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到赵偲和清照刚钓起来一尾大鱼。赵偲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发现这尾鱼非是鲤鱼,清照亦不识此鱼是何种类,于是两人拿着鱼去询问了在另一旁垂钓的老丈。
老丈捋了捋胡子,哈哈大笑道:“这是鲟鱼,清蒸好吃的哩!”
赵偲本想在这河滩上将鱼直接烤了吃,可现今酒已送人,且这鲟鱼清蒸了才好吃。便对清照提议道:“不如我们去遇仙楼,将鱼交予他们料理,然后再点上几角儿酒?”
清照久闻遇仙楼大名,但一直苦无前往的机会。赵偲的提议,自然正中下怀。
于是二人将鲟鱼妥善的装进竹篓子里,三五忙上前来将竹篓子拿好。四人方离开了河滩,往遇仙楼去了。
今日四月初八,乃是佛祖诞辰。京中百姓大多都前往寺庙中参加浴佛斋会,一时街道上竟不似往日般人山人海。赵偲一行四人非常轻松的便走到了遇仙楼。
清照观这遇仙楼,虽是京中现今最大的酒楼,装修潢设却非常淡雅别致。不似那些个“听风”“倚翠”之流。虽名字雅致,实则潢设上皆是贴金敷银,俗气得很。
遇仙楼的门口立着个灯箱,上面写着“遇仙”“正店”四字。这个灯箱就类似现代的霓虹招牌,只不过宋代时是靠在箱内点上蜡烛来发亮,就算是到了夜间,也能通过这个灯箱起到招揽客人的作用。
而“正店”指的是酒楼的等级。宋代时期的酒楼分为正店和脚店,大的酒楼叫正店,小的酒楼叫脚店。正店和脚店的区别除了在规格大小之外还有一点,正店是取得官方酿酒许可的餐饮机构,而脚店是有官方酒水销售许可的餐饮机构。正店可以自己酿酒卖,脚店只能从正店批发酒水来卖给食客。宋代酿酒和售酒都需要取得朝廷的许可,并且要缴纳高额的酒税。私自酿酒和贩酒的都是重罪。
遇仙楼的门楼上还扎着许多彩帛,迎风飘扬。仿佛整座酒楼都似它的名字一般要飞升了去。
清照见赵偲已进了门楼,急忙跟上。
遇仙楼的掌柜见赵偲来了,立刻放下手上的活计来迎,双手正要作揖便被赵偲一手拦住,并对他使了个眼色。
掌柜的这才注意到东家今日带了朋友来,应不是来视察,只是来用饭吃酒的,故非常识趣的拱手行礼道:“郡王爷好。”
赵偲让掌柜的不必多礼,又问楼中可还有雅间?
掌柜的一脸为难道:“贵人您没提前交代,今日的雅间都已被人预订了。”
赵偲今日来遇仙楼本就是突发奇想,也早料到雅间可能早已都预订出去了,于是也没生气。她往酒楼堂中扫视了一圈,发现并未坐满,左边往里处只坐了个穿着布衫的老丈。
赵偲便让掌柜将布衫老丈右手边那张桌子给收拾了,就在那坐。之后又将钓上来的鲟鱼交与掌柜,让他交代厨房用蒸的,再来几个招牌的小菜,四角银瓶酒。
掌柜一一应是,即刻叫了大伯收拾看座。
在宋代,帮佣的青年男子都被唤作“大伯”。
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大伯便收拾好了座,引赵偲一行人入座。
四人方坐下,掌柜的便亲自给送来了刚上市的樱桃。
“今日几位贵客驾临小店,店中刚好没了雅间,扫了诸位的兴致。这是今天早上刚送来的樱桃,权当是赔罪,请几位贵客试试味道。”
原来此月正是樱桃成熟的月份,除了樱桃之外,御桃、李子、金杏等也一一上市。时鲜蔬菜则有茄子与瓠瓜等。
赵偲对掌柜的服务态度非常的满意,暗暗向掌柜投去赞许的目光。
掌柜的收到了东家赞许的眼神,自是欢喜的退下去了。
赵偲将樱桃推到清照与盈盈的面前说:“既然是掌柜送的,你们试试味道。”
清照和盈盈看着樱桃红艳艳的,煞是可爱,于是一人拿了一个塞进嘴里,连连叫甜。
赵偲从盘中拿了几个与了三五。三五刚咬了那樱桃两口,便被甜的咧开了嘴。
清照见赵偲只顾着照顾众人,自己却不曾吃,便也从盘中拈了一个递与赵偲。
赵偲却说:“你吃了便好,外面这些个东西,我什么时候吃不到。”
清照却不依,她见赵偲不接自己递过去的果子,于是眉头微蹙,腮帮子肉眼可见的鼓了起来。
赵偲许久未见清照小青蛙,突然一见还有些故友重逢之感,于是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清照见赵偲不仅不领自己的好意,还笑话自己,于是鼓着的腮帮子是消下去了,嘴却微微努了起来。
赵偲忍俊不禁的将清照手中的樱桃拿走道:“好了好了,我吃便是,你看看你,小嘴都快能挂竹篓子了。”
说罢赵偲将樱桃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只觉甜到心里去了。
于是一盘樱桃不到片刻便被四人消灭干净,也算是吃了饭前水果。
随后楼内的大伯将餐具与酒器一并摆了上来。
宋代的高级的酒楼,一般使用的都是珍贵的银器,杯盘碗筷连着酒器都是悉数用银,以竞华侈,但“遇仙楼”的掌柜清楚赵偲素不喜金银之物,故楼中早已备下几套白瓷与青瓷制成的餐具及酒器。
再说宋时由于朝廷对于百姓从事经商非常支持,甚至对商人有许多宽商、恤商的政策,故各个行业都是蓬勃发展之态。其中酒楼饮食行业更是做得精细异常。就如同现代的酒席一般,已经有了一套固定的上菜顺序和套路。
在酒楼中吃饭,按照惯例会先上一份开口汤和几碟按酒果子。
开口汤其实就是开胃的羹汤。宋代的羹汤种类非常丰富,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
而按酒果子并不仅仅指的时令水果,更多是用水果和其他的材料制作而成的甜点。
等喝了羹汤,吃了些甜点果子垫垫胃之后,便可以上酒了。
酒喝过一盏之后,便开始上些正菜,荤素搭配合理。
正菜吃过后还有饭后的甜点,一般是由各种大米制成的糕类点心。
等用过甜点之后,一顿餐饭才算圆满吃完。
赵偲这桌的开口汤是较为清淡的豆腐羹,一碗下去既爽口又暖了脾胃。
喝过汤后,大伯送上了一碟蜜麻酥、一碟糖脆梅、还有一碟薄荷蜜。
清照与盈盈都贪甜,吃得收不住筷子,赵偲忙笑着拦下她道:“莫要吃太多甜的,后面还有许多美食呢,仔细你一会儿都吃不下。”
清照听了觉得有理,这才放下了筷子。
那边大伯正好在这时端上了四角银瓶酒,赵偲四人一人执一角,相敬而饮。
这边酒方才饮罢,后面正菜便陆陆续续的端了上来,还有今日的重头戏豉汁蒸鲟鱼,也端上了桌。
赵偲的饭桌上从来都是不分主仆。于是不仅赵偲、清照,三五与盈盈也吃得开怀。
待四人酒足饭饱后,仍坐在座上说笑,赵偲拿着块蜂糖糕小口的吃着,正被甜腻得微微皱眉,却见一个小男孩在遇仙楼大门的门槛上玩耍。
赵偲认得此子,正是这遇仙楼掌柜的儿子,小名杆儿,年方四岁,甚是机灵可爱。
赵偲正欲唤杆儿过来作耍,忽然一直坐于赵偲旁桌上的布衫老丈开口道:“楼中的掌柜何在?”
掌柜的闻声而来,客客气气的问道:“老丈,有何吩咐?”
只见那布衫老丈抬起左手,指了指坐在门槛上的杆儿问道:“此小儿,乃是你楼中谁人之子?”
掌柜的客气的答道:“正是我的。”
布衫老丈捋了捋胡子道:“此小儿不日将病倒。”
掌柜的与赵偲几个闻布衫老丈此言,皆是大骇。
掌柜的先是十分不解,便将杆儿唤了过来仔细端详,却看不出不妥之处,因说道:“犬子向来康健,老丈休要胡说!”
布衫老丈却道:“此小儿现虽无甚显著症兆,但若你不及时用药,不消一日,此小儿必会开始抽搐。”
掌柜的听罢,只当是这老丈在咒自己儿子,顿时大怒:“你这老人家好生无礼!怎能随意咒人?恕本店不招呼你这般坑蒙拐骗之徒!”说罢便要赶人。
这时,旁观了许久的赵偲开口道:“掌柜且慢。”
掌柜这才想起今日东家在,忙压下怒气对赵偲恭敬说道:“贵人,此坑蒙拐骗之徒,竟随意咒毒他人性命,还请贵人处置。”
赵偲没有理掌柜,却蹲下身来唤道:“杆儿,过来。”
小男孩听到有人唤他,乖巧的迈着小脚步走到赵偲的跟前。
赵偲仔细的端视了杆儿的面部,又给他摸了摸脉,眉头顿时一蹙。而后连忙牵着杆儿的小手走到布衫老丈跟前,恭恭敬敬的给老丈作揖道:“老先生真乃高人,竟连脉都未曾摸就知此子患了病。”赵偲说罢又转身对掌柜道:“快过来和老先生道谢,今日若非老先生看出端倪,恐此子凶多吉少。”
掌柜的本就迷惑不解,这会儿东家又让他和那布衫老丈道谢,他就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因恭敬的作揖问道:“贵人,难道犬子当真有病?”
赵偲摸了摸杆儿的小脑袋说:“你看杆儿,双目发直,且两腮通红。我方才见他在门槛上玩耍,竟未细视。现今一看,却大有问题。小儿若目直视而腮赤,必是肝心俱热。我又摸了摸他的脉,跳得极快,必是体内有热无疑。”
掌柜的越听越着急,忙问道:“贵人可有医治的办法?贵人!小人就这一个息子啊!”掌柜的说着竟是红了眼眶。
此时还不待赵偲接话,只见在坐一旁的清照却忽然开口道:“掌柜的莫急,既是这位老丈看出的端倪,想必老丈定有医治之法,掌柜的不如问问老丈。”
赵偲闻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清照,却不想清照也正看着她,两人视线相交,虽无一言一语,彼此心意却皆已了然。
赵偲对清照摇了摇头,眼中皆是藏不住的笑意。
清照对赵偲眨了眨眼,嘴角尽是往上扬的弧度。
掌柜的自是没注意到赵偲与清照的小动作,连忙走到布衫老丈跟前,弯腰抱拳,恭恭敬敬的说道:“老先生,适才是在下无礼,不辨好坏,枉费了先生一番好意,还请先生见谅。”说着掌柜的又连连鞠了好几个躬,“还请先生海量大度,莫要与我这愚者计较,救救我息子!”
那布衫老丈也不多言,只叫掌柜的拿纸笔来。
掌柜的如临大赦,赶忙拿来了纸笔递与老丈。
那布衫老丈接过笔来,竟是颤巍巍的,落笔书字亦显吃力,写了好一会儿才将笔放下,将药方递与掌柜道:“你按此方抓药,一日三次与小儿服下,第三日中午过后,此儿应无恙矣。”
掌柜的如获珍宝般的接过药方,又是连连道谢,然后忙唤自己的妻子,让她带着杆儿去药铺抓药。
赵偲忙唤住掌柜道:“掌柜的,让你夫人拿着方子带着杆儿去“回春堂”取药便可。”
“感谢贵人,感谢贵人。”掌柜的感激得连连作揖。
赵偲摆摆手说:“道谢免了,只是老先生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还不快再拿些酒来。”
掌柜的忙反应过来:“我这就去拿!”说着便急匆匆的离去。
赵偲则行至布衫老丈座前作揖道:“老先生适才只是看了杆儿一眼,便能辨症开方,望诊技艺之高着实令在下佩服。”
布衫老丈却平静道:“老朽非是有过人之处,不过行医四十余载,多为小儿看诊罢了。”
赵偲闻老丈所言,心中暗忖道:这老先生看着六十来岁,刚才看他写字又那么吃力,应该是身上有痹症。再结合他所说的行医时间......难道他是......
赵偲越想越觉得自己推测有理,便恭恭敬敬的又施了一礼道:“敢问老先生可是钱仲阳老前辈?”
布衫老丈登时诧异道:“老朽已近十年未至汴京,竟不想还有人能识得我。”
钱乙,字仲阳。宋代著名的儿科医家。亦是中医儿科学奠基人之一。
清照在一旁仔细听着,暗暗疑惑道:钱仲阳是何人,我竟从未听过。
又观赵偲眼中皆是对这位钱老先生的敬佩之意,自是想上前寻了赵偲问个清楚。
但清照是个明达识礼之人,自做不出如此失礼之举,故仍就于座上,但耳朵已竖得像只小兔子似的。
那边赵偲刚得知面前的这位布衫老丈果是钱仲阳,喜不自禁道:“在下只是听老先生行医已四十载,且多为小儿看诊。方才又领略了老先生高超的望诊之技。故大胆猜测。不想老先生竟真是钱仲阳前辈,请受晚辈一拜。”
钱乙见面前这锦衣郎君竟对自己行此大礼,赶忙扶住赵偲问道:“郎君何故行此大礼?使不得使不得。”
赵偲笑道:“仲阳先生对我赵氏有诸多恩德,多次救过我赵氏子孙。区区一礼,先生自是受得。”
钱乙一听便知面前这锦衣公子乃是皇亲国戚,方要起身行礼,赵偲忙按住钱乙:“先生莫要如此,桴材仰慕先生医术已久。且先生是长,我是幼。断无先生向我行礼之理。”
钱乙从未见过王室之中有如此谦虚之人,当年钱乙任太医院丞时为不少皇亲国威的子嗣治过病,这些个皇亲国戚皆是嚣张跋扈之态,也因此,他最后还是选择回归民间,造福百姓。
如今难得王室有此等风度翩翩、儒雅谦和且谙医道之子,是大宋百姓之福矣。
钱乙于是也不再与赵偲客套。
赵偲便向钱乙请教了许多医术上的不解之处,钱乙知无不言。
两人一老一少,竟如鱼得水一般,结成了忘年之交。
后谈至钱乙身患的痹症,赵偲眼中皆是担忧之色:“先生所患周痹,乃是风寒湿邪乘虚侵入血脉、肌肉所致。且先生患痹多年,恐难以治愈。”
钱乙却似不甚在意,笑着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而后道:“医者只为救人,非为自救,此症如今被我用药控住已是万幸。”说着钱乙捋了捋胡子,“如今我已行将暮年,只想着能多救治几个人,能将毕生所学著成书,让后世的小儿们能少受点病痛之苦,我这一生,便也圆满了。”说罢钱乙笑了笑,面上皆是释然之色。
赵偲却在一旁好似忖量着什么,而后拿起了毛笔在纸上书了一些字,又涂涂改改了好一会儿,方递给钱乙道:“桴材才疏学浅,现今只能想到这个方子,或能稍微减轻先生的病痛之苦。”
钱乙接过方子细细观之,面上笑意渐浓:“此方虽不能治本,但应是有降低疼痛之效,甚好。”
“先生若现下无事,可愿去我的医馆一视,也可把药拿了。”赵偲恭敬的邀请道。
钱乙却推辞道:“非是老朽不愿,只是此次进京本就是为了给老友的孙女儿诊病。方才只是酒瘾犯了,便来饮上一角。现下酒瘾解了,我也该去办正事了。”钱乙说着便颤巍巍的起身请辞。
赵偲亲自将钱乙送至酒楼门口,并邀钱乙若有闲暇定要来“回春堂”寻她,到时候再畅饮畅谈一番。
钱乙老先生笑着应下,而后便缓步离去。
赵偲在酒楼门口目送了好一会儿才罢,随后转身走到掌柜的面前交代道:“以后若仲阳先生再来,务必将人留着好生招待,再遣人去王府通报我,以后仲阳先生在店中的花销皆记在我账上。”
掌柜的一一记下。
赵偲交代完掌柜后,方才想起清照来。
适才与仲阳先生谈得太过投机,竟把清照忘了,赵偲忙转身寻清照。
而清照正站在赵偲身后不远处,只见她眼眶处隐隐泛红。
赵偲以为清照恼她了,忙上前道歉:“方才我与仲阳先生探讨医理入了迷了,竟忘了你还在,是我千万个不是,你莫要哭。”
清照却不是因赵偲没顾着她而恼了,只见她吸了吸鼻子道:“阿偲误会了,你好不容易遇到个良师益友,我怎会因此恼你呢。”
赵偲听清照声中仍带着淡淡泣音,心中一疼,更是柔声哄慰道:“那怎么哭了呢?”
清照摇了摇头,扯出个笑容道:“方才听了仲阳先生的话,忽然......心中感触......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可普天下有多少人能把别人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呢。我幼时也曾患病,那时年幼尚且连自己哪里疼怎么疼都说不清楚。隐隐记着的便是给我看病的大夫极其不耐,草草的看过之后,随手开了个方子便离去了。这世上愿意为小儿看病的大夫太少,像仲阳先生这般耗尽毕生心力为小儿诊病之人,着实让人佩服......”清照说着眼中又有了泪光。
赵偲连忙说:“你莫哭,下回待仲阳先生有暇,我们再与他痛饮畅聊一番,可好?”
清照见赵偲急切,心下也知自己这会儿甚是失态。但见到钱仲阳先生后,总让她想起已经过世的翁翁,不觉眼泪便掉了下来。可她也不愿让阿偲为难,赶忙稳住自己的情绪说道:“自然好,若下回仲阳先生去了‘回春堂’寻你,你可不许不叫我。”
“说好的,我怎敢不叫你。”赵偲见清照情绪渐稳,稍稍放下心来。
清照还欲与赵偲贫几句,抬头却刚好看到外面的日头,猛地心中一跳:“不好,都这个时辰了。我得赶紧回宅。”
清照赶紧唤盈盈一齐走,赵偲要送,清照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四人急急忙忙地离开了遇仙楼,大步流星地往李宅赶去。
终于赶在王氏归宅之前,先回到了李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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