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绝命神笔二

    “盛寓!”

    一声清冽的女音横插了进来,带着些不同于这个小雨清晨的微微火气。

    十几个身着红色服饰腰带佩剑的人往这边走来,步伐整齐一致,为首的女子一头长发梳得干脆利落,身下的衣摆随着脚步大开大合,颇有几分飒爽英姿。

    “阿姊。”盛锦承看见来人,笑着叫了一声。

    司淮自觉地往后退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来人,这女子长相秀丽,眉眼和盛锦承有几分相似,却又比他多了几分英气,再加上那一句“阿姊”,想来便是盛家的大小姐盛原——盛兰初。

    “你还知道回来?!”盛兰初的火气并没有因为他脸上的笑降下去,伸手往他肩上重重戳了两下,火气更大了,斥道:“你家服呢?!”

    仙门大宗都有统一的门派服饰,像盛家这种家族门派的弟子,通常会将统一的弟子制服称为家服。

    盛锦承讪讪一笑,道:“出门在外,太招摇了不好。”

    “你不招摇些别人怎么知道你是盛家的人!”盛兰初板着脸左右打量了他一圈,才放缓了语气,“挨欺负了没?”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只厉害的树妖,幸好祁舟兄救了我,我便邀他来凤棉走走。”盛锦承顺嘴将她的注意力引到了司淮身上,闭口不提家中准备宴席和他私自出门采办的事。

    盛兰初嗔了他一声,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些,朝司淮点了点头算作答谢,视线越过他们两人落到了后头那人,有些诧异地问道:“林先生怎么会在这儿?”

    “原姑娘。”林先生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强自镇定着做足了礼数,道:“昨夜我与盛宗主彻夜饮酒,天快亮了才从三木原离开,没想到走到半路上居然遇到……遇到了死人……吓得我酒醒了一大半……”

    “什么死人?怎么回事?”盛兰初看向同样一副不明所以模样的几人,示意林先生往下说。

    “我也不知道,盛宗主要让弟子送我一遭,我非得自己走,走进前边那条巷子的时候就看见有两个人倒在地上,一摸都没气儿了,吓得我赶紧跑出来找人……”

    他们两人说话的空当,司淮已经从盛锦承那里问出了这个林先生的身份,他是盛锦承的私教先生,从识字读书开始教到现在,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启蒙导师,学识渊博为人大义,又与盛宗主私交甚好,他说的话盛大小姐自然也没有什么怀疑。

    盛兰初打了个手势示意盛家弟子先进巷中查看,又差了两个人送还未彻底醒酒的林先生回家,这才带着自家不成器的弟弟往黑漆漆的巷子里面钻。

    巷子不宽,勉强能容两个人并排通过,司淮见盛锦承规规矩矩走在盛兰初边上,干脆落在后头慢悠悠跟着,一边捉摸着心里的事一边听着前边两人不紧不慢的谈话。

    “阿姊,这大清早的你不督着弟子们操练,怎么会跑到城西来?”

    “还不是你一声不说就跑了!半个三木原的人都被我派出去找你了,昨夜才有消息说在城西外看见你,天没亮我就……”盛兰初的话还没说完就住了话音,奇怪地“咦”了一声,自言自语般问了一句:“怎么有个和尚在这儿?”

    “和尚”两个字在司淮心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仿佛一片轻飘飘的落叶覆了上去,却重得出奇。

    他加快了脚步追上停在巷口的两人,城西这一片商户交错,巷子里出来又是一条街市,面前这光景也不知道是哪座酒肆的后墙,墙里齐齐探出来几棵大树的绿冠,投下一片阴影挡着墙根处两个歪倒的人。

    十几名盛家弟子将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和尚围在了中间,那和尚却不见半点慌张,闭着眼合着双手默念着超度的经文,晨辉落在了他身后,仿佛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华光。

    司淮定定地望着那人,心中悬着的一块重石平静地沉入了千尺寒潭中,一时竟不知该上前还是该后退。

    犹豫之际,正好那人诵完了经文,望过来的视线平静无澜,却在看到他的时候,多了一分笑意。

    /

    盛家弟子见盛兰初过来,整整齐齐唤了一声“少宗主”,后者应了一声,抱着双手停在两具尸体前打量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吾念,冷着声音问道:“你干的?”

    “阿弥陀佛,贫僧不杀生。”吾念从容回答,随即对着跟上来的司淮微一点头,“淮施主,别来无恙?”

    “你们认识?”盛兰初眉头一挑,目光在司淮和吾念之间来回打量了一下。

    “嗯。”司淮轻轻点了一下头,压抑着难安的心绪,不疾不徐道:“两个月前在桐庐镇认识的,大师怎么会在此处?”

    “贫僧那小师侄染了严重的风寒,我带他进城寻医已经四五日了也不见好,昨天夜里烧得糊涂,只好熬到天亮出来寻大夫,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两位遇害的施主……阿弥陀佛。”

    “这么说,这两个人的死跟你没关系了?大清早的街上也没几个人,你一个和尚刚好出现在这里,恐怕不是你一句‘不杀生’就能撇清的吧?”

    天还没有亮透,又飘着雨,路上半个行人的影子都见不到,一个外来和尚站在尸体边上,自然不能因为他是个和尚就相信他是清白的。

    司淮正想替他辩解两句,一个查看尸体的弟子先出了声,唤道:“少宗主,有异样!”

    另一个弟子顺势将压在上头那人翻过了身来,两人皆是百姓穿着,方才倒在一处没有细看,这回翻过面来才发现那人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血痕,血迹还在往外涌,浸湿了大片衣襟和他身下那人的肩背,可是——

    “这个人是被利器划破咽喉死的,可是被他压在下边的这个人身上却没有任何伤痕。”非但没有任何伤痕,那张还没发僵的脸上似乎还留着笑意。

    那名弟子小心翼翼将他翻过来靠在墙根上,慌忙挪开了视线,在冷雨的清晨里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盛兰初眉头紧紧皱起,双手大喇喇往往腰上一叉,猜测道:“没有伤痕……难道是下毒?”

    “如果是下毒,另一个人身上为什么会有伤口呢?”被挡在后面的盛锦承从司淮身后绕了出来,“凶手总不至于下毒杀了人,又拿刀杀死另一个人,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而且……这个人若是中毒而死,是什么毒能让人死的时候还在笑?”

    “先抬回三木原,找几个仵作验验尸,看看晚些时候有没有上门认尸的。”盛兰初重重叹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吾念,道:“至于和尚你……还是随我回一趟盛家,这个世道,剃掉了头发也不见得就会守那劳什子的清规戒律,我总不能因为你是个秃头就相信你的清白,等查清确实非你所为,我自当以礼赔罪。”

    不等吾念答话,长街另一头的巷子里跑出来一名年轻弟子,指着巷子里边扬声道:“少宗主!这里头还有一个!”

    几个人同时沉默了下来,被十几名弟子齐刷刷注视着的盛兰初脸色越发黑沉,一言不发地朝那边走去。

    仙门大家驻守的地界一向太平,可这大清早的在盛家的地界上居然一下死了三个人,不管是人为还是鬼祟,怕都是活不长了。

    盛锦承并没有被盛兰初身上的怒火气吓住,前脚盛兰初进了巷子,后脚他便跟了上去,司淮和吾念相视一眼,也跟在这位小少爷的身后查看情况。

    那条巷子里堆了七八个装满杂物的箩筐,其中一个被撞到倒扣了下去,正好盖住了尸体的上半身,散落一地的杂物里混着个破了的灯笼和一面小锣,想来这个人是打更的更夫。

    更夫夜晚打更,将近五更天才能下值,保不准是他正好倒霉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遭人灭口。

    众人心里头这么猜测着,却在尸体上身扣着的箩筐掀开的时候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更夫身上除了撞得狼狈了些,并没有任何可见的伤痕,生满褶子的脸泛着苍白的死态,嘴角勾着的笑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盛兰初错身挡开盛锦承的视线,弟子将尸体一并抬回三木原,转身拉着盛锦承出了巷子。

    “没有伤痕、面露笑意,如果不是中了什么死相离奇的毒,怕是有鬼魅在作祟。”盛兰初一把拍在盛锦承往后望的脑门上,斥道:“你少靠近!免得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更夫和另外两人不是死在同一处,不能判定他们认不认识,还是先等家属认尸确定身份,才好追查。”司淮的手在腰间的折扇上摩挲了一下,沉下了声音道:“不过这死相有些奇怪,邪物作祟的可能性比较大。”

    “阿弥陀佛……”吾念合着双手揖了一个礼,道:"贫僧略懂些捉鬼除祟之法,虽然在盛家面前有些班门弄斧,还是愿意倾力相助。"

    "大师……"司淮本欲为吾念开脱几句让他离开,想不到他却自己要铁着脑袋往上撞。

    "贫僧清白无畏,何惧到盛家仙府走一遭,但求不要让无辜之人枉死。"

    吾念默了一会儿,直到抬着尸体的盛家弟子从旁边过去,才有些难为情地开口问道:"盛姑娘既然要将贫僧带回三木原,可否将我师侄也一并带上听闻盛家的医师医术了得……"

    司淮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原来这才是这和尚上赶着去三木原的原因。

    盛大小姐一口气提上来又咽了回去,随手点了两个弟子去扛人,转身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回走。

    /

    盛家仙府三木原是八百里湖泽上的一座岛,入口处栽了三棵木棉树,两座并行的铁索木桥连通岛陆,木桥可走车马,建得大气奢华。

    校场上站着一排排晨起操练的弟子门生,身着橙红色绣白纹服饰,远远看着,像早春时节大片大片开得热烈的木棉花。

    若看得再仔细些,不难发现那白色纹案绣的正是盛开的木棉花,木棉是盛家的家徽,传说是英雄的象征。

    然而大片如火的红色里突兀地站着两个身着冰蓝色服饰的男子,前头那人生得仪表不凡,负手立于一侧,颇有些清冷姿态。

    排得上名号的仙门大家中,只有渝州东阳家的家服霜雪霁寒袍通身冰蓝色,袖摆衣袂滚了一圈霜雪纹案,衬得整个人周身裹着一层森寒气。

    只是如果单单放两个人在焰火堆里,那森寒气便化得没了踪影。

    盛兰初皮笑肉不笑地冷冷呵了一声,"我说怎么大清早这么晦气,见到个和尚还死了人,原来是东阳公子来了。"

    "……"吾念替旁边背着尘一的小门生托了一把身后的人,插话道:“施主与夫郎拌嘴,莫要误伤了我这和尚。”

    “他才不是我夫郎!”盛兰初恶狠狠瞪了吾念一眼,冷冷哼了一声。

    另一头的东阳公子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看向这边的眼神带着些嫌恶,并没有要招呼的意思,转身朝另一头走远,留下个清冷卓绝的背影。

    世人都在传盛家小姐与东阳公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看这两人相看两厌的样子,看来传言出入得有些大。

    盛兰初狠狠咬了一下牙,愤愤然转身要往另一个方向走,蓦然对上还落在自己身上的和尚的视线,脸上登时浮起了一丝微红,陡然抬高了声音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我刚刚是为了让他不顺气,才不是什么拌嘴!唉呀对……对不住!行了吧?”

    话音撂下,盛兰初匆匆走开,吾念望着那道,忽而也抬高了声音,“贫僧并未在意,施主不必挂怀!”

    离得近的几个弟子大抵没想到有人敢呛他们少宗主的声,转过身去忍俊不禁,好一会儿才板正了声色,引着吾念和司淮去客居的屋舍。

    司淮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走在吾念侧后方,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见吾念那虚握着念珠的手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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