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刑老夫人说的每一个字, 刑氏母子兄妹三人都一一牢记心中。
叶大老爷人没什么事, 只是军职被革世子之位被撸而已。当天晚上, 就被老侯爷从宫中带了回来。
老侯爷带着儿子回来后,当即便下了命令, 将大老爷关了禁闭。在祠堂列祖列宗面前罚跪,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准去看他,若是谁敢违抗命令, 一并处置。
果然如刑氏等人所料,次日一早, 叶萧就被老侯爷叫了过去,且提的就是要请封他为世子的事。叶萧就照着自己外祖母说的那样去做, 谦逊, 礼让, 不接受。老侯爷没想到这个嫡长孙会拒绝,倒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
“你父亲无德无能,竟然被陛下革职处置, 实在丢了侯府脸面。你父亲世子之位被废,按着规矩, 也该是请封你为世子。”老侯爷负着手,十分严肃, “你论才论德, 论身份, 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选为何要拒绝”
叶萧忙抱手弯腰回话, 十分恭敬“父亲世子之位才被撸,我这个做儿子的就着急上,外人定会非议我们侯府,更会质疑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此乃其一。其二,父亲被撸,乃是因为一时失德,只要知错能改,日后同样是侯府的继承人,父亲尚在,做儿子的不敢觊觎。何况,祖父您如今依旧身强体壮虎虎生威,也不着急必须立一个继承人来。此乃其二。”
说完上面两点,叶萧忽然顿了一瞬。
老侯爷正认真听着叶萧的话,心中琢磨一番,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正要继续听下去的时候,见他忽然沉默了,便追问
“其三是什么”
叶萧更严肃认真了些,道“祖父,孙儿总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这个节骨眼上,陛下大张旗鼓对父亲处置,又是革职又是深夜召唤入宫训骂,怕怕有杀鸡儆猴之意。”
至于谁是鸡谁是猴,老侯爷瞬间就明白了。
他恍然“你是说陛下处置你父亲,其实是做给顾家人看的同时,也是在告诉朝中诸臣,他这是要开始整顿顾家了”
叶萧皱眉点头说“三妹嫁了顾昶,顾叶两府乃是姻亲。先对叶家动手,给顾家一个警告,也是告诉朝臣陛下的决心。如今正是风尖浪口上,万事还是低调为好。”
老侯爷沉默着一时没吭声,只背负双手在书房内来来回回踱步。这一层,他倒是没有想到的。
只以为是唐家暗中搞的鬼,陛下是念在唐统立有战功的份上这才对叶家如此严惩。如此看来,倒是他高估了唐统。
若陛下想办顾家,肯定不是一时半会的决定,肯定是思量很久。朝中,嬴王一党人也弹劾了顾家数月。想必,陛下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有这个意思吧
如今,恰巧的是,唐统把老大的事儿作为一把刀子,朝顾家插了去。
估计连唐统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然会被陛下利用加速害了顾家。老侯爷心中不由觉得,或许这就是报应。
心中思量完,又转身看向叶萧,赞道“萧儿,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心思。”走过来,抬手在叶萧肩上拍了拍,老侯爷此刻心中更加笃定了叶萧为侯府世子的人选,不由点头赞赏说,“你比你父亲强。”
抬头朝外面看了看,老侯爷又说“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吃早饭。吃完早饭,早早去衙门里报到。”
“记住了,低调做事,遇到任何事,都可以随时来与祖父说。”
叶萧如今得了份差事,真正开始走向仕途了。
“是,孙儿谨记。”弯腰抱手,“孙儿先告退。”
其实有关陛下要处置顾家的这件事儿,是叶榕告诉兄长叶萧的。叶榕知道顾家前世被“流放”了,而本来对嬴王一党弹劾根本不放心上的陛下,忽然开始有所动作,叶榕便猜测,陛下怕是要对顾家“动手”了。
前世,她是嫁到顾家没两年功夫顾家举家流放的。前世她与顾旭议亲十分顺利,基本上是很快就定了亲。
定了亲后没几个月,她就嫁去了顾家。
细算时间,前世的这个时候,差不多就是她嫁去顾家一年左右的时候。那么,若是这一世顾家的轨迹与前世一样的话,那么,离顾家被流放不远了。
可叶榕又想,如今顾旭也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的。既他知道顾家有十年流放的命运,会着手改变吗
虽然流放不是真流放,只是配合当今陛下演的一场戏,日后还是能再回京的。但,十年的寒苦日子,十年的妻离子散,却是真的。
十年受的苦,也都是实打实的。
十年间,遇到的各种危险,包括时不时就有嬴王一党人派来的杀手追杀,全部都是不可避免的。那十年的日子,她曾经跟着一起劳心劳力过,知道那种每日活在刀尖上的那种滋味儿,并不好受。
若再有选择的机会,顾旭是不是会劝家里人选择避开。养精蓄锐有很多种方式,并不一定非得假借“流放”之名。
叶榕提醒兄长叶萧的时候,刑老夫人母女也在。所以,趁今儿早上吃早饭的功夫,刑老夫人跟叶榕说
“若真是你猜测的那样,还真是庆幸当初嫁去顾家的人不是你。若是你,陛下真对顾家动手的话,你自然要跟着受苦。”
刑氏此刻是又庆幸又自责,庆幸女儿亏得当初是没嫁去顾家,自责是因为觉得自己眼瞎,当初竟然选了顾家那样的人家,险些害了女儿一辈子。
顾家树大招风,且又在朝中与嬴家博弈多年。若是陛下有意查办顾家,可不是像如今办叶家一样,只革职撸世子之位这么简单。
对顾家,不办则矣,若是办了,不可能不痛不痒。
刑氏一把抱住女儿“可亏得不是你嫁去的顾家。你当初死活不肯嫁顾旭,娘还想不明白为何呢。原来,是我闺女命好,有神明保佑,一早就得了神明指示。”
叶榕说“女儿只是猜测,倒不一定猜得准。”
刑老夫人睇了女儿一眼,刑氏方才知道自己失态了,忙坐正了身子来。
刑老夫人对叶榕说“虽则只是猜测,想必也是猜中了几分。只是,君心难测,天子之意,也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可以妄自揣度的。自家人面前说说就行,外人面前不能胡言。”
“是,榕儿谨记。”
有些话,叶榕不好与外祖母跟母亲说。但她心里没存事儿也就算了,如今存了事儿,就总想找个人说说话。
思来想去,想到的只有魏昭一个。
从前没定亲的时候,叶榕顾着男女大防,回回只想避得魏昭远远的。如今定了亲,虽说还没成亲,但到底是名正言顺的关系。只要私下里见面不让人看到,倒也无碍。
所以,吃完饭后,叶榕与外祖母跟母亲道“听说表嫂怀孕了,我想去看看他们。”
刑氏望向自己母亲刑老夫人,刑老夫人点头说“不管他母亲做了什么,护哥儿这孩子的确尚可。此番因他母亲的连累,仕途上也颇有些不顺,倒是可怜。你若是想去,便去吧。看看他们,也算是雪中送炭。”
见自己母亲这么说,刑氏便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女儿临行前,刑氏叮嘱道“你如今是定了亲的人,万事得避嫌。看那个绣娘可以,但若遇到护哥儿,离得远远的好。”
叶榕明白母亲在担心什么,她这是怕自己心中还惦记着表哥于是忙解释说“女儿本来就是去看绣娘的,怎么会见表哥再说,当初之所以选择要嫁给表哥,也是因情况紧急迫不得已。如今他既已娶妻生子,夫妻恩爱和睦,女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刑氏想想也是,觉得是自己多虑了。那魏昭哪样不比薛护好啊,女儿如今既与魏昭定亲,又如何还可能念着薛护呢
只不过女儿方才突然提起说要去看他们夫妻,她一时没想到别的原因,就以为是意在薛护。
叶榕当然是意在魏昭,那梁记米铺的老板是魏昭的人,她若是主动想见魏昭,只能通过他。只是这些,叶榕不能跟母亲讲。
“您放心,娘,女儿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叶榕安抚母亲,“女儿只是因知道表嫂怀了身子,又想着薛家刚刚出了这种事儿,想去与表嫂说说话。”
刑氏只是在最初知道她是因薛姨母才嫁来叶家的时候恨过薛刑氏,之后细细想了想,心中的恨意倒是淡去不少。至少,她还有一双好儿女,也不是一无所有。
再之后,她利用薛姨母成功对付了唐姨娘的时候,心中对薛姨母的恨,就更是消失殆尽了。她心中没有大老爷这个人,所以,也不在乎他外面养着薛刑氏。只要薛刑氏能帮她与唐氏争宠,她就觉得她是有用的。
何况,薛护与他母亲还是不一样的。
只要薛姨母不触及她的利益,刑氏也不会与她计较。刑氏与薛姨母不一样,眼界不同,二人所追求的利益自然不同。
第87章
叶榕乘坐马车去梁记米铺,梁博文看到了,立即亲自迎接过来。
“叶大姑娘怎么突然光临寒舍可是有什么指示。”
叶榕说“绣娘在吗我是来看看她的。”
自去年年末开始,薛护夫妻便一直留在梁记米铺做事,薛护为账房,绣娘则做些杂活。米铺是前后两大间,中间连着个小院子。前面是铺子,后面本来是堆杂物的,后来薛护夫妻来了,梁博文命人收拾了下,暂时供给薛护夫妻住。
如今绣娘怀了身子,薛护疼妻子,不让她再干活,所以,叶榕来的时候,前头铺子里只看到薛护一人。此刻不忙,薛护见是叶榕来了,也立即搁下手上的活走了过来。
“表哥。”叶榕喊了他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薛护朝着叶榕抱手作了一揖,直起身子后,望着她,喉结滚动了下,心中十分感激。
梁博文也不知道此刻绣娘在不在,转身问薛护“她在后院吧”
薛护点头“在后院。”
叶榕说“我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嫂子的,我过去与她说几句话就走。你们去忙吧,不必管我。”
叶榕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是看着梁博文说的,梁博文一下就听明白了。
于是也赶紧用暗语与叶榕道“叶大姑娘放心去吧,若有任何事,我都替您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到时候,您只需知会声就行。”
叶榕对梁博文颔首“有劳梁老板了。”
说罢,带着婢女桂圆往后院去。
虽说是借看绣娘的名义出来会见魏昭的,不过,叶榕对绣娘薛护两个,倒也是真心。既然来了,肯定是带了不少日用品来的,都是绣娘用得着的东西。
当然,还有一些银子。
“叶大姑娘,您能在这个时候来看我,我就很感激了,实在无需再送这些东西来。”绣娘不肯收。
叶榕说“如今你不是你一个人,你肚子里可还装着一个。若是饿着孩子,日后可是要后悔的。”
绣娘“饿不着,这梁老板待我们夫妻不错。如今我因孕无需干活了,那份工钱,他也按月都给我,我们不缺钱。”
“表嫂。”叶榕语重心长,握住绣娘手,将那几张银票塞进绣娘手中,认真说,“表哥如今仕途受了些影响,但只是暂时的,风头总会过去。官场上,日后需要用到钱的地方多,同僚间总需要应酬吃饭。再说,等你们孩子生了,总不能一直住在这儿,这不是长久之计。”
“这些钱,也是外祖母的意思,外祖母心里也是有表哥的。钱你拿着,表哥若是知道是外祖母的意思,他一定会收下,更不会怪你。”
叶榕倒是没骗她,送些钱给他们夫妻用,的确是外祖母的意思。
绣娘听如此说,便感激的收下。她双手紧紧攥着那几张一百两的银票,眼泪一颗颗掉。
“为了婆母的事儿,夫君羞愤又自责。如今闹得满城人尽皆知,夫君的脸也都没了。”绣娘边说边哭,“本来吏部已经派了他差事,但因这事儿,差事没了。我们已经商量好,若真因这事儿夫君一辈子再走不上仕途,便就一直留在这里做事。”
“梁老板人好,总不会嫌弃我们。有口吃的,有地儿住,总比留宿街头要好。”
叶榕安抚道“朝堂的事情,瞬息万变,你告诉表哥,让他不要着急。梁老板人好,你们就先留在这儿做事。哥哥已经入了仕,有他在前头打前阵,表哥不会没有指望。”
绣娘听了这话,差点给叶榕跪下来,被叶榕及时扶住。
叶榕道“以你我的关系,你不必如此见外。我也不打搅你了,你怀了身子需要好好休息,如今天又热,你莫要再哭。”
“我先走了。”叶榕告辞。
绣娘坚持要送叶榕到门口,叶榕知拗不过,也就由着她去。到了前头米铺,看到梁老板,叶榕说
“我鲜少出门,今儿偶尔出来一趟,也是替母亲办事儿的。天热,又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赶回去用饭已经来不及,就想带着我的丫鬟附近寻个酒楼吃一顿。梁老板,你见多识广,可有好的推荐”
梁博文立即就指着米铺对面“过了这条街,沿着那条路一直往前走。再过三个路口,有家叫南来北往的酒楼,菜做的清淡可口,汤水更是一绝,叶大姑娘或可一试。”
叶榕跟梁博文道了谢后,带着桂圆去了南来北往。
果然如叶榕所猜的那样,进了酒楼后,立即就有人迎过来请她上了楼上的包间。而在包间里,她顺利见到了已经侯在桌边的魏昭。
看到魏昭,叶榕露出笑容来。
“贸然约你出来,不知道有没有耽误你忙正事”
魏昭一边迎过来,一边笑嘻嘻道“在我这里,你便是最天大的事。”
叶榕一噎,就瞪了魏昭一眼。魏昭有些贱,被瞪了一眼,反而更高兴。
桂圆闷着脑袋就要退出去,叶榕喊住她。
“你也没吃饭,这里没有外人,一起吃吧。”
桂圆甩头拒绝“不不不,奴婢不饿。姑娘,您与魏二爷先用饭,奴婢回去再吃。”
魏昭道“你家姑娘最是重规矩的,可见她是真疼你。既然这里没有外人,她让你留下,你便留下吧,左右没人会回家告诉你们家夫人。”
又说“我如今是你们家姑娘未婚夫,倒不见得有你这个待遇啊。”语气颇有些酸溜溜的。
桂圆一听这话,更是不敢同桌。
哪有丫鬟与主子同桌而食的若叫夫人知道了,不得打她一顿再把她卖了。
叶榕想了想,也就算了,不难为桂圆,只说“你也不必侯在这儿,自己去楼下找点吃的吧。”
桂圆还在犹豫,魏昭严肃道“你们家姑娘让你去,你便去吧。有我在,还怕她伤着”
“奴婢不敢。”桂圆又看了眼自己主子,见她冲自己点了点头,便就退下去了。
屋内只剩下二人后,魏昭招呼叶榕坐下“你尝尝看。”他亲自拨了个椒盐虾递到叶榕碗里。
叶榕看了他一眼,然后拿起筷子夹了虾,咬了一口。
味道鲜嫩,肉质松软细滑,倒是很好吃。不过,叶榕也只是吃了一口。
魏昭又亲自盛了碗汤递过去“吃饭前先喝一碗汤,对身子好。”
叶榕习惯了男尊女卑,从前她与顾旭做夫妻的时候,魏昭现在做的这些活,都是当初她对顾旭做的。如今,她得到这般待遇,倒是一时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
父亲母亲不对付多年,鲜少一起吃饭。就算偶尔坐在一个桌子上,也是各吃各的,彼此不搭理。
所以,她不知道别人家夫妻是如何相处的。
魏昭看出了她心思来,就笑着道“榕儿,既然你我决定以后的日子一起过,决定要一辈子携手走下去,就无需再顾虑太多。在我面前,她想做什么都可以,想说什么也都行。如果面对我,你在做事说话前还需要犹豫三分的话,未免就显得生疏了。”
叶榕点点头,笑了“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魏昭“那日后你需要习惯的事,怕还多着呢。”
突然传来几下敲门声,叶榕听着颇有规律的声音,总觉得像暗号。果然,就见魏昭起身,朝门口走去。
叶榕目光也朝门边探去,就见一个穿着店小二衣裳的人附在魏昭耳边说了几句话。
很快,魏昭回来了。
叶榕说“我的事情不重要,二哥若是忙,不必管我。”
魏昭摇摇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我的人来报,说是顾旭发现了你的行踪,此番怕是知道你是来见我的。”叶榕面前,他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其实心中是有些动怒的。
他有在叶侯府门外安排几个人,目的是护叶榕母子几人周全。更主要的,当然是护叶榕这个未婚妻的周全。
这个周全,自然是包括保证叶榕出门行踪不被任何人盯梢。
如今,倒是被顾旭盯上了,魏昭心中自然觉得那群人是饭桶。
虽然顾旭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凭他的警觉性,只要他愿意,自然能避开。但他素来严厉,在他手底下做事,是不允许出错的。
魏昭喜怒不形于色,叶榕自然没看出魏昭的心思来。听他提到顾旭,叶榕只说“想必他在暗中跟着我。跟着就跟着吧,他也做不了什么。”
魏昭点点头,实话与叶榕道“他此刻就在隔壁间,不过,方才听说,唐统不知道怎么打探到他在这儿的,找上门来了。有唐统在,估计他一时半会儿倒也顾不上你。”
叶榕今儿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来找魏昭的。
魏昭手中摩挲着筷子,目光探向对面的叶榕,表情严肃认真。
问她“还记得富阳县齐氏医馆的那位夫人吗”
“记得。”叶榕也实话与他说,“前世的时候,这位夫人好似后来被顾家请到了府上。但那时候我只在关心我母兄的案子,对这个齐夫人,倒没多在意。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顾家人请她入府是何意。”
说是请,但其实叶榕心中也明白,其实就是软禁。
她想不通,一个小城的普通大夫,到底是做了什么,能让荣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世家那样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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