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青的陶瓷缸整齐地堆放在库房中,江观潮买的房子大,是四室,他把一室布置成了客厅,一室用来起居,还有俩则承担起了仓库的重任。
他偶尔在其中一房里做豆腐,制豆豉酱油等需要发酵流程的吃食在另一个房间。江观潮推开木门,门发出咯吱一声响。
房间很干燥,空气也流通,他特意把缸堆到阳光晒不到的角落,二三月份的光并不热,洒在身上暖融融的,为寒春增添了一丝丝热度。
房间打扫地干净,蛛网、尘埃、百足之虫、斑驳的霉点统统被洗刷干净。豆豉发酵需要毛霉、曲霉或细菌蛋白酶,但正因为要有这些微生物,才更要干净。
江观潮进屋看豆豉的发酵情况,豆豉和其他食物不同,春秋战国时代就有了,《楚辞.招魂》有“大苦咸酸”的记载,根据汉代注释,大苦指的就是豆豉。
不过存在却不代表着流传开,起码江观潮从陇西一路到马邑途经许多城市,也没有看见豆豉的影子。
他刚掀开缸口的布盖子,身后就有一道影子猛地蹿出来,江观潮眼明手快把怪兽抱满怀,发现果然是橘猪:“不可以不可以,豆豉不能沾水,更不能落灰,你离远点。”
橘猪:朕!朕竟然不如吃食!
你怎么不关心朕哪里受伤了?
江观潮心中念到橘猪身姿矫健得都不符合他的体型,肯定没问题,熟门熟路地翻开爪子,发现血线断了:“哎,你喜欢在石头上挠爪子吗?”抱怨两句后把沉重的猪放地上。
脚尖点地催促沙丘猫离开,后者巍然不动还张牙舞爪扑向大缸:“哎,真的,豆豉营养价值高,却特容易霉变,你离他稍微远点。”江观潮苦口婆心劝说,“您就高抬贵手,放过这批豉吧。”
橘猪耳朵颤抖了两下。
“你放过豆豉,我给你小礼物好不好?”
小礼物?橘猪心头一动,朕,朕勉强看看吧!
……
马邑集市又开,马拉着沉重的二轮车,低头弓背向前走,二轮车上堆满了各色商品,有粮食,有绫罗绸缎,有精美的珠宝……做小宗生意的手工业者。
陆家寨的陆王氏与陆鲁班也去易货,前者承孙女的摊,卖些羊皮袄子,后者则与村人一起卖豆瓣酱。
“全村共三十七缸。”他们村落还有原始意味,豆醢家家户户做,质量相仿,卖时让有马车的村人代劳一起卖,到时候回村算钱也是分到每家头上。时下豆醢正火,北方的商贾都聚集在马邑县求购此物,做多少缸都不愁卖,自不用担心分配不均。
一年轻力壮的村人说:“我先头与河东丘三郎说好,这三十七缸,他统统要了,用布匹与铜钱易货。”
这村人是陆鲁班的表哥,名唤陆奇,先头放在江观潮处的陆十郎是他亲弟。陆家寨所有人都沾亲带故,单独拎出来都能哥哥弟弟的称呼:“待换了铜钱,我就把钱融了交予你。”他揩鼻子,“也帮我造个铜弩机。”
他家的弩是木做的,一点铜都没有,射程短还容易坏。
陆鲁班:“我省得。”
照看车队的还有几村人,先算了下豆醢能卖大约多少钱,又聊到江观潮会在集市上卖什么。
“听闻江郎也欲赶集,不知卖何物。”
“也是在吃区,等卖货时我们轮流看货,闲下来时去江郎去看看。”
“是极,我们人多,江郎人寡,还能去帮忙。”
“我家豆豉已吃完,还想找他多买些。”
人们一边走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很快就到了马邑市集,市集外的篱笆和墙垣都是才修的,土比以前更夯实,墙也堆得更高。穿铠甲的将士绕墙而站,不仅门口有重兵把守,其余地也围得水泄不通。
陆家寨的人把车停在吃区,他们到得还算早,但离马邑城更近的王家村人已经到了,他们村人少,做的酱也少,就十二十缸。王家村中有些人曾到江观潮院子里学做酱,和陆鲁班他们都认识,双方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听闻江郎也会来市集,我等先给他占了一位置。”衣食住行,食乃人间大事,原本最近入口的区域是衣去,然天气转暖,厚裘脱下,吃区的位置就向前排了,摆摊位置是先到先得,王家村人给江观潮在集市入口留位置。
……
等商贾到齐时,江观潮终于悠哉来了。他的马任务深重,拉二轮马车,车堆了一大缸子,马腹左右两侧悬挂带盖木桶,脑袋上顶了只猫。
猫着实招人眼球,他昂首挺胸,身披大红羊羔裘斗篷,像是耀武扬威得胜归来的将军。
西汉时期,染色基础已经十分高超了,再过200年,古罗马的皇帝仍然为了紫色染料而癫狂,但汉代人却已经能从各种植物与矿物中提取丰富多彩的颜色。红花、茜草、栀子、紫草、蓝靛、橡实、柿叶、冬青叶、莲子壳、鼠尾叶、绢云母……都是提纯颜色的好物。
即使在北方边境,也有红花种植,江观潮花了些钱买了一罐染料,专门给羊毛小斗篷染色,橘猪穿着红色小斗篷,很有圣诞气息。
先头说的小礼物就是这件斗篷,江观潮当时只定了一件,但陆鲁班送来了无数件小衣服,说是陆王妪闲着没事做的。他没有多推辞就收下了,随后买了许多染料,精心染制。
“橘猪橘猪,穿穿看,你这么可爱,穿上一定好看。”捧着小衣服不断哄骗。
橘猪能给他哄倒吗?他用眼角的余光睥睨江观潮:你以为朕不知尔的心思?不过就像满足观赏的私欲罢了!朕为何要如你愿?
“哎,橘猪,你要知道你和一般狸儿不同,寻常狸儿不穿小衣,只有人才会穿,你若穿上了,不就从狸中超脱出来?”
朕本来就不是狸!沙丘猫嗤之以鼻,不过铲屎官有句话说得不错,衣不蔽体,确实斯文扫地,朕贵为天子,就算是入了猫身,也应该穿衣。
在江观潮夸张的赞美声中,他穿上了小衣服,感觉还挺好。
……
红斗篷猪太显眼了,一进门就被村人们看见了,他们利落招呼:“江郎江郎,来这里?”
“江郎今日欲卖何物?”
“嚯,这狸奴穿了衣服,可真精神!”
橘猪抖了抖身上的小斗篷,更得意了。
江观潮说:“今日只卖点可当场吃的玩意,你们可要先尝尝。”说完后把放车上的竹筒拿了下来。
这年头没有一次性的碗筷,他干脆弄了把最便宜的竹竿,一个竹节一个竹节砍下来套在一起,劣等竹节都没人跟他要钱,最多就花力气砍一下,非常方便。
村人一窝蜂涌上来说:“甚吃食?”
“可有豆花?”
先头江观潮卖过一段时间豆花,小作坊经营,就在家里卖,这些学做酱的人都尝过,想到那股味道就忍不住咂嘴道:“好长时间没尝那味,我想得厉害。”
江观潮把桶盖子打开:“豆花有,吃了不抵饱,我还做了另种吃食叫豆粑。”
他几乎把豆子玩出花来,论原因江观潮也很无奈。
文景之治后的,汉朝的人力空前兴旺,百姓生活和乐,然而公元前的和乐和二十一世纪的和乐截然不同,内陆的百姓可以吃饱饭,边关人还时不时饿肚子,而且绝大部分贫困户吃的甚至都不是麦饭粟饭,而是豆子。
麦的价格比粟高一点,一百文一石,高产粟八十文一石,豆子只要四十文一石,在绝对的价格面前,劳苦大众会选择吃什么就可想而知了。
纵然江观潮掌握了多种基础烹饪技术,诸如烤蛋糕、发馒头、烘面包、做年糕之类,没有高产硬件,他也无法大展身手。
一时间,江观潮脑海中划过了小麦选种、代田法推广、石墨普及、耕田改良等一系列的名词,他深感自己来古代可能走的不是美食崛起路,而是来搞基建的。
豆粑,又是种没听说过的新吃食,村人们却没犹豫,身上有多余铜钱的当即就要买来吃。
豆粑又叫豆丝,在农村是挺常见的一种吃食,现代的做法是用籼米混豆子,在水里浸泡大半天后磨成浆,这种浆和面疙瘩有异曲同工之妙,黏度不低,一勺浆入沸水,会被烫成厚薄不一的饼子,最后把饼子捞出来在阳光下晒干,可以存整个冬天。
汉代时有稻贵麦贱一说,稻米的价格十分昂贵,只有富人和王公贵族才会把它当主食,江观潮调整了配比,豆子为主,其他杂粮为辅,做出来的饼子有点涩口,但成型也能吃。
村人吃得很高兴,豆粑别的不说,又实在还不膈嘴,他们平时不是吃粟粥就是麦饭,不抵饱还考验牙口,由浆制成的豆粑已经很好了。
陆鲁班也过来买了份豆粑,江观潮看她吃得差不多了说:“陆女郎,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今日我欲改进弩机,最射程能到三四百步,但我对弩的了解还不够多,可否请你同我一起做。”陆鲁班的木匠手艺很好,靠木头就能做出射程很远的弩。
“噗——”
“噗——”
同时响起两计吐豆花的声音,一声是陆鲁班,另一声是橘猪。
橘猪:你说你要干吗?做弩机,还要能到三四百步?
我知道你有本事,但我真不知道你有这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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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猪日记:吓死本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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