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我说, 这个头发,它变颜色也需要时间……”凌白蹲在墙角, 努力跟影像里的小家伙保持同一高度沟通,增强亲和的同时也暴露了他一头依旧乌黑亮丽的秀发, 这让一直期待着魔法发生的小家伙极度不满。
小家伙用着一副遭受欺骗的眼神瞅着他, 满是雾气地, 急哭了似的喊着, “到底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会变颜色啊……”
“不要心急,也许下次……”凌白还没说完,那头就啪地结束了通讯,最后那张气鼓鼓的脸有一种“没变化别来见我”的威胁意味。
凌白叹口气,蹲在墙角兀自惆怅。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可能是第一次当爹妈吧, 恨不得一天什么都不干,只想每时每刻都盯着他家小包菜自由生长成大包菜, 看他气喘吁吁地吃掉半碗饭都有熊熊的成就感, 然后一瞧不见, 心里就空落落的。
“在干嘛?”
一只脚伸过来踢了踢他的鞋子, 是从门里走出来的夏步安。
凌白指了指自己头, “等变色。”
“等死还快一点。”夏步安没好气。
受到战况影响, 餐厅里也是气氛低迷。每个人都希望有人能站出来消除他们心中的不安, 说什么都好。
凌白他们进去的时候一名副将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精神喊话, 附和者众。空话在大多时候或许是无用的, 而某些时刻却也是必不可少的, 那份空虚而盛大的欢喜,无止境无理由地膨胀起来,瞬间涨满了他们空荡荡的内心。
“联邦必胜!!”
他们的目光全都望过来,望着凌白身边的人,那些盛着期待的眼神,全都变成了砸向肩头沉甸甸的石头。
“你有什么看法吗?”
最后一场会议,凌白被特准坐在角落里旁听。说是旁听,凌白知道自己担任的也就是帮他们切换一下资料的工作,然而一番讨论后,夏步安的笔头却突然指了过来。
“我?”凌白确认地问。
对准他的笔头又点了两下,“好歹也是将门之后,总该从你父亲那里学了点东西吧?”夏步安说。
要不是他的提醒,凌白都快忘了他这个世界的身份了。他对自己退任在家的老父亲杨英华的印象,只有逢年过节要生活费时发过来的一句滚,如果再多说一句,还会加一句赶紧滚。毕竟这时候,因为挑拨两国战争,他已经成了全联邦的罪人。仅有的一次让凌白感受到家人般温暖的,是在他的所在位置被锁定追踪的时候,他的父亲大人会换频给他报个信:小兔崽子,往XXX滚。
凌白回忆了会,“学是学了不少,都没学会。”
“随便说说。”
见反正也逃不过,凌白干脆根据记忆里的剧情看似认真地分析起了战况,滔滔不绝地,反正作出的建议都是夏步安最后做出的部署。说得越多,室内就越是安静。他们从一开始止不住的轻视,到眼中的钦佩藏也藏不住地显露出来,最后零零落落地为他鼓起掌来。
这阵势让凌白越发心虚起来,甚至产生了那么点愧疚。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么做的话,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
夏步安最后也鼓起掌来,一下一下,指腹拍打在掌心,眼神是复杂的。
“你跟我想得完全一样。”他说。
指挥室里是寂静的。
凌白最后留下来坐在他身侧。
面前是瑰丽而灿烂的星河,仿佛幻象一般静止着。那一瞬间,夏步安仿佛也是静止的。他目光平视地望着前方,薄薄的星辉落在他的脸上,显得出奇平静,头顶的粉色进度条全融在那篇星海中。
“我是不是还没告诉过你,孩子叫什么名字?”夏步安忽然说道。
“不是叫青青吗?”凌白记得他是这么喊的。
不过现在想想,也可能是小名。
“安宁,叫杨安宁。”
夏步安说,“我希望给他一个安宁的生活。”
凌白怔了一会,不怎么自然地说,“他会有一个安宁的生活的。”
夏步安转头,冲他笑了笑。
凌白总觉得他的笑容里还藏着什么别的内容,只是他看不透。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可那是不正常的。在这个世界里,知道全部剧本的人应该只有他一个而已。他这么想着,那若有若无的熟悉却又再次涌上心头,不知指向何处,走向消散的虚空。
凌白去拉他的手,纹丝贴合的掌心,手指有温度的勾缠。这次的爱心看起来特效比上一回的又夸张了几分。闪着红光的爱心慢吞吞地起飞,仿佛吃撑到随时都要炸裂一般。已无法再掩饰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凌白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情感。
他一直以为对他大多是出于责任,也许还有肉.体的欢愉,这全都不稀奇。可实际上,他是真的喜欢跟他呆在一起,甚至超过了那份去追逐血液的快.感。
或许也是孩子唤起了他想要安定下来的心。第一次,他想要跟个人类一样过平凡的日子。
他有了一个家,一盏等待的灯火。
只可惜,最后灭掉这盏灯火的人,也是他。
“我也喜欢你。”说出这句话,比他想象中要容易一点。无论你是谁,凌白在心里补充。他选择忠于此刻的内心,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这是对你之前的回应。如果可以,我还想跟你生好多好多孩子,叫什么都没关系,要是不能生也没关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夏步安平静的脸突然像是崩塌一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奇怪表情来,只是一瞬,立刻就又调整回了平日的模样。凌白似乎是没看见,他还在想这个正在走向结束的世界。
早该结束了。
凌白静静望着视线里贴满了数字标签的敌放军舰和飞驰而来的炮弹,腾手输入了一串数字。
影像闪动。
一个青年模样的红发男子出现在凌白面前,往日嚣张的气焰尽数洗净,稳重的眉眼中透着一丝颓然。
正是凌白当初带走的卓启。
他当初带走他,自然也是为了他着想。当时帝国那边明面上是为了他主持公道,实际上只是借端发挥,为了挑起战争早已谋算好要牺牲掉他这颗棋子。对他们来说,卓启仅有的价值,不过是他帝国贵族的身份。他们想要他死,再把这条命丢到落下联邦的身上,然后理所当然借着激起的民愤,更加名正言顺地进行战争的筹划,占尽便宜。
凌白曾跟他解释过当时情况,只是卓启怎么会相信,他不顾他的劝说执意要回国,得到的结果却是差点被他的同胞暗杀,其中甚至包括他一个幼时好友,为了许诺的官职来欺骗他入圈套,最后还是凌白把他救了出来。
一系列的事给卓启造成了强烈的冲击,他终于相信了凌白的话,然后在凌白帮助下,这几年都藏匿在罗夏联邦一个偏远星球的牧场上养鸡,牧场的主人是杨恩淮父亲的旧时部下,受到委托下保护他的安危。
真是可笑。
这场战争因他而起,那些打着为他抱不平的旗号的帝国子弟想要取他的命,而被他从小视为仇敌的罗夏联邦,实际却是他真正的救世主。
他本该站出来说明一切,只是与自己的国家为敌需要勇气,另外,他无法不去考虑他所在帝国的家人的安危。他必须忍下去,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莽撞。
尽管并不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从中得到的成长,却比过去的十来年加起来还要多。
“杨恩淮?”卓启抱着桶装的鸡饲料,熟练地播撒了一把,才从闹哄哄的鸡棚里直起身来。
他疑惑地看着凌白,在他印象里,对方很少联系他的。
“你这是在哪?”卓启似乎也发现他呆的地方有点奇怪。
凌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通知般地对他说,“准备一下吧,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你说什么?”卓启没听明白。他所处的星球比较荒僻,加上他每天都在喂鸡喂猪种菜跟隔壁农场的哥哥撩骚忙得要死,发生的很多事情他都不清楚。只是回家两个字立刻就让他激动起来,他又问了一遍,“什么意思?”
“我说,你可以回家了。”
凌白说完便终止了通讯。
他熄灭了自己的灯盏,也为另一个人点燃回家的灯。这样,总算没有糟糕透顶。
他的视线穿过让人眼花缭乱的炮火,精确地锁定其中一艘毫不起眼的黑色战舰,望着上面不停变化的数值,精确地捕捉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根据剧情,这就是那艘在撤退中追击夏步安的战舰。只是凌白不知道的是,里面坐着的并不是剧情中违背命令的老将,而是本该在夏步安死后内心悔恨不已的顾柏。
终于,战争进入尾声,胜负已定,对方也从混乱中摆出了撤退的阵列。
“追击吧。”顾柏平静地下达着命令。
出击的锋锐战舰如一把刺向回忆的利刃,将脑海中残余的记忆刀刀割碎。顾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些多余的情感早该摒弃了,他是他的威胁,是他人生的障碍,这一点只要他活着就不会改变。
再见,夏步安。
再见,顾柏。
再见,阿斯尔。
……
轰然的火光吞没了近处的星海,漫天的红色带着碎块炸开,连带着整个舱体都在剧烈地震颤着。
夏步安挣扎着起身,凌乱的发丝垂在他的肩头,他竭力望向那火光深处,他不知道是否该庆幸自己的好运,敌方猝然袭来致命的一击竟会恰好被己方废弃的军舰阻碍,让他得以苟且逃生。他败得难看之极,辜负了他的国家他的子民,可他不想死,他一点都不想死,这一刻,他竟是这样可耻地贪恋着生的欢喜。即使从此一无所有。
他想要见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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