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见到过由灵——堕落成妖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红色的和服的黑发少女。
她的脸上带着一道裂痕似的血红色的印痕, 从额角开始，向着整张脸延伸而去, 一点一点, 由额角开始裂开, 仿佛只要一瞬间，她便会如同摔碎的瓷器一样，彻底碎开。
“樱……”
有着一双冰蓝色眼眸的少年神明指尖微颤地抚上她的脸颊。
他的脸上带着嶙峋的伤痕, 身上深色的浴衣也都浴着鲜血。
他浑身上下都伤痕累累，连步履都跄踉, 却仍是固执地伸出手要去触碰她。
“樱……”
指尖才触及少女柔软的眼角, 堕落的气息便瞬间裹住了他的手指, 将他的整根手指都印上了青紫色的恙。
被突然的剧痛袭中, 神明忍不住从唇齿间溢出一声闷哼声：“唔！”
不过瞬间，他手指上的恙便迅速蔓延到了整只手上。
剧烈的疼痛感让神明额头渗出密密的冷汗，但他仍是继续固执地伸着手, 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她的名字：“樱……”
这一次，他是把她整个都拥进了怀里，“樱。”
怀中少女堕落的气息从他拥抱着她的双臂上开始, 像藤蔓一般快速地向全身攀延而去，在那一瞬间, 神明的全身都覆盖上了恙的痕迹。
那些青紫色的恙尽数刺在他的皮肤上, 可他却仍是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少女：“樱……”
神明咬着牙,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绪, 然而胸腔里那些翻涌的痛苦和绝望却仍是让他不自觉地涌出眼泪来。
终于, 神明念出怀里少女原来的名字：“梨霜。”
听到自己的真名，黑发少女毫无焦距的眼瞳中有过瞬间的亮光。
她的意识闪现短暂的清醒，甚至在看到面前的神明时，她还能叫出他的名字：“夜……卜。”
然而下一秒，那些惨烈的回忆排山倒海而来，完全地覆盖了面前神明的面容。
黑发少女的瞳孔止不住地缩了起来，那一瞬间，泪如血涌，痛苦如翻滚的岩浆从记忆深处一息爆发了出来：“啊啊啊啊啊！”
被神明抱在怀里的少女抱着头哀鸣着弓起身来，整个世界都仿佛是绝望而浓稠的黑色，所有的回忆都是痛苦而窒息的，没有任何值得欢笑的过去，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如同海水一样将她淹没在最深处的黑暗中。
——父亲咬着水烟翻着书本的和蔼身影。
——母亲温柔叮嘱的声音。
——哥哥从外面回来时拿在手上的花灯。
——姐姐生气最终又无可奈何的眼神。
然后，这些画面都被撕碎糅成了一片血色。
在那漫无边际的血色中，黑发少女隐隐看到一个哭泣的身影。
——那是她啊。
——她叫，闲院梨霜啊。
——那些人，是她的家人啊。
——她的家人……
——但是，他们全部都已经死了啊。
——她的家人都死了啊！
流着眼泪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神明，黑发少女的眼瞳紧缩着，眼睛却被瞪得大大的。
然而在那双漆黑一片的眼眸中，夜卜却找不到一丝属于人的感情，他只在她的喉咙听到她发出像是痛苦绝望到了极致之后，宛如野兽般的咆哮声。就好像是在这一刻，身为「人类」的闲院梨霜已经死去了。
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从她背后的皮肉中破开，刷的一声，就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展开，就连翅膀上一颗一颗细小的眼珠都被震得瞬间睁开了眼睛，转动着齐齐盯向冰蓝色眼眸的神明。
“啊啊啊啊！”黑发少女将双手盖在脸上，不住地哀嚎着，就连她额角宛如瓷器碎痕一样的黑色印记也在飞速地向着整张脸蔓延开去，瞬间就从额角到了眼角，又到了唇角，她的面容就像是带着瑕疵的面具，瞬间就能碎开。
“樱！”夜卜忧惧地想要去扣住少女的手腕，好以此阻止她。
然而他被恙所侵蚀的手指才刚刚触及她的腕间，一阵剧痛就从他的腹部传来。
“为……为什么？”黑发少女眼神空茫地看着面前的人，她的眼神没有半点神采，空洞洞的，像是一口深井，连光照进去都是万劫不复，除了她不受控制地一直不停落下的眼泪，夜卜甚至感觉不到她身上任何一丝活着的气息，“为什么？”
她的声音轻轻地，语气虚渺地几同梦呓。
然而她的手却整个地贯穿了夜卜的整个腹部。
“樱……”
“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啊！”
眼泪不断从眼眶中落下，黑发少女额角的裂痕遍布整张脸，同时，她身后翅膀上瞪着夜卜的眼珠也几乎眦裂，“是你的错！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啊，梨霜。”神明努力微笑着，握住她的手，一点一点，将她的手从自己血肉模糊的腹部中抽出来，“所以，拜托你——拜托你。”这一刻，夜卜像是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了一般，他单手环住怀里如同怪物一样的黑发少女，低下头，吻上她哭泣的眼眸，“不要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
恙从他亲吻她眼眸的唇瓣上向着四周扩去。
当夜卜将颤抖的唇瓣从她的眼眸上移开时，他的半张脸都被覆上了一片青紫色。
忽然地，一道清甜的女声自他身后响起：“看来，夜卜真的是被恙感染的很厉害呢。”
神明回过头：“绯！”
头戴天冠的和服少女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被恙感染的这么严重，看起来夜卜马上就要神堕了呢，要怎么办才好呢？”她绯红的眼眸中带着孩子般的天真稚气的浓浓恶意，“啊，只要把梨霜杀掉就好了啊。来，夜卜，杀掉她吧——只要杀掉她，你就不用这么难受了。”
“滚开！”夜卜从喉咙里发出怒吼声，“离樱——远一点！”
“真过分呢，夜卜。”绯的笑意微敛，“明明从以前到现在，我们一直都是在一起的啊。当初的我，甚至是因为夜卜的关系，才会沦为遭人唾弃的野良，但是夜卜现在却抛下我一个人了。”
闻言，夜卜紧了紧抱着黑发少女的手，却没有说话。
“而且。”她唇角微掀，“梨霜那么喜欢夜卜，一定，也会愿意为了夜卜去死吧。对吧，梨霜？”绯红色的眼眸看向夜卜怀里眼中闪过片刻清明的黑发少女，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你的存在让夜卜很痛苦呢，所以，你会愿意为了夜卜去死的吧？”
黑发少女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神明。
她的眼眸空洞而荒芜，只有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看着她，夜卜笑了笑。
浑身都布满了恙的神明毫不介意地张开手臂拥抱她：“没关系，樱不要听其他人的话，我一点都不痛苦。如果是樱的话，我一点都不会觉得痛苦。”
直到被拥入怀里的那一刻，黑发少女这才颤抖着睁大了眼睛，眼眸中渐渐恢复了些许焦距。
泪水在她眼眸中越积越多，在反复的挣扎中，她终于有了短促的苏醒。
她抽泣着念出他的名字：“夜卜……杀了……杀了我。”
神明的眼瞳猛地一缩。
“杀了我。”她用轻颤的双手握住他的手，“杀了我，夜卜。”
在听到怀里的黑发少女让他杀了她的瞬间，神明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意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身体本能机械性地记得要拒绝她：“不可以。”
不可以。
他已经亲眼看着他的樱在他面前死去过一次了。
她不可能再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了！
这已经是他……这已经是他最后一次能拥抱她的机会了啊。
他明明花了几百年的时间，听从父亲大人做了那么多他不喜欢的事，好不容易才找到她。
“我好痛啊，夜卜。”她这么说着，“所以，请你，杀了我。”
“不可以，不可以……”他收紧手臂，把怀里的人抱得越发紧了起来，仿佛只要这样，他就能彻底抓住她，她就再也离不开了似的。
“我在此，向你许愿啊，夜卜神。”眼泪无意识地流下，她握住夜卜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口，“请你，杀了我。”
夜斗像是彻底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他呆呆地看着痛苦绝望的恋人，神情木然地从腰间摸出她曾经送给他的那把短刀，他机械性地抽开刀鞘，将锋利的刀尖慢慢地抵上她的胸口。
这一刻，神明只觉得自己意识一点一点地被抽离了身体，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那一寸一寸刺入恋人心脏的短刀。
身后的绯微笑着拍手：“做得很好哟，夜卜。”语气听上去像是在鼓励一个孩子似的。
但夜卜却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似的，只维持着这个动作，身体微微颤抖着，无声的哀鸣从他颤抖的动作中溢出，他的眼神无助而脆弱地看着怀里气息微弱的恋人。
“樱……”终于，神明绝望地哭泣出声。
“不要哭啊，夜卜。”她努力地抬起手来，将手按在被他用利器刺穿的胸口，“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啊，原谅你了。”
她笑了起来。
温柔的，漂亮的笑容。
但是，他啊，从今以后再也看不到这个笑容了。
她是自杀而死的亡灵，成为神器以后，她就彻底失去了所有投胎转世的机会。
他就彻底地斩断了，她和这个世界的缘分。
还有，她和他的缘分。
神明垂眸哭泣着。
黑发少女虚着眸光，朝他笑着：“夜卜还真是，爱哭啊。”她伸出指尖，想要去触碰夜斗的眼睛，“真是拿你，没办法啊……”
看到她的动作，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去捉住她的手。
然而就在她指尖堪堪触及他的指尖时，她布满整张脸的红色裂痕便像是冰花一样碎开，下一秒，她的身体化作了漫天的碎屑，而他的指尖就这么穿透了她的身体，整个人随着惯性向前扑倒，穿过了风摔倒在地。
“樱……”摔在地上的疼痛感让迟钝的意识瞬间清醒了过来，神明狼狈地爬起身，跪在地上，拼命地去抓那些被风吹开的灰屑。
那些灰屑被风吹过，从他指缝间流走。
他明明拼命去抓，可却什么也抓不到。
终于，神明颓倒在地，痛哭出声：“樱！”
这是什么原谅啊。
这明明是……噩梦啊。
永无尽头的噩梦。
齐木楠雄的房间，超能力者的呼吸骤然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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