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沈焕搀着林稚的手便不由得紧了紧, 宋沉璧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陌生的少年, 惊愕道:“师弟, 你在说什么?”
声音细弱, 比幼猫的叫声也就强了那么一丝,闻笛不为所动,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林稚披着个清冷仙人的壳儿, 内心已经翻江倒海, 表面上也只是轻轻地皱了个眉,含蓄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
闻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嘴角慢慢上扬,直到颊边露出了两个不常见的梨涡。他恳切地疑惑道:
“真人, 你们止水峰从前造的孽,你当真半点不知情么?”
——不, 我只是个假货。
他不吭声, 闻笛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颗没有丹香你我, 看不出作用的丹药, 被他捻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他说:“不知情便不知情罢,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念在这些年的师徒情分上, 我便带你去看看真相。”
他说着, 又看了沈焕一眼,笑容里掺了些许狡黠,补充道:“劳烦师弟和师姐在此地稍等片刻啦。”
说罢, 转身就走。
林稚在脑海里轻声呼唤:“系统。”
没有回音。
这是让他一个半身不遂的残疾人自己拿主意的意思了。
林稚心里窝火,一瞬间脑补了十万八千种把系统千刀万剐的方法,又往嘴里塞了一把丹药——为了维持形象,动作还得优雅!
沈焕察言观色,此时已看出了他的意图,低声道:“师尊。”
林稚:“放开。”
沈焕微微一震,到底还是一点也不干脆地松开了手,似乎有些委屈。
林稚一眼看见那张温雅俊秀的脸,心便克制不住地软了一下,低声道:“等为师回来。”
沈焕弯了弯嘴角,笑是林稚见惯了的温和,眼睛却没什么笑意,黑沉沉的,沉淀着什么。
他这么欲语还休地望着林稚,却只是短短的一瞬便垂下了眼帘,道:“好。”
林稚现下身体破碎,脑子也装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分不出心神去细想他的未尽之言,又对宋沉璧递去了一个安抚的眼神,便跟上了闻笛的脚步。
他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左右有系统的存在,怎么也死不了。
结果方才走了两三步,便见一只纸鹤摇摇晃晃地飘到了他跟前:怀星河又来了!!
林稚脚步一顿,下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对,怀星河对宋沉璧的心思他看得分明,这种狗皮膏药的表现不可以说是不正常,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在今天?
闻笛回过头看他,催促:“还走不走啊?”
林稚心念急转,可惜大概是方才失血过多大脑供血不足的缘故,他的反应迟钝了许多,一时半会儿居然没理出什么头绪。
他只得扭头对沈焕道:“你且代为师招待一下客人。”
闻笛不等他,说完便又抱着双臂慢悠悠地往后山行去,坦荡荡地把后背亮给林稚——想来,是看穿了林稚此刻废物的本质。
两人一前一后地到了后山的紫竹林前。
至此,那妖气已经浓郁到了极致,蛮横地霸占了这一带的全部空气,天地灵气被尽数驱逐。林稚的呼吸愈发困难,与此同时,他又嗅到了丝丝缕缕的血腥味。
不知是来自他自身,还是面前这片妖异的紫竹林。
闻笛这时忽然遵守起了礼数,停了停,笑容明亮:“真人先请。”
林稚仗着自己是不死之身,按下了心底隐隐的不安,泰然自若地走了进去。
至此他已不需要闻笛带路,那愈发厚重的血腥味便是最精确的导航,引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林深处。
他从一株不起眼的竹子旁走过。
眼前的景物忽然扭曲旋转了起来。
回过神时,林稚还没弄清楚周遭的环境,便先被一阵来势汹汹的刺鼻味道熏得差点儿闭过气去。
而后他才看清了身前的景象。
那是一条只在影视剧里出现过的,蜿蜒而去的地下河,里面是一眼望不到底的,猩红的液体。
——林稚很想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红色的大染缸,可几乎要把他刺激得失去嗅觉的气味却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里面就是血。
铺天盖地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色,林稚忍不住闭了闭眼,体会到了类似雪盲症的痛苦。
这是一个溶洞一样的空间,头顶是姿态万千的钟乳石,年深日久,自尖端到底部,无不被染成了渐变的血色。有风从四面八方拢过来,分明是冷的,那血河却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像是有无数不甘的魂灵在里面挣扎,呐喊。
林稚从未见过如此世面,本就是苟延残喘的神智经此一击,差点当场报废。他表情空白了一瞬,本能地低下了眼,忽觉眼前的景物模糊了起来。
系统迟来地给他打上了马赛克,道歉:“抱歉,我来晚了。”
与此同时,那冲天的血气也被隔离开来。
林稚听见了身后渐近的脚步声,无心搭理系统,道:“这是什么?”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已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
闻笛走到他身边。他像是一个嗅觉失灵已久的人,面色丝毫不变,甚至还笑得出来。他说:
“这是你们止水峰历代积累下来的宝藏啊。”
“也不对,应该说,是你们止水峰无数光荣事迹的见证。”
林稚隐隐觉得自己触到了真相的一角,系统的屏蔽也发挥了作用,他冷静了些,故意道:“这同你又有什么干系?”
闻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一凝,旋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可抑制地仰天大笑了起来:
“你说这跟我没关系?”他一边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哈,清寂真人,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他笑得眼角渗出了眼泪,林稚却一点也没被感染到,脑子像是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冲击,竟然有些发木,只是习惯性地面瘫着脸道:
“世间精怪千万种,我又怎知你的生父是哪一族?”
“我的生父?”闻笛捂住了脸,突兀地止住了笑声,厌恶道,“我可与你们人族没有一点关系。”
林稚心里一紧:“什么意思?”
闻笛指着那奔流不息的血色长河,道:“我的族人,都在这里看着你呢。”
“我的身上,干干净净,绝无一滴人族的血液。我是这天底下的最后一块钟山之玉,我是,我是钟山之玉一族的少族长,你知道了么?”
他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神情渐趋癫狂,含着夙愿即将得偿的快意,不待林稚出声,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肯定不知道。”
系统惊讶道:“钟山之玉?他们不是早就灭亡了吗?”
林稚听得心里咯噔了一下:“你不知道?”
系统:“这和我已知的剧情有出入。”
林稚眉头微皱,心知此刻并非讨论剧情的时机,便只道:“那钟山之玉是什么?”
系统:“钟山之玉栖于钟山之上,族人稀少,生来可化为人形,说起来与人也差不了多少,知冷知热,他们没有灵根,但是……”
林稚:“但是什么?”
系统迟疑了片刻:“但是据说,把钟山之玉炼化之后,可得游仙髓。”
林稚一个头两个大:“这他妈又是什么鬼东西?”
闻笛和他说的也不一样,炸丹炉炸了那么多次都没炸死,也有灵根,还是百里挑一的单火灵根天赋,这……
那边闻笛仿佛听见了他的疑惑,脸上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真人,我的好师尊,你知道,我的灵根是怎么来的么?”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系统的屏蔽工作做得太好了,把空气也隔绝到了一边,林稚一刹那竟然有种喘不上气的错觉。他后背一寒,屏息问:
“怎,怎么来的?”
闻笛轻轻地说:“是烧出来的啊。”
“因为那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你的师父,或者是师祖?一把火烧了整座钟山。”他眼底现出追忆之色,痴痴地道,“那火烧了三天三夜,可真是美啊。”
他就是在那三天三夜里,被自己的父母和族人护在中间,看着他们一个个的在那场无处躲避的大火中,惨叫哀嚎,扭曲着失去人形,化为一块块晶莹的玉石,又在火舌的舔舐下逐渐融化,把他包裹在中间,结成了一块石头。
举目望去全无生路,彷徨四顾皆是死途。
终于,连这一点点的抵抗也化为乌有,那火烧到了他的身上,却不知何故,前所未有的慢,竟然从始至终,都没能把他烧死。
他于是清醒着,动弹不得地,被烧了三天三夜。
然后他发现,他居然有了族人从前总是羡慕的,人类才会有的灵根。
“哈哈哈哈哈,多可笑啊。”闻笛凝视着林稚,不无讽刺地道,“说起来,还是我得了好处呢。”
他不仅无中生有地长出了火灵根,且再也不怕疼了。
因为他已体会过人间至痛至苦,从那以后,无论什么,他都再尝不到丝毫滋味。
所以,他永远也炼不好丹药,所以,他才能够面不改色地把如意火拢在掌心。
林稚惊得失了言语,只能听着他自言自语般地说完,半途,他仿佛是过于激动,两指一用力,捻碎了指间的黑色丹药。
闻笛自如地收了疯癫的笑,眼睛又恢复了清亮。他歪着头冲林稚一笑,问:
“师尊,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吗?”
林稚盯了他片刻,便知他还没有从方才的状态中脱离开来——抑或者说,他从来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性情跳脱的弟子。
他在少年的眼瞳中,看见了跳动的火光。
等等!火光!
林稚心一跳,脸色蓦地变了,拔腿便往外面走。
闻笛又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闻笛:悼念故人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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