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全部吗?”
“还不够多吗?”
“我看看……”
桌面上摆着许多像明信片一样大印有各种人像的照片,这些年轻学生们未经过美颜的写真初看都一个样,但看着看着,便从中浮现出微妙的性格上的浓淡来。透过女孩子的紧身战斗服与假面,以及男孩子与众不同的异形姿态,多种色调栩栩如生地在眼前跃动:有的晦暗,有的明朗;有的闪烁着精明的智慧,有的流露出天真的稚气;有的神情抑郁,有的容貌欢愉……
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甚至谈不上冷酷,即便意味着轻蔑,也同样对着更加普遍的东西。
银色的眼睛在明晃晃的酒吧灯光下,借着表面有光纸的反射,使得人像投影在瞳孔深处。他将那张照片挑在手里,反射消失了,身穿校服外套的黑发少女容颜出现在眼前。
“就她吧。”
他对其他人说道。
……
……
……
最后一节课下课,已是黄昏日暮。深橘色的夕阳透过玻璃门照射在教学楼内的榻榻米上,室外的花圃侧边生长着几株毛茸茸的松树,还摆着一个小小的空无一物的盆景架。上面的蓝漆已经剥落,像是干枯的假花卷缩着,底下还有一堆瓦砾。
盆景架旁的常绿低矮灌木丛前正围着三五个学生,石子路通往主教学楼的圆形花圃,中央有一棵树龄很老的菩提树,一团庄严的绿叶在夕阳下呈现出古铜色。
在校内是要换专门的训练鞋的,除去室内鞋以外,在操场等地雄英的学生们全都统一穿着白色的运动鞋,乍一看就跟情侣款似的。
木川唯在A班的熟人其实说穿了只有八百万一个,当然其他女生也总去找她搭话,就像是搭讪一样。八百万似乎也觉得这样下去很不好,于是有意无意地让木川去试着拓宽新的友谊。
被有意落在最后的唯姑娘并不缺少自动送上门的朋友,但她讨厌这种半强制性的模式。木川觉得目前这样已经很好,走在路上偶尔打个招呼,坐在班上下课聊聊天,放学就各回各家,君子之交淡如水。
八百万百却不这么想。
尤其是当她看见训练课放学后,孤零零走在最后的木川姑娘,心里莫名涌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担忧来。
“啊,它跑了——”
“别怕别怕!”
“那是被人打的吗?”
见到前方围了不少自己班上的同学,木川唯顿了顿脚步,跟着凑上去往人群的缝隙间瞄了一眼——原来是墙角的灌木丛深处有一只幼柴犬。
它身上奶黄色的长毛乱成一团还夹杂着泥块,有些地方还秃了小块,眼睛被血污糊住,脚上黑乎乎的,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小小的柴犬靠着墙壁瑟瑟发抖,大概是很害怕这群忽然围上来的人类,故作很凶实则细声细气地汪了一声。
上鸣电气蹲在灌木丛前伸出手,满脸期待:“来啊来啊,到哥哥这里来——”
耳郎响香忍无可忍地锤了他脑袋一拳:“变态啊你!”
“很怕人的样子呢。”蛙吹梅雨竖起食指抵在下巴上,十分苦恼地歪着头,“感觉像是被欺负了。”
濑吕范太做了一个strong的动作,握着拳头拍了拍自己胳膊上的肌肉笑着询问道:“要不要我用胶带把它拉出来?”
“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它看上去……”
丽日御茶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原本越钻越深的幼犬忽然停止了动作,偏着脑袋睁着一只亮晶晶的棕色眼睛向外看,奶声奶气地叫了一下。
短发少女不解地回过头,顺着它的视线刚巧对上一双红艳艳的眼睛,于是瞬间露出半是了然半是无奈的表情来。
原本站在外围的黑发女孩子被推挤到中央的C位上,顶着一堆人“真好啊”的眼神蹲下身,迷茫地与小柴犬对视起来。
“可恶,凭什么不怕木川啊!明明同样是人!”看着幼犬明显放松警惕甚至跃跃欲试的样子,上鸣发出了如此不服气的抱怨。
旁边双手环胸靠着墙的耳郎瞥了一眼身旁少年那张哭唧唧的苦瓜脸,又看了一眼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睁着像是猫咪般圆溜溜红眼睛的少女。
“……看脸吧。”
她说。
于是被轻描淡写几个字音一箭穿心的上鸣电气登时受到了致命攻击,他捂着心口猛地转过脸有些恼羞成怒:“能不能别提这件事!我心痛!”
谁知道最初还乖巧蹲在灌木丛前的黑发姑娘突然站起来了,她转过身,黑发下的阴影中飒然映着一张白皙的脸,脸庞的轮廓在远处夕阳映照下蒙上平静自然的橙光。
“大家明天见,我先回家了。”说着,她佯作无心般朝所有人挥手告别,居然看都不看身后的幼犬一眼,就直接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人愣愣地目送她走远,直至背影都消失不见才反应过来。良久,砂藤力道才总结道:“我们也回去吧。”
叶隐透恋恋不舍地看着灌木丛深处怎么也不肯出来的小柴犬,被耳郎响香和哇吹梅雨两个人合力拖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A班其他人早已在训练课结束后回班整理书包,此时也差不多换好了室外鞋,估计已经走到校门口了吧。
伴随着夕阳愈发红火,路灯都挨个亮起了。爆豪胜己将双肘搁在铁栏杆上,鞋尖稍稍向前伸出些许,透过摇曳的树影居高临下地望着教学楼与操场中央的圆形花圃。
切岛锐儿郎背上书包,锁上班级的大门,砰砰砰拍了几下裤子上沾到的灰尘。注意到对方还没离开,他啊了一声,有些奇怪:“爆豪你怎么还在这呢?”
“啧,我乐意。”
切岛不假思索地咧开嘴笑起来,习惯性摆摆手:“那我先走了啊。”
爆豪胜己身形不动,脖颈从白衬衫领子上划过斜向一旁望去,红眼睛瞥了切岛两眼,从喉咙里挤出低低的一声:“嗯。”
脚步声渐行渐远。
华灯初上,他的视线从三楼的走廊垂落地面,默默望着花圃前方出现的黑影。少年嗤笑一声,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嘲讽谁,他撑着栏杆俯下身,狭长的红眼睛凝视着视野中央的景象——
黑发的女孩子像是做贼心虚般,小心翼翼靠近灌木丛,蹲下身十分有耐心地伸出手,绯色的眸子闪闪发光。
她一动不动,但眼睛却亮得惊人。
片刻后,一只小小的柴犬便搭着她的手探出头来,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少女毫不在意它身上的泥尘,直接搂在怀里,摸了摸它的脑袋,大概是说了句什么话。
紧接着,紫光乍现,从女生的掌心蓦地出现了奇异的流光,光芒将幼犬笼罩在内,不出几秒便消逝了。
等到爆豪再看见柴犬的模样时,它身上的个别伤痕居然已经痊愈了。包括看起来像是钻雄英高中池塘弄上的泥巴,崭新的被荆棘划破的血痂,跳学校围墙弄断的后腿,统统该消失的消失,该治好的治好。
……简直就像是时间倒退了。
木川唯毫不知情,她放下小柴犬,推了推它圆滚滚的小屁股:“好啦,你今天受的伤已经全没了,可惜只能回溯一天之内的时间……走吧走吧,别再跟着我了……”
“汪!”
“真的不行啊,我也没有家,没办法收养你。”女孩子的神情看上去有些落寞。
似乎是听懂了这句话,肥墩墩胖乎乎的小柴犬朝她摇了摇尾巴,随后迈着小短腿向远处跑去了。木川唯松了一口气,蹲在盆景架前又碰了碰其下肆意生长的小簇含羞草,叶片骤然聚拢,有规律地抖动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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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谷出久正在换室外鞋,他默默弯下腰,打开自己的柜门。然后在这一霎那碰巧抬起脸,透过教学楼玻璃门前的投影,视野中心点无意间出现了一个女孩——
对方蹲在长满风信子和樱草的花圃旁,赤橙的夕阳被柔软的三叶草吸收了,布满细细密密的阴影,仿佛从地面上飘起来。
她的嘴唇一启一阖,似乎是在说些什么。
女生全神贯注地盯着花丛,蹲着的她与行走时的不太一样,变成了无异于常人的学生。不仅如此,只要看她的姿态就能明白,少女正深陷于自己的小世界。
突然,像是有所察觉,黑发姑娘猛地扭过头,那双红艳艳的瞳孔中央骤然浮现他的身形。她还维持着抱膝蹲下的姿势,只不过瞬间脸上泛起红潮,像是干坏事被发现的小孩子。
绿谷也懵了,他张了张嘴,堪堪发出了一个气音。
少女别过头不肯看他,掩饰般用胳膊挡住视线,不由产生了类似于羞耻的感情。半晌过后,她才勉强找回常态,耳根微露红晕,快速站起身。
绿谷出久不明所以,下意识咧开嘴朝她笑起来,继而略带迟疑地挥了挥右手,生怕惹怒对方。
黑发少女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在原地顿了好一会,才如同要掩盖什么似的大踏步往台阶上走,忽略她急速的语气和就差要同手同脚的姿势,看起来勉强还算镇定:
“你——”
变调了。
木川唯懊恼不已,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很不自在站在鞋柜前方:“你都看见了吧。”
“……诶?”少年提着书包的手微微颤抖。
木川姑娘满脑子都是自己丢脸的事实,周遭满满的破釜沉舟的气势,眉头紧缩,超凶地瞪着绿谷出久——像一只弓起背部低着脑袋,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攻击声的野猫。
“既然看见了,那就做好觉悟吧。”
【反派手册第五条:见到BOSS真面目的人统统都要杀头!杀头!】
公然违反校规校纪的咸鱼少女掌心升腾起悠悠的蒸汽,她稍稍歪着脑袋,嘴角上挑成诡异的弧度:“给我去死吧。”
“等等!”绿谷连连摆手,他紧张地睁大眼睛,整个人被吓得后退半步,“为什么突然……诶……我做错什么了吗……”
“可恶。”
唯姑娘跺跺脚,愤怒地指着他:“过分了啊,明明都看见我在对着草说话!居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就是这样的绿谷出久吗!”
这样的绿谷出久竟无言以对。
他终于忍不住偏过头笑出声,脸颊也微微发红。指尖轻挠着侧脸,男孩子干净单纯的大眼睛像是碧绿的翡翠,他含着笑意开口:“其实我也才刚刚到这里,所以……”
所以是她自己把黑历史全部乖乖告诉别人了吗?!
“那么,你已经死了。”
木川不怒反笑,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少年的绿眼睛,不过哪怕是这样的表情,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颜盛世。
绿谷出久发现逗小恶魔过了头,他愣怔半秒,脸上迅速烧起更深的红霞,结结巴巴地抬手挡住她凑近的脸颊,小心翼翼保持距离:“对不起!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是么。”
女孩子不予置否,她飞快瞥了他一眼,双手环胸:“既然这样那就给你机会吧,这种情况的话,2瓶,不对,要5瓶冰可乐才行。”
黑发红眸的女生认真伸出手掌比划了一个“5”,即便比男生还要矮上几厘米,她还是营造出了一种居高临下发号施令的感觉。
气势惊人,但是,怎么看都是可爱的成分居多。
绿谷使劲忍住想笑的情绪,一本正经地握住对方的手指:“好,没问题。”
“哼。”
明显小野猫被顺毛了,神色松缓下来的女生高傲地点点头,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样子走到自己的柜子旁边,打算拿上东西走人。
绿谷出久松口气,重新蹲下身穿鞋子,就在把鞋带系好之际,他又察觉到似乎有谁在窥视自己。少年顺着视线望回去,看见了正以警告目光瞪着他的木川唯。
“……”
木川的右手还放在柜门上,保持着一个准备发力的姿势,但她的眼神确是凶恶且冷酷无情地盯着同排直线位置上的绿发少年。
就算被发现了也完全不慌,少女只愣了一下,便冷哼一声收回视线,然后狠狠嚼碎了嘴里的草莓糖。
又凶又萌。
霎那间绿谷又想起了那些年被小恶魔支配的恐惧,那些在房间里拿枕头埋脸不忍回忆的羞赧,朝着手机屏幕却不知该如何回复的紧张,还有每回看见对方的脸就手足无措的智障反应……
木川的样子让他没由来的想到小胜,他们很像,而且都不喜欢他。
绿谷出久的情绪有些莫名的低落,他和小胜确实从小到大都在一起,但是谁也没说过,青梅竹马就会成为朋友。
木川唯和爆豪胜己的关系是怎么变好的呢?
他偶尔会思考这件事,然后发觉,像木川和小胜这种人,会发光,会蓄太阳能,仿佛没有什么事是他们办不到的。自信满满,互相贬损,再互相关心。
赤橙的夕阳亮晶晶的,把铁皮柜门照射得耀目生辉,耳边又传来远处街道汽车飞驰喧闹的摩擦,而少女咬糖果的声响像是一首hip-hop的余韵,花圃里或浓或淡的夏色掩映在静谧中。
*
木川唯站在自己的储物柜前,还保持着一个准备发力的动作。她的手指搭在柜门上,垂着脸,娇小的耳朵优美地露出鬓角,脸颊和脖颈交汇处在即将燃烧殆尽的夕照下勾勒出一道朦胧的曲线,看起来极具欺骗性。
“啊。”
冷不丁地,背后突然有个声音发话了。
少女浑身猛地一抖,跟炸毛的猫似的急忙往发声处望,脸上满满都是警惕的表情。
——很意外的,居然是还没走的轰焦冻。
半红半白发色的少年单肩挎着书包,十分平静地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的绿谷出久,似乎是有点不解:“你们在聊什么呢?”
“我和绿谷正准备各回各家。”唯姑娘回头看他,白皙的天鹅颈微微绷直,“倒是你怎么这么晚?”
“嗯,因为有点事想找相泽老师。”
轰焦冻没有细说,他偏过头望着绿谷,淡然开口:“绿谷你先回去吧,我有话想跟她说。”
“啊,那我先走了,轰君和木川明天见!”绿眼睛的男孩子连忙挥手告别,脸上还挂着善意的笑,这让他看起来宛如夏日的冰汽水,有股傻乎乎的阳光劲。
直到他的背影都消失不见了,木川这才靠着铁皮柜子慢吞吞发话:“说吧,什么事?”
“我刚刚去跟相泽老师说了你今天晚点回去。”
“……为什么?”
“因为。”他垂下眸子,漂亮的异瞳在长长的睫羽掩盖中溢出混色的流光,“要和我去约会。”
……WTF你说什么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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