉的名字后，齐木楠雄更是觉得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听。
“我的未婚妻，叫做玖兰梨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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