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咱回来了。”
“如何?她可收下东西了?”
“没......没有。”
“......无妨,辛苦你跑一趟,去休息罢。”
“郎君,那这东西......如何处置?”
“放在那儿吧。”
“好嘞!”
来人退出房去,顺手将门关上。
房间的主人在房门关上后,则是重重的坐在了圆凳上,顺便叹了口气。
原来这送货上门被拒的是三五,而在房中敛眉长叹的则是赵偲。
问起缘由来,话可就长了。
话说赵偲将府中内奸揪出后,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休息够了,赵偲便想着要去寻清照,谁知让三五送去李宅的信件皆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一点回应都无。
一开始赵偲还无甚在意的,想着可能近日李格非拘着清照,她无暇回信。
可这七日过去了,依然是毫无音讯,赵偲开始有些着急。于是她左思右想,觉着自己无何不妥之处,再说与清照分离之前自己还是替她结结实实的挡了一刀的,怎得清照反倒不理起自己来了?
想到这赵偲自己赌气起来,既然清照不理她,那便不理罢,她也不要去热脸贴李大才女的冷屁股。
赵偲心中气闷,待在王府中又百无聊赖。
这日她出府,本欲去“回春堂”看看,途中经过“刘家香药铺”,正巧香药铺的铺主人正在试香,一股子清冽香气幽幽钻入赵偲的鼻中,顿时让赵偲感到气爽而神明起来。
于是赵偲寻着香气走进了“刘家香药铺”中,见一头戴平式幞头、身着布衫的老丈正闭眼靠坐在椅上。老丈面前的小方桌上置着一个铜制的香炉,正散发出阵阵的香气。
宋代文人生活中有四件雅事:挂画、点茶、插花、焚香。
后流传到日本则形成了日式三雅道,即:茶道、花道、香道。
宋代的焚香不同于后代的烧香拜佛,而是一种高雅的享受,当然所用的香料也大不同。
后代人烧香拜佛多用的是线香,而宋代时线香并不常见,祭祀时多用的是螺旋状的盘香。
至于文人雅士用于点缀生活的焚香,是将香料制作香丸或者香饼,再置于香炉内隔着铜片用炭炙烧。由于炙香时并不是直接用火来烤香料,而是利用炭火的炙烤激发出香料的香味,所以宋人焚香,多是只闻香气,而不会见到大团的烟气。
所谓“香满一室,不见青烟。”便是如此。
赵偲见老丈如此悠哉,有些不忍打扰。
但老丈听到了脚步声,立即睁开眼来,见是一清秀郎君入店,忙起身来迎道:“郎君有何吩咐?”
赵偲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桌上的香炉道:“敢问老丈这是什么香,如此凝神静气。”
老丈笑着捋了捋白胡子道:“这是今日新到一味香品,名为龙脑香。用于熏衣可去三虫,平日里焚炙还有明目、镇心之功效。”
龙脑香又名瑞龙脑,又唤作瑞脑香,是清照最爱的香品。
赵偲对香品无甚研究,只是觉得此香极好闻的,听到这香是龙脑香后,便鬼使神差道:“敢问老丈,此香品价钱几何?”
“一盒香五百文。”
“五百文?”赵偲瞪大了眼睛,“老丈,这价钱可是贵了些?”
老丈笑了笑,从一旁拿出个做工精致的小锦盒来,打开与赵偲一视:“郎君请看,这可不是一般的龙脑香,而是龙脑香中的绝品,梅花龙脑。其香气较一般龙脑还要清远深长,如此绝品,费五百钱亦不亏也。”
赵偲见小锦盒里装着二三十枚晶莹的小薄片,倒是看不出有何奇异之处。
但赵偲一瞬便做了决定:“老丈,这盒梅花龙脑我要了。”说罢赵偲又走到另一边的货架旁,拿起了一个水鸭造型的铜制香炉来看。这个水鸭造型十分娇憨可人,圆溜溜的眼睛加上张得大大的鸭嘴,赵偲见着觉得十分逗趣。
老丈见赵偲喜欢,便道:“这香鸭已在铺中售卖多时,一直无人问津。若是郎君喜欢,五十文即可拿走。”
赵偲一听这香炉只要五十文,先不管自己用不用得上,也买下了。
于是这日午后,维莠远远瞧见赵偲及三五归来,又见三五手上提着个似禽类的物件。
待三五走近后,维莠方看清了,是个水鸭形状的香炉,不过这个鸭子......长得好似有些......奇特?
维莠瞄了瞄这个形状奇怪的铜鸭,笑问赵偲道:“府库里还有好些个香炉呢,王爷你平日里又甚少焚香的,怎得又买了个香炉?”
赵偲闪躲着眼神道:“这是......旁人送的。”
旁人?这么奇怪的香炉,何人会送呐?
维莠心中默默腹诽。
但是赵偲不欲再多言,与维莠随意敷衍了几句后便火速回了自己房间。
三五一路跟在赵偲身后,虽然他不懂为何赵偲要说谎,但三五毕竟一心向着赵偲的,想着兴许郎君有自己的打算,他也不便多嘴。
至赵偲房中后,三五将锦盒连着香炉放在桌上,自己则是准备退出房去,谁知赵偲唤住了他。
“三五......”
“诶!咱在呢。”
“你......”
“郎君?怎得了?你可是哪里不舒服?”自从赵偲遇刺后,三五时常自责,更是十分忧心赵偲的身体状况。毕竟三五与赵偲一同长大,知道赵偲一向体弱。
赵偲一脸别扭的指着桌上的锦盒与那个水鸭形状的香炉道:“这两件东西,你一会儿送到李小娘子那里去。”
“啊?”三五忽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让他去送个东西,郎君为何如此别别扭扭的,但他下一秒马上答道:“诺。”
赵偲见三五应下了,便挥手让他先下去休息片刻。
三五只得将桌上的两样东西拿好,一脸呆滞的退了出去。
赵偲看着三五把房门关上,自己踱步到书案前,随意拿起了一本医书翻了一翻,自觉看不进去,又将夹在医书中的几张红笺拿出来拈了一拈,复又夹了回去,将书掷回桌上,之后又来回在房中踱了几圈,只觉自己心神不宁。
清照素喜瑞脑香,应是不会拒绝这份礼物罢?
赵偲暗想。
可是清照近来的表现实在反常,赵偲竟也有些害怕起来。
“莫不是在我养病这段时间,她认识赵明诚了?”赵偲喃喃道。
可即便是认识了赵明诚,也不至于不理自己罢?
赵偲愈胡思乱想,愈是坐不住,恨不得现在就催促三五将东西送过去,探探清照的反应。
直至日落,三五归来复命。
东西全被退了回来,清照一件都没收下。
赵偲甚是气馁,挥手让三五下去休息。
三五退下去,复又来敲赵偲的房门。
“什么事?”赵偲有些疲惫。
“郎君,那盈盈虽然没收下咱儿带过去的东西,但是交给咱一个包袱,说是原物奉还,咱儿方才忘了。”
赵偲忙起身来开门道:“拿来我瞧瞧。”
三五恭敬的将一个米色的包袱递给赵偲,赵偲打开来一看,包袱里乃是两件做工精巧的襦裙。”
“这襦裙好生眼熟。”三五脱口而出道。
赵偲将襦裙展开来细看了一回道:“去把阿莠唤过来。”
三五答应下来,忙去唤维莠过来。
维莠至赵偲房中,见桌上放着的两件襦裙,赵偲则是坐在一旁。
赵偲见维莠来了,便问她:“你瞧瞧,这襦裙可是你的。”
维莠也没细看,便说:“是我的,王爷你受伤时我见那李小娘子及她的女使皆是一身血污,便将自己的衣物先拿出来与她二人更换。如今她竟专门遣人送还,真是有心。”
维莠不知缘故,只道是清照专门派人将衣物送还。
赵偲则是有苦难言,默认了维莠的说法,就当是清照专门遣人送还衣物罢。
“是你的便好,拿去罢,我要歇下了。”
维莠见赵偲面有菜色,想是乏了,忙拿好自己的衣物便退下了。
维莠一离去,赵偲房中又是一片寂静。
赵偲将清照退回来的小锦盒打开,拿出一片瑞脑香,随意的放进房中的香炉里。
赵偲房中的香炉里是常备着木炭的,需要焚香时,只需要燃上木炭即可。
毕竟是上好的梅花龙脑,不过须臾,整个屋中都弥漫着清幽深远的香气。
这瑞脑香确是有镇心之效,赵偲此刻只觉得肢体都松软下来,也不似方才那般焦躁。
这心一静下来,反而容易想通许多事情。
赵偲本是百思不得其解清照这般与自己冷战是为何,可她退回了自己的礼物,还顺道将维莠的衣物送回这个举动,让赵偲好似抓着了什么一般。
依清照的性子,若是要退还衣物,早该差人送还了。
可她偏是在自己示好的时候才送还,好似故意泼冷水一般。
赵偲揉了揉眉心,心中苦道:当真每个女人都是一篇阅读理解,不是送分,就是送命。
再说清照近况。
清照自那日离开永宁郡王府后,便闭门不出。李迒几次来闹她,也被她厉声轰走了。
盈盈知道自家小娘子心情不好,且也不是自己能劝慰得了的,只得是伺候清照更加尽心妥帖。
清照本是满腹情绪,可这情绪莫可名状,非是她不与人言说,而是话到嘴边便化作一声长叹、一点清愁、一对颦眉。
索性休休,万事皆付沉默。以思无益,不如阅书。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分、一刻、一个时辰、一日、一旬,也不过是一旬,清照对赵偲满心的怨怼便化作了浓浓的担忧。
这日清照在房中读书,可手中虽执着卷,心思却早不知飞往哪里去了。
“不知阿偲......伤势如何了......”清照喃喃道。
是了,即便是阿偲他表里不一,他贪好女色,可他待自己何曾有过轻薄之举?
那日他挡在自己身前又何曾有过半分犹豫?
清照放下书,用手抵着面颊。
明明都过去一旬了,清照却依然能清晰记得赵偲的鲜血喷溅在她面上时的触感。
温热的......就好似赵偲这个人一般......
清照垂眸托腮,直至烛尽香残,残蟾落,晓钟鸣。
才方觉又是枯坐了一夜,不禁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
至九月末,赵偲陆陆续续的遣三五送了信来。
清照从信中得知赵偲伤势已无大碍,心中大石这才放下。
但忧虑既轻,幽怨又起。
她虽已接受了赵偲蓄养歌妓之事,但心中总有一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但就是不想搭理赵偲。
故送来的信她皆收下了,但未有回复之意。
这日盈盈拿着个锦盒并一个禽状香炉至清照房中时,清照正在房中调香。
宋人爱焚香,自然也爱调香,许多文人士大夫都将调香当成生活的雅趣。
闲暇之余,自己将各色香品以合适的比例加以调和,从而调出心悦之香。
清照埋头捣鼓,乐在其中。
忽的被盈盈一唤,抬起头来问道:“怎得?”
盈盈将锦盒及禽状的香炉放置在清照的书案上道:“永宁......睦王遣人送来的。”
清照抬眼看了一回道:“送回去。”
盈盈见清照对赵偲送的礼物毫无兴趣,心中欢喜,马上答道:“好嘞,我这便还回去。”
盈盈拿起东西来转身就要离去,清照却唤住她道:“等等。”
盈盈恐清照反悔,忙将东西紧紧抱在怀中。
清照笑道:“我既说了不要这些物什,便不会反悔。”说着清照起身行至柜前,取出一个包袱来递与盈盈,“这个包袱你也拿去给三五哥儿罢,就说原物奉还。”
盈盈乖巧的接过包袱道:“诺。”而后将其他物什拿好,退出房去。
清照目送着盈盈离去后,方坐回书案前,手指拈起一钱丁香来,复又放下。
而后叹着气将桌上的各色香品收好,放回柜中。
似乎,她并未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平静。
待盈盈归来,清照见她一脸轻松愉悦,明知故问道:“都还回去了?”
盈盈一边收拾着清照的书案,一边答道:“自然,也是辛苦三五哥儿了,这么来回跑动。”
清照疑惑道:“你先时不是极恶三五哥儿的?怎得如今还心疼起他来了?”
盈盈停下手来,吞吞吐吐道:“也......说不上极恶......只是他这人木头木脑的......让人见着着急......再说......他前些日子救了我一命的......怎的......也不能再对救命恩人那般......”
盈盈这番话,像是对清照当头棒喝一般。
清照虽是脸色依旧,但心上,却似针扎。
盈盈尚且知道恩义二字,我如今对阿偲这般,阿偲可会难过?
为何要将赵偲特意送来的物什退回去呢,清照不禁后悔起来。
恰巧盈盈在这时偏又数落起赵偲:“不过说起这睦王也是好笑,怎会送个那么丑的水鸭香炉,莫说是小娘子你不要,就是送给街上的叫花子,都不定要的呢!”
盈盈正说得起劲,哪知清照幽幽一声道:“盈盈,莫要再说了。”
盈盈这才察觉到清照的情绪不对,于是乖乖地闭了口,继续收拾起房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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