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意外的偶遇，究竟会给戴元白带来多大的阴影，林谙不知道。
她像只小鸡崽子一样被夏律谌牵进便利内店买头绳，等到她出来的时候，店外已经没有了那对小情侣的身影。
女生把头发在脑袋后扎成一个丸子，偏过头，眉眼弯弯地望着旁边的男人：“夏律谌，你刚才超级帅的你知道吗？”
男人微微一怔，清澈的眼眸里流露出一点好奇：“我之前为什么不帅？”
——他不是杠。
他是真的困惑。
“......你之前也帅啊，但是是那种小奶狗的帅。”
“那刚才呢？”
“刚才，你就像电视剧里从天而降的霸道总裁，拯救仙女于磨难，是霸气侧漏的小狼狗。”
夏律谌眨了眨眼：“那你喜欢哪一个？”
“我？”
这个问题的直白超出了林谙对金主爸爸人设的预想，她顿了顿，“那还是小奶狗吧，仙女对可爱的男孩子都是没有抵抗力的嘛。”
男人就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沉默了半分钟，就在他们即将走到车旁时，他忽然开口：“但是我还是喜欢当霸道总裁。”
“啊？”
“因为我更喜欢你喊我小夏哥哥。”
“......”
林谙愣在那里，连脚步都停了。
她抬起头，望向夏律谌。
男生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清澈专注，长睫毛微眨，阳光就落在了他的瞳孔里，波光粼粼。
他看上去很认真，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一时之间，林谙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传来闷闷的雷声，乌云迅速聚拢，似乎要下大雨。
女生突然弯唇笑起来：“好的小夏哥哥。”
她把手里刚才买的草莓牛奶和巧克力棒都一股脑塞给他，然后转身往车的方向跑：“打雷了，等会儿就要下雨了，我们快别呆在外面了。”
......
夏律谌没有动。
他伫立在原地，静静凝视着女生的背影。
看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远处，看她上了车，然后摇下车窗冲他招手，眉目盈盈，笑意浅浅。
他忽然想起了好多好多年前的那个春季。
记忆里的那个春日午后，天气要比现在更阴冷一些，铅灰色的云层在头顶上方翻涌不息，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游乐场旁边，有一块逼仄的居民区，居民区离街道很近，哪怕走到最深处，鼻间依然充斥着地沟油炸串的劣质味道。
而比这更可怕的，是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喊声。
“小夏哥哥——小夏哥哥——你在哪里呀小夏哥哥——我马上就要死了小夏哥哥——”
夏律谌循着喊声跑过去，在一个楼道口发现了缩成一团的女孩儿。
小腿肚上不知道被什么利器划出一道口子，血顺着一直流到脚踝，染红了她白色的鞋袜。
看见他的那一眼，小姑娘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哇——我要死掉了，我马上就要死掉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怎么那么坏，你走开，我一辈子也不要理你了——”
她赌气似的把汽水瓶用力砸过来。
瓶盖因为没盖紧，一下被甩开，蜜桃味的汽水瞬间浸湿了他的卫衣。
夏律谌不记得自己后来说了什么，也不记小姑娘究竟拽着他的衣角哭了多久。
他只知道，从那个午后起，他再也没听见过一声甜甜的小夏哥哥。
记忆里关乎于她的最后画面，永远停在了那个潮湿春季里，散遍整个居民区的地沟油炸串，和袖子上黏腻的蜜桃味汽水。
“小夏哥哥，你不吃午饭吗？”
前方传来熟悉的柔软嗓音。
他抬起头，对上女生的眼眸。
林谙靠着车窗，眨了一下眼睛，神情乖巧又迷茫。
夏律谌微微笑起来，迈腿走向她：“来了。”
......
.
林谙本来以为，像夏律谌这样有钱的富豪，肯定会订一家非常精致非常昂贵的餐厅。
又或者是老巷子内什么秘而不传的私家菜馆。
但没想到，他歪歪绕绕，居然带着她来到了一家极其普通的米粉店。
就开在街边，店面不大，桌椅摆在店门外，食客几乎已经把桌子给占满了。
如果他们要吃的话，还得等前面的人挪位置。
林谙微微惊讶：“你要吃这个米粉吗？”
男人挑了下眉，似乎有些困惑的样子：“你不想吃吗？”
什么叫她不想吃吗？
她怎么会想......从男人真挚的目光中，林谙忽然想起了自己上周发的朋友圈。
“毕业倒计时/今天第三次路过这家香香的米粉店，好想吃哦/又丢了校园卡,决定要在外面呆的久一点毕竟进了宿舍就出不了门禁了/馡儿妈妈做的豆乳盒子，太可爱了吧一定要放两张图/今天还看了小森林的春秋季，滤镜真的很漂亮鸭/忽然想当个文艺的vlog拍摄者，整天游山玩水，摘月亮和露水给自己炒菜吃。”
那么长一串文字，总共九张图，他居然也能从里面挑出这家米粉店。
是看的有多仔细。
林谙在心底默默地叹口气，很乖巧地回答：“想吃呀。”
可是什么时候都能吃呀。
对于她这种又穷，又没有见识，又虚荣的人来说，比起在街边米粉店嗦粉，她更想和金主爸爸一起去高级餐厅喝露水嚼鲜花。
......
等了不到两分钟，就有一张桌子上的两位食客站了起来。
夏律谌看着墙上的菜单，询问过林谙的意见之后，点了两碗米粉和一叠花生米，还有一袋豆奶。
这家店生意这么好，倒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最起码花生米一端上来，就能尝出来要比一般店里的好吃。
老板娘正坐在林谙旁边的小板凳上算账，一边按计算器还一边念念叨叨的：“13+37+124+43+......+33+31+19,一共是......”
“3721。”
比老板娘的声音更先响起的，是男生干净的嗓音。
林谙望向老板娘手里的计算机，窄小的屏幕上，写着一串数字：3721。
和夏律谌刚刚报的一模一样。
虽然都是最简单的加减法，但老板娘这么随口报来，他一边还在烫筷子，居然能直接算出最后结果。
记忆力和心算能力未免也太厉害了点。
看见林谙惊讶的眼神，男人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额发：“我平时有这个习惯，没事的时候喜欢做速算题，所以......刚才一不小心没忍住。”
“没事的时候做速算题？”
林谙觉得很新奇。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么独特的爱好，跟他比起来，她以前见识过的那些收集魔方，收藏鞋子，攒车票□□都显得正常起来。
而且一个这么热爱学习的人，为什么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呢？
是后来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供不起吗？
女生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粉，嗓音细软：“夏律谌，我没有什么不好的意思哦，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读完初中就不继续上学了啊？”
“小夏哥哥。”
“......”
林谙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小夏哥哥，你为什么读完初中就不继续上学了啊？”
“因为当时觉得上学没意思。”
......她当时也觉得上学没意思。
她为什么就还得每天起早贪黑地去读书？
“你爸爸妈妈真开明。”
男生弯了弯眉：“是。当时中科大少年班过来招人，是我父母觉得，年纪太小就进那种环境不太人道，所以没让我去。”
“......”
噢。
对不起，打扰了。
“那个时候，我对编程有点兴趣，刚好家里有个表叔在硅谷工作，就去那边实习了半年多。当时和那边的团队做了一款游戏，卖出去的价格还挺高，所以攒了一部分资金。”
他语气平静，“但是后来发现大家理念不同，就回国自己创业了。”
理科学渣林谙觉得不可思议：“你学编程半年多，就做出一款高价游戏，回国之后，还马上创立了延因？”
“不是学编程半年多，是实习半年多，编程其实我从很早就有接触了。”
男生的眼眸里流露出一点遗憾：“其实之前也想过要考大学，不过公司正在关键发展期，一时半会儿抽不出空来。”
林谙想了想，果断道：“别读了。”
“嗯？”
“像你这样的脑子，天生就应该做大事，我看过延因的发展事迹，我从来就没有看见过有哪家年轻公司，跟你们一样发展的那么顺利又快速的。”
夏律谌扬扬眉，唇畔勾出一点笑意，却没有说什么。
事实上，延因的发展，远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顺利。
他们也遇见过挫折，亏过本，遭遇过背叛和欺骗，一开始，延因不过就是一个小工作室，跌过几次跟头后，才渐渐发展壮大，其中付出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最疯狂的时候，他也曾几天几夜不休息，一心扑在代码里，把自己熬进医院。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看着女生崇拜的眼神，这些辛酸的奋斗往事，他竟然一个字都不想说。
就像幼稚的高中少年，明明熬夜复习了才考的第一名，但在喜欢的姑娘面前，却偏偏要说自己昨天打了一晚上的游戏。
以此来彰显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与众不同。
希望自己在她心里，永远是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英雄。
“你们好，我是《IMAGES》杂志的摄影师，这是我的工作证，那个，我们最近正在做一个街拍的活动，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当一下模特呢？”
一个陌生的女声忽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林谙回过头，果然看见了一个挂着摄像机的靓丽都市女郎。
“不好意思。”
夏律谌头也没抬，直接拒绝了，“我们没有这个兴趣。”
“先生，你再考虑一下，我们杂志还是很有名气的......”
大抵做拍照片的，总是特别有恒心和毅力。
这位女摄影师被拒绝了之后，并不愿意放弃，一直坚韧不拔地蹲在他们桌边继续劝说。
从杂志的名气水准，到报酬和影响，最后甚至开始用自己的职业前途危机来哭诉。
说到最后，林谙明显感觉到，夏律谌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她想了想，轻声问：“要不然，拍一张也行，但是他背对着镜头不露脸可以吗？他平时比较低调，不太喜欢，嗯，抛头露面。”
这个词用的。
没文化的林谙实在是没办法了。
女摄影师看了他们一眼，虽然没有达到理想效果，但也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所能妥协的最高程度了。
只好点点头：“好，这样也行。”
“我需要找个好看点的背景吗？”
“不用不用，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然就好。”
就这样，在摄像机的镜头前，林谙自然地吃了十分钟的面。
并且从头至尾，夏律谌都在故意躲镜头。
她忍不住笑起来：“我帮你看着镜头的呢，你放心，不会拍到你的啦。”
男生垂着脑袋，声音闷在面碗里：“我知道。”
“你为什么那么不喜欢拍照啊？”
“好了。”
摄影师激动的声音恰好止住了夏律谌的回答，她站起来，抱着摄像机，冲他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小姐姐可以加一下微信吗，等照片修好了，我发给你。”
林谙点点头，拿出手机让她扫了微信。
加完后，她问：“我可以看看原片吗？”
可以的。
大概是拍到了满意的照片心情很好，女摄影师很热情地把照片调出来给她看。
喧嚣杂乱的米粉店内，女生撑着下巴坐在老木桌子旁，手里还举着双筷子。
尘俗烟火雾气中，她弯着眉，望着对面的人，明眸皓齿，眸子里仿佛盛了星星。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夏律谌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几句毫无相关的诗：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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