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小说:约重来 作者:尔瞻
    赵偲不知自己是怎么归的府,怎么漱洗换好的衣裳,待得她回神之时,她已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你......莫要喜欢赵明诚可好?”

    “......好。”

    她说:“好。”

    清照作答时,那含情凝睇的模样深深地印在赵偲的脑海里。

    暖若春风却也利如尖刀。

    今日那一吻,还有后来那个无理的要求,全是赵偲在难以自持的瞬间做出来的。

    如今神智归位,赵偲开始懊悔不已。

    自上次赵偲与清照用过针后,赵偲愈发察觉到自己对清照的感情非比寻常。

    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清照,所以她选择了逃避,想着一段时间不见清照,或许能够拨乱反正,也或许自己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但今夜,当清照站在赵明诚身边时,赵偲发现自己的心揪成了一团。

    纵使再如何压抑,如何说服自己,心中那份意难平最终引导她不管不顾的吻上清照的香腮。

    亦是在那一瞬,赵偲清楚的意识到,她与清照的关系再也回不去了。

    清照喜欢自己么?答案显而易见。

    但赵偲清楚,清照心悦的是大宋睦亲王赵偲,而不是“回春堂”的孤女。

    思此,赵偲早已泫然泪下。

    于是挪一番锦被,移一回软枕。

    此时夜已过了子时,寒气从漏窗里悄无声息的蔓延入屋,炭盆中的火光愈燃愈熄,渐渐不顶用处。

    赵偲蜷在被中啜泣,愈觉一股钻心的寒意。

    她好不容易懂得了情,可结果为何会是这般?

    似乎从她来到汴京后,无一日不是这般临深履薄。

    她所处之位,进一步荣华富贵、暖玉温香享用不尽,退一步悬崖万丈、粉身碎骨。

    她处处小心、步步为营,唯恐有一日身份暴露便是欺君罔上之罪。

    想来纵使清照能够接受她女子的身份,她又如何忍心让清照卷入宋代宫廷斗争之中,陪她演这出假凤虚凰。

    清照这般好的女子,本就应配得个美貌才郎,博得个地久天长。

    所以......她与清照之间......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赵偲下定决心后远离清照后,方才想起,她竟将朱梦说与种媚兮忘到了脑后头去了。

    讲来朱梦说不过是个太学子弟,可这种媚兮毕竟是赵煦亲自属意让赵偲代为照顾的。

    如今她如此慢待,若是种媚兮稍稍吹个耳旁风......

    赵偲不禁想起那日赵煦七分玩笑三分警告的让自己不要与清照走得太近,如今若是赵煦知道自己因为清照而怠慢了他中意的睦王妃......只怕赵煦从此不许赵偲见清照还事小,若是赵煦发起火来将李格非罢官,那么李氏一族都要受到牵连......

    思此赵偲忙止住泪水,认真思忖起对策来。

    虽然赵煦阳寿将尽,但猛兽临死前的反扑,往往是最凶狠的。

    次日清晨,赵偲以热水敷眼,随后精心漱洗着装一番,又带了许多贵重的礼物前往种府登门致歉。

    赵偲至种府时,想自己昨日如此无礼,上门来总要吃些白眼。

    谁知种府的下人礼仪周到。见赵偲来,忙将赵偲领至会客厅中,且呈上茶汤来,请赵偲稍后片刻,他立刻去唤主人来。

    种府现今的主人是种朴将军的儿子种平,因着种朴将军在去年与吐蕃族的战斗中英勇牺牲,故赵煦甚怜恤种家,赐下了许多的恩典。

    说来赵煦有意将种朴的孙女种媚兮许于赵偲也算是抚慰种氏一族的手段之一。

    种平闻睦亲王亲自携礼登门拜访,急匆匆的往会客厅来。

    之后两人寒暄一会,赵偲看谈话气氛甚佳,便顺势作揖致歉道:“昨日官家命吾携令爱至相国寺灯街游玩一回,谁知灯街人杂,后怠慢了令爱,吾归府后甚感愧意,故今早特来府上致歉。”

    种平捋了捋胡子,一脸疑惑道:“可是小女昨日归府后甚是欢喜之态,且还带着王爷您所赠的绢灯呢。”

    赵偲闻种平如此说,面上仍维持着笑意不置可否,心中却暗自奇怪。

    种平自是希望种媚兮能嫁入睦王府做那人上之人,故对赵煦的安排乐见其成。

    如今又看赵偲特意携了重礼上门拜访,便以为赵偲对自己的女儿有意,于是便笑着提议道:“不如王爷亲自问问小女?”说着便要唤人去叫种媚兮来。

    赵偲却忙抬手制止道:“不急。”随后赵偲起身,“吾只恐昨日为让令爱尽兴,故彻夜难眠,只想今日早早来谢罪。若是再扰佳人清梦,则是大罪过也。”说着赵偲故意贴近种平耳边低声道:“让令爱好生歇息,吾过几日再来看她。”

    赵偲这言语行间,故意透露出了靡靡之意,好似她与种媚兮在昨夜另有一番故事。

    种平接收到赵偲传来的讯息后喜不自胜,连忙叉手行礼应是,随后恭敬的将赵偲送出府去。

    回王府的路上,赵偲走得极慢,三五看着自家郎君有些不大对劲,便开口询问了一回,问赵偲需不需要他去雇辆驴车来。

    赵偲无甚情绪的答道:“不用”,随后忽然问了一句:“三五,你几日去一次李宅?”

    因着清照与赵偲曾有过常常见面的约定,故都是靠三五与盈盈传信,相约见面的时间与地点。

    “三日去一次呐。”三五不假思索的答道。

    “以后不必去了。”赵偲说罢忽然加快了行走的速度,将满面不解的三五留在了原地。

    “那种小娘子如何?”赵煦屏退了侍候汤药的侍女,阖眸倚靠在软枕上轻问。

    赵偲今日入宫为赵煦用针,现下正拿着热帕子拭手,闻赵煦所问先是一怔,随后答道:“举措端正、兰态蕙心,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女子。”说罢赵偲一个抬首,视线正好撞进赵煦似笑非笑的眸中。

    奇怪的是赵偲平日里从不敢与赵煦对视,今日却是反常,直与赵煦这般对视了许久,随后赵煦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个浅笑来道:“许久未曾关心你的功课,你倒是非吴下阿蒙了?”

    赵煦这么说是因为赵偲文化课程向来很差,如今能说出举措端正、兰态蕙心这般词来甚是不易。

    当然赵煦说这话就是为了调侃赵偲。

    赵偲听出了赵煦言语中的调侃,于是如往常一般作揖讨饶让赵煦莫要打趣她。

    赵煦仍是笑笑,随后忽然开口道:“只是要配我大宋亲王,百里挑一如何能够?千里挑一才好。”

    赵偲害怕再牵连到其他无辜之人,忙俯身作揖道:“媚兮很好,只是还求六哥再宽限些时日让我二人相处一番。”

    赵煦阖眸不语,似未闻赵偲之言一般。

    赵偲仍是俯身作揖之姿,不敢妄动。

    过了许久,当赵偲猜想赵煦是否已入眠之时,才听赵煦低声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便再与你些时日,回去吧,我乏了。”

    赵偲却未有退下之意,只见她忽跪倒在赵煦床边道:“十四本是先皇遗落在民间的孤草,幸而得六哥垂怜,才得安身立命之所。如今六哥龙体欠安,十四夙夜忧叹、难以成眠,还请六哥容十四留于宫中侍奉六哥,已尽手足骨肉之情。”

    赵偲这一番话,直击在了赵煦的软肋上。

    人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

    可又有谁知道,无情帝王曾多情。

    赵煦原名赵佣,是神宗的第六子。既非长子,又非幼子。

    宋神宗素来喜爱长子赵佾,时时携赵佾在身边亲自教养,而对第六子赵佣,神宗未曾上心,从取名为“佣”,便可看出神宗无意。

    再说赵佣的生母朱太妃,朱太妃育有二子,一个是六皇子赵佣,一个是十三皇子赵似,虽这手心手背皆为肉,但母亲总是更疼爱幺子,故小赵佣便是在一个父爱、母爱皆不足的环境下长大。

    本来赵佣的命运应与寻常亲王一般,虽是尝不到寻常人家的亲情,但亦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命运又岂是凡人可以参透捉摸,在赵佣之前的皇子一个一个故去,而在神宗也沉沦于病榻之后,太子之位终是落在了六皇子赵佣的头上。

    赵佣至今还记得那个午后,他被许久不曾见到的父亲传召至他的寝殿之中。那时的赵佣不过九岁,在被传召之前还与弟弟赵似一同在御花园里蹴圆。

    而此时,他的身旁站着几个表情凝重,身着紫袍的老丈,面前则是满面病容憔悴不堪的父亲。

    父亲看到他来时,只是招手,与他平时唤自己养的那只小犬一般。

    他懵懂的行至父亲塌前,见父亲平时只有严肃之情的眼忽然流露出怜爱来,还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这是赵佣记忆中,最初、也是最后承受到的父爱。也不过是一瞬,还不待自己仔细回味,父亲便收回了手,而后对自己道:“‘佣’这个名字不好,从今日起,你改名为‘煦’,龙行天地煦乾坤。”

    赵佣那时不过刚读完四书,不过为了让朱太妃能多夸夸他,私下他还偷偷背了许多诗文,但父亲此时所念的诗句,他却从未听过,他只觉父亲厉害非常,父亲与他改名,他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学习,让父亲与他为荣。

    但他等来的只有一袭丧服与一张龙椅。

    刚登基时,他不愿入住福宁殿,只因父亲是在福宁殿中去世,于他心中自是一层阴影。但高太皇太后后岂容小皇帝任性,一道懿旨,直将赵煦强置于福宁殿中。

    在福宁殿的第一夜,赵佣在那宽大冰冷的龙床上难以入眠,睁眼闭眼都是父亲那张惨白憔悴的面容,他哭着想奔出殿去,却发现殿门已被锁上,他流泪哀嚎呼喊着:“娘亲”。

    可是娘亲没有来,谁都没有来。

    于是当泪流干,他终是适应了帝王的生活,这时的赵佣,面上再无多余的情绪。

    朝堂上,因着他年幼,大臣们对他这个小皇帝的意见视若无睹,一切以高太皇太后之命行事。赵佣亲眼看着祖母将朝中大臣来了一个大换血,连教了他五年经书的夫子都难逃被贬的命运。赵佣不懂,明明他是皇帝,怎么连身边的人都保不住?

    但这如同傀儡一般的生活,却延续了八年,直到高太皇太后去世,赵佣知道属于他的时代,终是来临了。

    祖母的葬礼上,赵佣落了泪,只是那泪是为自己而流,而不是为逝去的祖母而流。

    亲政后,赵佣终于尝到了权利的滋味,一言九鼎、生杀予夺,原来这便是当皇帝的感觉。赵佣直至这一刻才清晰的认知到,自己是赵煦,不是赵佣,当年父亲呼唤自己的那个手势,如今,赵煦才知该如何解读。

    那是皇帝的手势,犹同自己现在随意的招一招手,便有人像狗一般匍匐在自己面前。可笑的是自己当了八年的皇帝,直至今日才知“皇帝”二字的含义。

    赵煦笑叹之余,一股戾气涌上心头。

    他要报复,报复祖母和满朝文武给他曾经带来的屈辱。

    高太皇太后亲自认命安插在朝中的元祐党人,他要一概废除,苏轼、苏辙、黄庭坚这些元祐党人中的骨干,他要一概流贬。他要大刀破斧,以先皇为楷模,立志重新推行变法。

    可变法岂是易事?神宗朝时,神宗全力支持王安石变法,最后仍以失败告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更何况赵煦只是一个执政经验不足的新晋皇帝。

    于是赵煦开始发愁,这是一种焦虑万分的愁苦,他想建功立业,他想名垂青史。可他空有满腔热血,却未能握有开创千秋功绩的钥匙。

    而正在他愁绪如麻、苦思无果之时,朱太妃忽然频频求见。

    不过朱太妃为的不是重缔母子之情,而是为了朱氏一族求官进爵。

    赵煦才知道,原来怒急当真反笑,他一一答应了母亲的要求,送着母亲满面笑靥的离去。

    而后,那本是壮志满怀的少年天子再无影踪,赵煦开始美业流连于后宫佳丽之间,强用酒色浇平自己胸中垒块。

    如今他病了、乏了,亦不再去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亲情时,赵偲一番恳切之言,如交在坚冰上的沸水一般,将赵煦冰封已久的心烫出了一丝裂痕。

    赵煦看着赵偲久久无语,随后似叹息一般道:“难为你有心了,想留在宫中便留下罢。”说罢赵煦阖眼小憩,不再言语。

    赵偲小声的答了一个:“诺”字,随后退出赵煦的寝殿。

    当赵偲行至殿外,忽得一阵寒风吹起,赵偲反射性的哆嗦了一回,而后望着冬日下人迹寥落的皇宫内院,不禁苦笑道:“以前只听说战战惶惶,汗出如浆。今日才知,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说罢赵偲望了一回天空,心中暗道:这般便好了吧,我将自己留在宫中,总是不能与你相见的。

    清照,这般是不是就可断掉你我的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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