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莫扎特不是有首《小夜曲》吗,那首超级有名的Eine Kleine Nachtmusik。”木川稍微转动面对钢琴的脸望向少年,也许是心理作用,绿谷觉得她在身后斜掠的阳光逆照下似乎比初识消瘦了一些。
“啊……”他愣愣地回答。
“Serenade in G, K.525,也是他最著名的小夜曲。”女生说着翻开了琴架上那本褐色封面、烫着粗体金字的书谱,五线谱里夹着一张绘着红瓦屋顶的书签,“那种曲风优美却富有斗志的古典调子跟你很像啊。”
“诶?”
绿谷出久一手扶着音乐教室的门框,脸上的笑意还未收敛,他迷茫地回望着她,强压住忐忑不定的心绪。透过亮晶晶的瞳孔注视着阳光尽头,与此同时在心里猜测:这是赞美吗?他将双手揪住校服裤子口袋边缘——这是一种心神不宁但故作镇定的姿势。
“嗯,是赞美哦。”
少女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坦然肯定道:“我现在好像知道为什么班上那么多人喜欢你了。”
多么清纯不做作的一句话。
绿谷出久的笑容都凝固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木川唯口中的一句话,那肯定不止一个意思,但也不会是简简单单的[我好像有点喜欢你]的翻译版本,要是想不被逗弄,就得老老实实做阅读理解。
所以,这个“好像知道为什么班上那么多人喜欢你”,看似清清楚楚,实则暗含无数东西,复杂无比。
首先,从副词来看,“好像”代表了不确定、模糊,也就是似是而非,有否定的意思在里面。其次,范围“班上”,动词“知道”,充满了疑问与好奇,它表明原本是不知道的,是被谁、被什么举动所透露的。合理而不夸张,满含哲学元素。
最后的“喜欢”,这是重中之重,是整句话的关键。被“那么多”所修饰的喜欢,一定不是泛泛之辈。乍一看普通,其实不然,喜欢有多重意思,可以是友情亲情爱情。若误以为少女是在此处告白,然后慌张害羞急促,那就可以直接洗洗睡了。
绿谷出久在一阵可疑的沉默中明白了世事无常,他选择剑走偏锋,删去往常的“我没有你在说什么谁喜欢我”等诸如此类的回答,平静且坦诚地点点头说——
“真的吗,那太好了。”
于是回合制结束。
轮到黑发少女的笑容凝固了。
木川唯的内心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像是弹幕网里花花绿绿的字体,呼啸而过。
原本以为一切都掌控在手的女孩子懵了,她站起身,蠕动着嘴唇,有些焦灼地辩驳起来:“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
在抬头的瞬间,她对上了少年笑眯眯的眼睛。木川唯眨了眨眼,因为刹那的心头一跳愣住了。绿谷出久重新扶着门框,眼里显而易见写着玩笑的意思,微微自然卷的绿发随着窗口进入的风拂动,带着腼腆的笑意,圆溜溜的绿眼睛清澈倒映出她的身影。
他是故意的。
套路被戳穿的女孩子鼓起脸颊,偏过头小声切了一声,她无疑是从这一瞬间,从他的轮廓中描摹出了一个印象外的少年。
难得吃瘪的唯姑娘抿着嘴唇向他走近,眼神稍稍闪烁,顶着对方包容到甚至可以说是宠溺的笑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算了,我们走吧。”
绿谷敏锐地注意到她的语气变化,无奈地跟在后面,紧绷的精神变得放松,小心地看着她,生怕她生气。但是自己的嘴唇却不由自主地往上跑,随时可能会露出一个傻了吧唧的微笑。
不得不说,赢了小恶魔的感觉,真妙!
少年不知道的是,在木川唯无往不利的战果中,他似乎是唯一一个反套路成功的家伙,而现在,头一次失败的咸鱼少女正反复品尝着不甘心的滋味。
这很没有道理。
应该没有人能在这张脸面前保持冷静才对。
木川唯走下台阶,穿过花圃,侧过脸去看斜后方的男生,目光极度专注。男孩子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身体和胸膛隐隐发热,他慌张地抬手扣住她的肩膀转向别处:“你好好走路。”
见黑发姑娘还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绿谷出久一改刚才的平静,用手背贴住染上红晕的脸颊,有些紧张地躲闪视线:“别这样看我。”他加重语气,像个装腔作势的小奶狗。
果然。
木川略显得意地收回视线,也不知道究竟在得意些什么,总之就是感觉自己又赢回来了。
“我决定现在开始喜欢你三秒钟。”少女竖起食指宣布道。
无法恢复冷静思考的少年捂着脸咬着嘴唇,小雀斑的位置满是红晕,事实上,他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往大脑涌,像是热可可又甜又烫。他刚刚只是被少女多看了几眼,胸膛里的器官便疯狂跳动起来,扑通扑通地,连带着他的胸口似乎都要被撞破了。
然后他肋骨下的心脏就会顺应召唤,直直地飞到木川唯怀里,钻进她的心口。
……等等,这会不会是个性的一种呢?
刚开始时他是有往这方面考虑过,但在得知少女的个性是温度后,便打消了这种想法。后来每次见面他都只顾着害羞,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甚至还做出了亲女孩子脸颊这种莫名其妙完全不符合他人设的举动。
尤其是现在看来,凡是见过木川唯的学生,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喜欢她这张脸,统统都赞许有加。就像他在对方转学来的第二天曾经说过:人类的审美是不一样的,即便木川真的很好看,也不至于做到每个人都会喜欢她。
那她的养母也许就是另一种情况了,肯定有什么规律或者准则在里面。
他稳了稳心弦,打算直接问出口:“木川,你的个性……”
“嗯?我的个性怎么啦?”
木川唯歪着脑袋,露出了被阳光染得金红的耳廓,深红的眼眸无声无息地有了渐变,在长长睫羽的投影下像是凡尔赛玫瑰花,隐晦而滚烫地从相对的视线中摇摇欲坠,折射着日光。
他说不出口了。
大脑乱成一团,女孩子的脸庞离得如此之近,甚至让他生出了只要低下头就能亲吻到的错觉。他的心里嘭地飞起一簇烟花,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柔软如花瓣的粉色嘴唇,莫名被牵引的视线描摹着她挑不出错的脸部轮廓。
冷、冷静下来!那是她的个性!
绿谷出久猛地后退几步,脚步还有些踉跄,他避开女孩子的视线,紧张又羞赧地盯着脚边的红花酢浆草:“我、我先回班了!”声音都变了调。
说罢,男生连跑带跳地顺着石板铺成的小径飞也似的离开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木川憋不住终于笑出声,她弯着眼睛,流露出恶作剧成功的得意之色。
结果就是,哪怕少年知道了真相,但还是逃脱不掉被女孩子逗弄的结局。木川唯心情很好地穿过竹林中的亭台,在距离灌木丛十米左右的位置上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轰?”
来人正是十几分钟前才刚刚见过面的男生。他蹲在一排翠绿的灌木前,低着脑袋不知道在看什么。木川能一眼认出还是由于他辨识度极高的发色,恰好在她的方向上是红艳艳的发丝,偶尔有几缕银白的头发被风吹到这半边,看起来格外可爱。
轰焦冻抬起头,看见是她也愣了一下:“木川。”
“你在看什么呢?”唯姑娘跟着蹲在他旁边,抱着膝盖压好裙摆,“啊……”
浅黑的土壤上躺着一只青褐色的小鸟,胸口腹部的毛是棕黄色的,只有爪子附近的毛色污白。在它脖颈的位置上有一个鲜红的口子,黑红的血液流到了翅膀上,染红了一小块的土壤。
“似乎是被谁用弹弓打中了。”轰焦冻解释道。
木川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它的头部,又慢慢地翻动着翅膀,最后才抽回手说:“已经死了。”
“是吗……”
少年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奇怪的是,他明明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木川唯却能从对方微微扇动的眼睫中看出情绪变化。
已经死掉的生命就不能用时间回溯来治疗了。
她移开视线,伸手按住泥土,试探地戳了戳,很软。然后便徒手挖起坑来,灰褐色的土屑沾了满手,连原本粉色的指甲缝中都挤入了不少泥尘。以轰焦冻的角度来看,女孩子漂亮的双眼皮微微下垂,消瘦的肩膀一用力,黑色的长发便滑落身前。
很快,一个小小的坑便初步挖成了。
“虽然不能给你立墓碑,也不会写墓志铭。”木川唯捧起树莺的尸体,轻手轻脚地放在小土坑里,接着开始一捧一捧地将土掩在它身上,“但挖个坑还是可以做到的,生命能以别的形式存在,然后继承。”
埋好小土包,她随意拍掉了手掌沾染的碎屑,继而按着膝盖站了起来。
“啪——”
口袋里的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轰焦冻的视线由少女的侧脸移至地面,他看见了一个挺眼熟的玩偶挂件,觉得似曾相识,不禁啊了一声,帮她捡起来:“这个,很有名吗?”
木川唯重新蹲下身,红眼睛微微睁大:“你不知道巴斯吗?”
“巴斯?”
“巴斯光年。”
“是什么?名人?”
“你没看过《玩具总动员》啊。”木川惊讶地看着他,眼神更像是遗憾和怜悯。
“动画片?”
少年把宇航员模样的手机挂件拿在手里,上下打量着它,一脸迷茫。
“是皮克斯的动画系列电影,轰你打算没看过《玩具总动员》就老去吗?”女孩子惊讶于他的态度,随后摆了摆手,很是爽快地开口,“那这个送给你吧,是我前两天在扭蛋机里掉的。”
“你要送给我?”
“嗯。保持一颗童心可以让你拥有邂逅哦,比如和其他很可爱的小姐姐在街角擦肩而过,它从口袋里掉出来,对方捡到了,再递给你。这时候就可以要她的联系方式请她去看电影吃饭啦。”
木川唯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有点苦恼地看着手上依旧残留的泥土:“虽然是比较老套的恋爱,但也还算经典吧。”
“和你不可以吗?”
“诶?”
男生似乎是不太能理解,他抿着嘴唇又问了一遍:“不可以吗?刚刚是从木川的口袋里掉出来的,被我捡到了,那你也应该问我要联系方式请我去看电影吃饭?”
半红半白发色的少年侧着脑袋看她,眼神专注,异色瞳眨了眨。他垂着的眼帘下,蓝幽幽银灿灿的眸子像是已经注视了千百秒,等着她抬头看上一眼,就能捕捉到他的眼神。
“虽然比较老套,但是我很喜欢这种恋爱方式的。”
……你等等好像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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