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我看你是不清醒。”
不清醒的林稚低头看了躁动不安的沈焕一眼,默默地蛋疼了一把, 把人打横抱起来, 一路腾云驾雾, 回了留仙宗。
到了留仙宗也不耽搁, 脚步不停地回了止水峰的一处密室,设了一个结界以隔绝外界干扰,扔了两颗夜明珠来照明, 又自袖里乾坤中取了一大块寒气逼人的定禅冥玉出来, 这才把人轻轻地放了上去。
解毒的步骤系统早已告知于他,所需材料也已备齐, 他往常也偷偷练习过很多次,按理说他不该紧张。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半路里会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平白让沈焕体内的“缤纷”提前发作, 如今他俩才认识多久, 要说沈焕就这么对他放下防备, 打死林稚也不信。
只是事到如今, 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林稚驱使灵力运行了一个周天, 定了定心, 轻车熟路地往地上放了一个浴桶, 又摸出一只葫芦, 用里面盛着的青霞灵露把浴桶填了个七分满,施法加热至微温,掐着时间扔了几株灵植几把丹药, 继续加温,再放别的天才地宝。
如此循环往复,半个时辰后,浴桶里的灵露已经变成了清透的水色,灵气并蒸汽四溢。大功告成,林稚伸手进去试了试水温,被烫了一个哆嗦,这才舒展了眉峰,把冰镇过后的沈焕也扔了进去。
前期准备差不多就结束了,林稚有些脱力,就地盘腿坐下,守着浴桶里意识全无的人,顺便抓紧时间调息。
过了整整一天一夜,沈焕把灵露里的药力吸收殆尽,林稚又连忙把人捞了出来,水淋淋地搁在冥玉床上,在脑海里对系统道:
“阿系,我好紧张。”
系统安慰他:“没事,失败了也不要紧,读档重来就好了。”
林稚:“……”
忽然就不紧张了呢。
他坐在床边,试着抓起沈焕的一只手,堪堪触碰到,便感到沈焕本能地躲了一下。
他心里有点苦,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先把人弄醒再说。
林稚于是拍了拍他的脸,在声音里掺了点灵力,淡淡道:“醒醒。”
沈焕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和林稚四目相对。
大约是神智不大清醒的缘故,他忘了伪装,神情犹残留着几分困顿,分明是一副随时要归西的模样,眼神却凛冽如雪,锋锐如刀,仿佛随时要暴起杀人。
林稚手一抖,还解什么毒,人生一起重来算了。
看清上方的人是谁,沈焕掩饰性地垂了一下眼帘,再抬眼时,眸中的杀气已隐去。他冲着林稚微微一笑,嗓音虚弱却温柔:
“师尊。”
林稚有苦难言,板着脸言简意赅道:“我要为你驱毒,你莫防我。”
沈焕似乎有些迷惑,片刻后,含笑点了点头,感激道:“劳烦师尊了。”
若没有中间的那些许停顿,林稚还真就要以为他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相信自己了。
唉,演技还挺好。
林稚看了他一眼,重又攥住他的手腕,催动功法,分出一道神识,捏成凝实的一束,送进了沈焕的经脉内。
沈焕的身体一阵微不可察的紧绷。
林稚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自己的神识,分不出心神,只得用柔软的指腹在他的手腕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一种无声的安抚。
沈焕微微一怔,眸光变了变,到底还是逼着自己放下了防备。
驱毒的过程枯燥而漫长,未过多时,沈焕便又体力不支地晕了过去。
此时,那毒素也才解掉了五成。
没了沈焕的自主压制,他体内的灵力登时对林稚这个外来客表现出了莫大的敌意,张牙舞爪地向着林稚的那一缕神识扑了过去。
林稚想了想接下来的惨状,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意料之中的攻击却没有到来。
在他即将惨遭围殴的那一刻,有一缕魂力轻柔地将他的那一道神识包裹了起来,成功地让来势汹汹的灵力止步。
一开始,林稚还以为这是沈焕还残留着一分清醒,自己控制住了形势。
但很快,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沈焕这时只有金丹期,元婴未成,灵魂还没有修成神魂,魂力出现在血脉内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林稚竟然觉得这一缕灵魂的波动,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不是看到沈焕的脸听见沈焕的声音时出现的那种浮于表面的熟悉,林稚很清楚,那种感觉,本质上是因为他透过沈焕看到了另一个人。
可是当他面对这一缕莹白的灵魂时,他却近乎荒谬地觉得,他是见到了某位久别的故人。
他不知为何有点在意,想了想,神识幻化出一个鼓包,轻轻地戳了那缕灵魂一下。
大概是因为主人不清醒,那缕灵魂的反应有些迟钝,过了一会儿才有些无奈似的缠住了林稚的神识,轻轻地把那个小鼓包按平了。
还蛮绅士的。
——那一份突兀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消失了。
林稚微微皱眉,又试探了几次,再没找到过那种感觉。
是错觉吧。他想。
林稚摇摇头,感叹了一下,真是人不可貌相,沈焕看起来是个芝麻馅儿的汤圆,没想到灵魂却这么的……可爱。
他无端地心尖一软,和那缕有点呆滞但却异常温柔的灵魂配合着扫荡起了沈焕体内的毒素。
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只是越至深处,盘踞在沈焕血脉深处的毒素便越是顽固,沈焕出于本能有时还会矛盾地干扰一下他,林稚的神识逐渐走得磕磕绊绊,而灵力也慢慢耗尽。
此时,那名叫“缤纷”的先天之毒,还有两成,与沈焕本身的骨血交织在一处,不仅没有溃散之意,反而蠢蠢欲动着,只待林稚露出疲态便要一拥而上,反噬过去。
不愧是差点要了沈焕的命的剧毒,果然凶残。
林稚:忽然后悔。
当初为什么要写中毒呢!直接经脉被废多……简单啊。
林稚的额角沁出了细汗,脸色也苍白了起来。
系统给他讲过,“缤纷”此毒,其凶残之处不仅在于毒性强,本身的特性也十分难缠。徐徐图之是无法根除的,会复发,必须得一次性把它打服了。
他先前还抱有侥幸心理,想着,八层九层,不过一层之差,就是没有参透第九层,解个毒而已,大概也碍不着什么。
此刻方才明白,简直是太碍事了!
他一咬牙,把最后一点稀薄的灵力也送了进去。
毒素又褪去了些许。
林稚脸色一白,恍然有种测肺活量时吹气吹到最后断气了的滞闷感。
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他不情不愿地收了手,问系统:“真的没别的法子了吗?”
系统肯定道:“没了。大人不必纠结,原本剧情里,沈焕体内的毒素也没有去干净。”
林稚还是隐隐觉得有些异样,静了静,忽然状似无意地问:“阿系,你说我为什么就是参不透第九层呢?”
系统轻声一笑:“无论什么功法,到了后面都会越来越难的。万物寂这种顶级功法,大人能在这么多年里学到第八层,已经很厉害了。”
林稚眨了眨眼,隐去了眸底隐隐的思量,伸了个懒腰。现在沈焕还昏迷着,他便不由得放飞了自我,形象全无地打着哈欠道:“也是哦,总要给别人留点活路。”
说完他便要起身去调息,伸展的腰肢却忽然被人一把箍住,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重重地摁倒在了冒着寒气的冥玉床上。
后脑勺直接与硬物相撞,摔得他一阵头晕眼花。
林稚懵了一下,手肘在玉上一撑便要直起身,才起到一半又被一把推了下去。
林稚顿时有点火大,心说我难道没有脾气的吗?
他抬眼,想着他倒要看看他这个徒弟发什么疯。
然后喉头一梗。
沈焕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了他身上。林稚的左手被他的膝盖按着,右手则被他的左手牢牢地攥着,力气之大,几乎让林稚失去了双手的知觉。
而沈焕的右手也没空着,手臂蛮横地卡在了林稚的脖子上,逼得林稚不得不抬起下巴,以缓解喉骨受挫的钝痛。
真是一点余地也不留,林稚被掐得眼前一黑,在一片窒息中艰难地作出了判断。
他合理怀疑,只要他稍微动弹一下,沈焕就会果断地一把捏断他的脖子。
林稚微微皱眉,他是化神期修士,一时半会不呼吸倒是不会出什么事,让他心生疑虑的,是沈焕此刻的状态。
他仰着脖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沈焕的头顶,又不敢探出神识,怕刺激到他。因此,对于沈焕此刻是副什么模样,他是不清楚的。
只是不用想也知道,十有八|九,好不到哪里去。
毒已经解得差不多,又在冥玉床上冰镇了这么久,沈焕的身躯,居然还是滚烫的。
为什么?
林稚能感受到,沈焕在打量自己。
然后沈焕的头顶也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要害被人拿捏在手心里,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保持着引颈受戮的姿势,望着天花板,在心里猜测,这个逆徒要做什么。
而后便感觉到下巴上传来了一阵微妙的触感。
湿润的,柔软的,转瞬即逝。
沈焕的手还紧紧地卡着林稚的脖子,他这个动作却十分违和的,又轻又快,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味道,甚至还叫林稚从中品出了几分迷茫。
太短暂了,以至于林稚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那是……沈焕的舌尖。
林稚的表情蓦然一空,过了一会儿才抖着嗓音震惊道:“沈焕??”
沈焕没有回答。
但他显然并没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还能感知到外界的动静,作为回应,他……
——他横在林稚脖子上的手动了动,改为用五指掐住了林稚的颈项。
林稚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要死在他手里了。
用了就丢也不是这么个丢法吧!
他一咬牙,认为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口中默念灵咒,打算随便召唤一件灵器过来,先把沈焕打晕过去。
沈焕却提前松了手。
空气骤然涌进了喉管,林稚猝不及防之下,被呛得咳了起来,念到了一半的灵咒也被打断。还没等他从“沈焕恢复了神智”这个白日梦中醒过神来,沈焕的手落在了他的头顶。
修长的手指穿过了林稚的发丝,发冠都扯落,失了束缚的满头青丝瞬间散开。
这本是个旖旎的动作,只是从他并不温柔的手法,林稚绝望地发现,这个神经病还没醒过来。
他勉强定了定神,收了收下巴,想看看沈焕此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却见沈焕正俯下身来。
乌黑的,淌着水的发丝先落在了他的脸上。
而后唇上一热。
林稚惊呆了。
他最初把沈焕从浴桶中抱上冥玉床时,并没有动手为人家烘干衣服。冥玉是冷冰冰的,故而即便沈焕躺了这么久,衣裳也依然是湿漉漉的,方才还没什么,此刻整个人紧密地拥住林稚——如果那能算做一个拥抱的话——水分便迅速地浸透了林稚的衣服。
冰冷的,黏湿的,实在称不上是一桩美好的体验。
而与他隔着几层布料的青年的身体,却是滚烫,火热的,重重地压在他身上,温度也源源不断地传了过来。
却总是飞快地冷了下去。
仿佛是在引|诱着林稚主动去靠近。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紧密的姿势。
偏偏还是这样一张脸。
那吻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甚至咬破了林稚的下唇,但是胜在足够急切。
急切得让人误以为那是热情。
林稚终于变了脸色。
此刻沈焕没有掐他脖子,他便不再有许多顾忌。他偏了偏头躲开青年毫无章法的亲吻,双手箍住他的腰,想把人从自己身上掀下去。
——未果。
青年的吻狂乱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身体还一刻不停地在瞎脊薄乱蹭。
林稚含恨咽下一口老血。
又来了!这一身和他金丹期修士完全不匹配的蛮力!
他在脑海里对系统怒道:“怎么回事!”
系统茫然的:“啊?”
……得了,这一个已经傻了。
林稚面无表情地想,要不还是把人打晕吧。
系统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十分没有眼色地阻止道:“主角目前正在关键时刻,大人最好不要干扰他。”
林稚漠然道:“发|情的关键时刻吗?”
系统尴尬,讷讷道:“不过大人可以试着推开他。”
林稚寒声道:“你以为我没试过吗?”
系统就闭嘴了。
林稚认为这破烂系统就是来坑他的,冷着脸把他打入了冷宫,偏过头来,准备好好观察一下沈焕的样子。
他得承认他有点受不住了,被这么一个宽肩窄腰的貌美青年抱着热情似火地又亲又舔,谁他妈顶得住?
何况这个人还长了这么一张符合他审美的脸。
这张脸……
林稚忽然发现,沈焕并未闭上眼睛。
他微微阖着双眸,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却没有完全挡住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
他此刻明显不大清醒,眼底的光是散乱的,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同时也没有了平日里让人觉得虚假的笑意。
大约是角度问题,林稚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竟然觉得那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静的温柔。
他心神恍惚了一下,青年又亲了上来。
嘴唇温热,动作却鲁莽,重重地撞上来,像是撞在了他的心上。
林稚鬼使神差地微微张开了嘴。
——算了先爽了再说。
系统震惊道:“你就不能再推拒一下吗?”
林稚装聋作哑。
心神失守之际,沈焕睁开了双眼,眸光混沌地看了他一会,像是不会说话的凶兽那般,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低音:
“林……”
声音含糊,轻飘飘地擦过林稚的耳畔,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直到沈焕松开了他,再度昏迷了过去,林稚才如梦方醒,恍恍惚惚地盯着天花板。
系统觉得他此刻状态不大对劲,谨慎地道:“大人?”
林稚叹了口气。
系统:“?”
林稚把沈焕掀到了一边,若无其事地眨了眨眼,便眨去了眼底的所有沉迷和深思,翻身坐起来,整了整衣襟,有些不自在地翘了个二郎腿,嘀咕道:
“我觉得我需要找个道侣了。”
系统:“??这么突然?”
林稚毫无征兆地转了话题:“系统,问你个事儿。”
他忽然一本正经地叫系统,系统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迟了片刻才道:“大人你说。”
林稚斟酌了一下措辞,道:“沈焕以前,是不是被人夺舍过?”
系统迷茫:“啊?没有啊。”
林稚“啧”了一声,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也不一定是夺舍吧,就,有别的什么灵魂进过他的身体,也算。”
系统一头雾水:“从来没有啊。”
林稚若有所思:“没有吗?”
“没有。”系统说,“大人难道发现了什么吗?”
林稚垂下眼帘:“没什么。”
他望向床上静静躺着的青年,目光一寸寸地从他的眉峰鬓角,滑到了他略薄的,紧紧抿着的唇上,问:
“方才的事,他都不记得吧?”
系统有所保留:“大概叭。”
林稚闻言不太放心,系统显然在跟他示弱,他就不客气地颐指气使道:“那你快把刚才那事从他脑海里删除了。”
系统:“为啥要删?”
林稚幽幽道:“难道接下来的剧情是围绕师徒恋情展开的吗?”
系统就闭嘴了,老老实实地封了沈焕的记忆。
林稚动手把沈焕的衣服烘干整理妥当,务必保证所有暧昧的蛛丝马迹都清除干净,这才撤了夜明珠,回了自己的书房,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对系统道:
“好了,你可以开始认错了。”
系统:“……”
林稚敲了敲桌子,以一种很平淡却肯定的语气道:“他方才不是遭到了反噬,对吧?”
系统虚伪地奉承道:“啊,宿主大人好聪明。”
“少来。”林稚不吃这一套,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仿佛方才沉迷于其中的人不是他一样,指着自己的脖子,气冲冲道,“你看见了吗?工伤!”
系统:嘤。
林稚:“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了吗?”
系统一边嘤嘤嘤,嘴巴却比蚌壳还要紧:“我不能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林稚就很想把他从脑海里揪出来暴打一顿。
他有些烦躁地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道:“沈焕是不是有封神族的血脉?”
系统耳朵聋,没听见:“什么族?”
完了,还真是。
林稚:每天都有人在乱改我的剧情就算了,还有人在改我的主角人设。
他揉了揉眉心,想到先前在玉清溪边,敖青看到沈焕时脱口而出的一声“圣女”,还有那一株陌生的灵草,越发觉得,这个坑好难填。
系统见他半晌不说话,忐忑道:“大人?”
林稚竟然从中听到了一丝笑意。
林稚:心情逐渐暴躁。
他按捺了一下,客客气气地问:“大人,系统大人,您能把后续剧情跟小的讲一下么?让小的有个心理准备,好么?”
系统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哽咽道:“我也想,可我不能!”
不是,咋还演起来了呢?
林稚不抱希望地垂死挣扎了一下:“我在你心里,难道不是第一重要的吗?”
对于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心虚时的系统向来答得飞快:“当然不是!剧情才是最重要……”
林稚捂着胸口,一抬手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好了,就这样吧。”
宋沉璧来了。
不仅她来了 ,还带来了他那许久没露过脸的二徒弟。
书房的门被象征性地敲了一下,而后便听得一个少年在外面活泼地喊道:“师尊!我来看你来啦!”
脖子还隐隐作痛的林稚瞬间就有种错觉,仿佛他是半截身体入土的老头子,外面正站着来看望他的大孙子。
没等他想好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位成天在外面野的二徒弟,门便已经开了,一身着留仙宗统一的弟子服的少年率先走了进来。
同样是月白色纱衣,穿在沈焕身上是丰神俊朗,温文尔雅,穿在他身上就是赏心悦目的清爽,眼睛又黑又亮,有一股少年郎的勃勃生气。
就像真的只有十五六岁,没挨过社会毒打的天真少年一样。
然而他本质上是个什么货色,被坑过一回的林稚心里门儿清。
收这个二徒弟完全是个意外。
那会儿林稚也才在系统的黑箱操作下入主止水峰不久,外出历练,中途在一座小村庄借宿,恰好听到一户人家家里起了争执。
那是整个村子都嫌弃的泼皮无赖家,林稚听得那男人对一个孩子又打又骂,一时没管住自己的眼睛,往那边瞅了一眼。
这一眼就正好看见那男人一脚踢在那孩子背上,口里骂骂咧咧:“个赔钱货!老子白养你了!”
身边陪着的村民不无鄙夷地道:“这泼皮又在打孩子了!把人家买回来,喝了酒就打,真是造孽哦。”
林稚精准地抓住关键词:“买?”
村民觑着他的面色,欲言又止:“就是那种勾当,不过仙人放心,咱们这个村的人都是好人,不跟他搭伙的。”
林稚明白了,人贩子。
林稚便又看了那孩子一眼。
那孩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瘦得只剩一副骨架了,小脸黑瘦,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黑白分明的眼睛却透着一股子灵气。
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只是看着,没有流泪,没有哭喊,反而还带着点儿满不在乎的劲儿,仿佛感觉不到疼。
林稚就觉得这小女孩真是不一样。
那时林稚还不怎么习惯看到谁就先用神识扫荡一番,根据那个男人先前的一句“赔钱货”,这孩子看起来又这么小,他便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个饱受折磨的女孩儿。
他又想到遥远的将来,他会有一个女弟子在秘境里和沈焕相遇,便觉得,他和这个女孩儿实在是天定的师徒缘分。
修仙修仙,为的不就是随心所欲快意江湖嘛。
于是林稚一拍脑袋,随心所欲地决定收下这个女弟子。
那男人大概是以为自己特立独行的举止吸引了仙人的注意,神情愈发兴奋,一挥拳就要当场给他表演一下自己的绝技。
林稚忙阻止了他,非常霸道地道:“这孩子,本座要了。”
一阵扯皮后,那男人缩着脖子进屋去了。
从始至终,那孩子都安安静静地蹲在一边,不发表任何意见,反而有点……看好戏的意思。
林稚把那当作自己的错觉,琢磨着“她”大概是吓着了,遂努力摆了个正经人的表情,道:
“起来让我瞧瞧。”
于是那裹了一身破烂的“小女孩”站了起来。
——只比林稚矮了半个头。
林稚当时就震惊了。
他本已是身量颀长的男子,便是在他们留仙宗里,也算是高的。
这绝对是他在修真界里见过的最高的姑娘了!
不过林稚对高个儿姑娘并没有什么意见,震惊了一下就平静了,问: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答道:“闻笛。”
这声音还很青涩,却不难听出,是个男孩子的声音。
林稚:“……”
闻笛并不怕他,见他不说话,还好奇地望了他一眼,一张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笑模样:
“仙人怎么不说话呀?”
于是林稚确认了,她,他方才就是在看戏。
林稚久久无言。
总觉得他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
闻笛又歪了歪脑袋:“仙人怎么啦?”
林稚故作高深地看着他:仙人想退货。
但最终还是没退成。
****
往事不堪回首。
林稚收敛了思绪,他对这位二徒弟实在没什么好声气,碍于宋沉璧就在一边,只得克制住:“何事?”
宋沉璧抢先道:“师弟说他好久没见着师尊您了,有点想念您。”
不待林稚表达质疑,闻笛自己便动手拆了宋沉璧给他搭的台阶:
“没有没有,我就是有事才来找师尊的。”
言毕对林稚龇牙一乐,“师尊别听师姐胡说,没有正事,徒儿哪敢来打扰师尊您啊。”
林稚:还挺有道理的。
还好经过这么多年的洗礼,林稚已经炼出了一颗百毒不侵的钻石心,并没有觉得受伤,波澜不惊地问:
“你要什么?”
闻笛转了转眼珠。
林稚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他又要大出血了。
闻笛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惊讶地指出:
“师尊今日怎的没有束发?”
林稚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抬手,大袖上散落着的几缕发丝便映入眼帘。
不久前才发生的事一下子又在他的脑海里重播了一遍。
沈焕是怎样弄碎了他的发冠,怎样在他耳边灼热地喘息,还有……
林稚冷静地把那历历在目的画面拍了下去,并在心里骂了声娘。
他的心情有点烦躁,回答闻笛时语气也不可避免地有点冲:“若是无事,你便出去。”
闻笛才不在意他的冷脸,嘿嘿一笑:“有事,有事。师尊上回赠我的那尊五蕴鼎,我用着挺好,今日特意来跟师尊道一声谢。”
林稚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没插话,暗含警惕地盯着闻笛,等待下文。
果然,“就是昨天我炼三纹灵魄丹时突发奇想,不小心往里面加了一株断魂草。”
林稚眼前一黑。
三纹灵魄丹是很平常的丹药,修士们大多都吃过这玩意来增强神魂。其中的主药,名叫凝魄花。
就连林稚这种不接触炼丹的外行人都知道,凝魄花与断魂草天然相克,又都药性猛烈,是绝对不能放在一起的。
而他这个二徒弟,不仅把这俩冤家放在了一处,还放进了丹炉里。
不炸炉才怪了。
林稚面无表情地心想:怎么就没把这小混蛋炸死呢?
闻笛浑无知觉,还在继续抱怨呢:“这个鼎吧,好用是好用,就是忒脆弱了些。”
林稚脑仁疼:“闭嘴。”
闻笛无辜地望着他:“师尊?”
林稚十分冷酷无情地说:“依为师看,你今后还是莫要炼丹了。”
太败家了。再让他炸上几回炉,整座止水峰都要没了。
闻笛很委屈地低下了头:“可是丹宁峰的李师伯说……”
林稚简直是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轻飘飘地打断了他的话:“那你去跟你李师伯要丹鼎。”
闻笛一噎,不服气地看了他一眼,被他的目光所慑,没声了。
难得看他吃瘪,林稚顿觉身心舒畅,很愉悦地下了逐客令:“若是无事,你便下去罢。”
闻笛的目的没有达到,厚着脸皮装聋作哑,左顾右盼,磨蹭着就是不肯退下。
他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书房门外,眼睛忽然一亮,如同找到了救星,惊喜道:
“这就是小师弟么?”
林稚头皮一麻,循声望了过去。
沈焕静静地站在门外,满头青丝尽数用发冠束了起来,一身月白色的弟子服找不到一个不该有的褶子,听见闻笛的声音,便冲着他温和地笑了一下。
很有点温良恭俭让的意思。
干净,整洁,温文尔雅。
和半个时辰前那个意识全无,差点要掐死林稚的男人一点都不一样。
林稚一看到他,情不自禁地就想伸手摸摸自己还健在的脖子,幸而及时按捺住了。
沈焕来了,闻笛高兴,因为他找到了一个可以让他留在这里的理由;撇开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因素,林稚其实也挺高兴。
他招手让沈焕进来,对喜形于色的闻笛挺客气地道:
“为师有话要与你师弟说,这位少侠且回避一下,可好?”
闻笛口无遮拦地道:“师尊您和师弟都相处这么久了,我这才是第二次见,何必急着赶我走?”
他未必就有别的意思,只是这番话落在做贼心虚的林稚耳里就变了一番味道。
林稚彻底沉下了脸,迁怒道:“你出去。”
闻笛还想再皮一下,一眼见到他师尊已经准备撸袖子撵他走了,只得咽下了满嘴相见恨晚的话,往沈焕手里塞了一个小玉瓶,脚下抹油,往外边溜:
“这是师兄我的见面礼,咱们下次再聊啊!”
半天插不进一句话的宋沉璧看看她不着调的二师弟,又看了看她眉眼含霜的师尊,左右为难:
“师尊……”
林稚对自己的小女儿总是要有耐心一些,略微放缓了容色,道:“沉璧有事?”
宋沉璧咬了咬唇,试图帮闻笛挽回一下形象:“二师弟也不是故意惹师尊生气的。”
林稚扫了她一眼:“你也出去。”
宋沉璧:“……”
于是宋沉璧也走了。
她一走,方才还又吵又闹的书房一下子空荡了起来,林稚在满室寂静里和沈焕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心情好不尴尬,甚至想把闻笛再叫回来。
最终还是沈焕先打破了沉默:“师尊。”
林稚“嗯”了一声,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的眼睛,道:
“你师兄方才给了你何物?拿来我看看。”
沈焕弯着眼睛一笑,走近了几步,把那只小玉瓶给了他。
林稚接过,握在手里转了转。闻笛还挺贴心,在瓶身上粘了一张纸条,上书三个歪七扭八的狗爬字:
养元丹。
养元丹字比三纹灵魄丹少,却要比后者珍贵许多。丹方少,药材贵,就连炼制难度,都要比三纹灵魄丹高得多。
又正好适合金丹期修士服用。
作为见面礼,也算是用心了。
不过林稚并没有就这么放下心,他毫不迟疑地打开了瓶子,倒出了里面的丹药。
圆润莹白,丹香清淡,表面隐约有细微的纹路。
可以,是一颗上乘的丹药。
——就是这丹香不大对劲。
林稚又想把他那不成器瞎创新的二徒弟抓起来暴打一顿了。
他想得出神,忽听沈焕温声唤道:“师尊?”
这声音很近,似在耳边响起。林稚这才发现,他俩靠得太近了。
他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把丹药塞回瓶子里,还给沈焕,道:
“无事。只是此丹对你而言,药性太烈了些,你可先收着,日后服用。”
虽然货不对板到了极点,换了别人,看到闻笛贴的小纸条,吃了这枚“养元丹”肯定会出事。
沈焕却不会。
因为这是一枚养精丹。
妖族近一千年来也开始研究炼丹术,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成果。这养精丹,便是妖族炼丹师的得意之作。
也没别的作用,就是可以激发一下妖族体内的血脉。
唯一麻烦的是,如今沈焕在留仙宗,被发现了妖族血脉,恐会出事。
他的二徒弟,闻笛,是单火灵根天赋,被他一手带入了修仙大道,却对炼丹一见钟情,长年累月的不着家,只是赖在李临时那里炼丹。
喜欢炼丹倒也没什么,林稚多民主一师尊,不会干涉徒弟的兴趣爱好。坏就坏在闻笛是个异想天开的人物,总爱搞点创新,可惜底子不行,没创新出什么名堂。迄今为止,林稚没见他捣鼓出什么新的丹方,丹鼎倒是炸了不知几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都不是在止水峰炸的。
至于这种管张三叫李四的行为,在闻笛闻大炼丹师的光辉生涯里,那就更算不得什么了。
虽然。
林稚状似无意地望了一眼窗外。
虽然闻笛能这么巧地给了沈焕养精丹这件事,还是让林稚有些怀疑。
他收回思绪,惊讶地发现沈焕收了东西后竟然没走,还杵在他身边,正要开口赶人,便听沈焕耐心地问:
“师尊找我,可有何吩咐?”
林稚早把自己方才临时编的借口忘得一干二净,愣了一下才记起,自己好像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林稚:我想吩咐你出去。
他眼下面对沈焕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再次躲开了青年含笑的目光,很有点没话找话的嫌疑,道:
“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沈焕慢条斯理地回答,“还要多谢师尊。”
林稚风轻云淡地:“不必谢我。为师修为有限,未曾将你体内的毒素清除干净,以后自己要多注意些,明白么?”
沈焕应是,目光转向他露出来的半截颈子,忽而微微皱眉:
“师尊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这标准的一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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