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复合

    第三十二章复合

    颜钟意知道蒋凌西此刻想要什么,她也不想违心地说自己不想要。

    于这件事情上, 他们两个从初遇到分手, 也不曾有过什么矛盾, 既没有敷衍过, 也没有腻味过,似是一堆从来没有真正熄过的火,易燃难灭。

    事实上, 如果是三年前的颜钟意, 她才不会这么和蒋凌西磨磨叽叽地来回拉扯呢,她既然喜欢, 她早就主动扑倒他了。

    大晚上的,肚子饿了, 宵夜自动上门,蛋糕都主动蹦到她嘴边了, 自己也想吃, 那当然是先咬一口再说。

    才不是都火烧燎原了, 还要提前唠唠叨叨一堆注意事项来扫兴的人。

    可这会儿, 颜钟意轻巧地翻了个身, 悄悄地从蒋凌西身上, 挪到了这单人沙发宽阔的扶手上, 稍微给两人之间, 送进来了一点新鲜的空气。

    颜钟意躲开了,蒋凌西一直放在她颈后轻轻揉捏的手,也就落了空。

    蒋凌西没说话, 只是视线依旧追着她,那双明亮又深邃的眸子,像是严冬过后初春来临时,已经破冰消融的寒潭,甚至似是潭底有火,已经燃烧沸腾得滚烫。

    颜钟意真真是犹豫了片刻,才忍住了自己刚刚浮上心头的想法。她不想先睡了再说,不想最后又把当年的路从头走一回,不想再伤人伤己的折腾一次。

    她伸出手去,虚虚地遮了一下蒋凌西眨都不眨的眼睛,说话时气息都还带着些急促的微乱:“又给我调酒,明天又给我放假,想什么呢?”

    倒不是质问,更不是疑问,大约是句明知故问。

    “我是想。”蒋凌西把她的手从自己眼前捉了下来,握在掌中,嗓音里满是压抑的微哑,“但你要是不想,我又不会怎么样。”

    闻言,颜钟意弯了弯眼睛,勾着唇角微微摇头感叹道:“最近这么乖,都不像你了。”

    她有两只手,被抓住了一只,又拿左手作怪,伸出去拉扯了下蒋凌西的耳朵,补充道:“像假的。”

    然后两只手都被蒋凌西捉走了。

    蒋凌西自己也知道,要以过往历史论,他绝称不上一句乖,倒一直是个先斩后奏的行家,哪怕是决定了要接这个剧,他也没有提前和颜钟意说一声。

    他收敛自己任由颜钟意为所欲为,也不过就这短短的时日而已。

    前提那也是白天片场里和颜钟意拍吻戏的人,是自己。这才稍稍拓宽了些许他夜里忍耐值的上限。

    蒋凌西倒也没有强行再把靠坐着沙发扶手的颜钟意拉扯回自己怀里,他试图用深呼吸放缓自己的急躁,低声道:“我知道你今天晚上心情不好。”

    颜钟意虽然坐着沙发的扶手,但又顺着单人沙发那柔软舒适的靠背,蹭往了有温度的方向,给自己的脑袋找了个宽阔且结实的肩膀枕着,微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晚上心情不好?”

    “你还在循环拉二。”蒋凌西轻轻捏了捏颜钟意的手。

    今天下午剧组A组拍摄收工得比较早,颜钟意不像蒋凌西还有导演的事儿要干,她回来休息得也早,手机上敲蒋凌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睡前了。

    但从蒋凌西进来起,直到此时此刻,房里除了他们两人的声音和呼吸,也就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在循环往复,

    音量很低,但极致的旋律随着共鸣,像是踩着那根名为情绪的弦,即是宣泄,也是安抚。

    以往颜钟意要是拍了悲剧或者令人难受的戏份,回到自己家的卧室里,就爱窝在单人沙发里,又或者蒋凌西在家,她就会窝去蒋凌西怀里,反复重放这一曲,直到她感觉自己心情恢复了为止。

    因为颜钟意这点喜好,蒋凌西后来甚至能分辨出各种不同版本的拉二来,甚至他自己在国外求学时,偶尔也会买张票,独自去听一场音乐会。

    这其实不是蒋凌西以往的习惯。

    他跟着爷爷长大,老爷子平常都是把半大的孩子打包一裹,丢到训练场里跟着兵一起练。蒋凌西寒暑假偶尔去大哥二哥家里住一住,也断没有长辈,会带家里几个男孩子,去听这种所谓的靡靡之音,通常也就是带出去登山探海,露宿野营,好锻炼得更皮实些。

    颜钟意本人,以及这些带着她成长经历的喜好,即使分了手,也无法清清楚楚剥皮剔骨一般地割裂开来,反而是就那么混合着记忆一起,牢牢地嵌入并融合进了蒋凌西过往的生命和他艺术的审美里。

    蒋凌西承认,排除掉他那点有色滤镜,俄罗斯,确实是艺术史上不曾褪色的一处圣地。这位百年历史前伟大的音乐家,能用他最伟大的作品,用音符的不同组合来梳理人的情绪,让人沉浸在旋律里,慢慢地,从致郁走向治愈。

    灰暗消沉的乐章缓至尾声,柔板渐起,和弦之上,自由欢快的协奏流淌而出,颜钟意悄悄抽出手来,没扭头,就这么靠在蒋凌西肩膀上,抬手胡乱在蒋凌西脸上到处摸,终于找准了位置,而后轻轻揉捏了下他挺直的鼻梁,嘀咕道:“你没有心情不好吗?”

    蒋凌西没吭声。

    可他不吭声,原本躲到了沙发扶手上的颜钟意,翻了个身,动作灵巧地就又跨坐了回来。

    她揉捏蒋凌西鼻梁的手指往下一滑,就止住了他的呼吸,凑近他脸上,弯着眼睛,非要逼问他:“你就没有心情不好吗?不想求抱抱吗?”

    蒋凌西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养了一只动不动往他身上一跳、理直气壮地压住他心口、还要拿水润明亮的眸子望过来的猫。

    颜钟意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这几天密集的戏份拍摄下来,既然她的心情不好,那蒋凌西的心情,肯定也不会好。

    当演员,并不需要真的体验过杀人、体验过战乱、体验过种种世间并不普遍多见的惨痛经历。

    需要的,是共情能力,是去深入体验、探索被饰演角色的内心世界,思他所思,感他所感,痛他所痛。

    演员被戏所影响,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只是程度轻重有别,脱离速度也不同而已。

    这几天下来,蒋凌西和颜钟意在剧里的角色,始终都是在凄风苦雨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

    大城市一朝沦陷,平民们被迫离开家乡,一波又一波地往西南大后方逃难。火车站便成了敌人轰炸的重点打击目标,即使是满载难民的火车,也是毫不在乎,伤亡惨重。

    火车票的黑市上,一票难求,比房价都贵。车厢车顶车壁上,全都挤满了人。

    即使没被炮火击中,一节车厢里也是人员超标好几倍,拥挤又饥饿,最基础的一切生存需求几乎都是奢望,生病的、摔落的、感染的,尤其是体弱的老弱妇孺,一天之内,便能死掉好几个。

    乱世如浮萍,人的命也几乎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男主本就是少失怙恃,寄居大城市的舅舅家中求学,未料到大城市沦陷得极早。只有他,同女主在外与同学们一起参与运动,反而逃过一劫,舅舅全家却已遇难。

    受伤康复的少年陪着心上人,一路东躲西藏,同少女回到了她家中,可仅仅一周过去,江南的温柔水乡亦未能幸免,女主也是家破人亡。

    处处只能见到残垣破壁,烧杀劫掠。

    十几岁的年纪,朝夕之间,都成了孤苦伶仃的孑然一身,放眼望去,举目无亲。

    两个人浑身上下所有的钱,加上家里提前藏起来的财物,全部变卖,也只够去黑市上,买一张前往西南方向的火车票。

    少年说什么也要让心上人先走。

    满目疮痍,他看够了,看尽了,燃起满腔鲜血,宁可赤手空拳去以身殉国。

    但他也绝不肯让心上人留在已经沦陷的城市。

    一个年方十七、青春美貌的少女,留在沦陷城市,会遭遇什么,那是不言而喻的。

    在战乱的年代,火车站里一场生离,一朝走散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手松了那么一瞬间,从此往后,山高水远,那么就连彼此的生死,也都再也不能确认了。

    少女没法知道留在当地抗战的少年,会不会死。少年也没法知道随着火车前往西南大后方的女孩子,一个人,能不能护住她自己,会不会活。

    十几岁,在和平年代,尚且能称为孩子。在命如草芥的战争年代,已经要成为扛起国家命运的一份子。

    不难想象,多年以后,青年重伤在身时,又看到军统身边旗袍妖娆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好在理智回笼之后,共同理想带来的信任,让他们终究还是寻回了对方。

    温柔缱绻,缠绵难舍,然后再一次死别。

    战乱年代的苦难背景,注定了这部剧,并不会有阖家团聚、不死一人的圆满大结局。

    甚至都不好说,到底是战死沙场的男主更惨烈,还是艰难求生的女主更痛苦。

    但拍完了惨烈戏份心情郁结的颜钟意,会哼哼自己头痛,会主动撒娇要抱。

    蒋凌西却是不肯说一句他也难受的。

    他总把自己定位成了照顾者、保护者,他特意给颜钟意腾出了一天假期休息,但他第二天还得继续履行导演的职责。他特意给颜钟意调了整整一玻璃瓶的桑格利亚,足够她喝到明天的休息日,但也没给自己准备什么解乏的东西。

    可颜钟意不撒手,蒋凌西把她安抚好了,她不头痛了,她就回头捏住了蒋凌西的鼻子,弯着眉眼,非要逼问他:“说一句你也心情不好,想要我抱你一下,安慰你一下,很难吗?”

    其实你抱我,和我抱你,只要抱住了,也没有好大的区别。

    但颜钟意觉得,还是有点区别的。

    戏里生离死别一连哭了好几天好多场,颜钟意自己在心里,其实就松了口。大晚上的,贴身助理周飞飞也不在,她发消息敲蒋凌西来房里,本来就是想和他说清楚的。

    只不过看到蒋凌西手里瓶身满是冰雾的果酒,贪了几杯,又沉迷了一下他的拥抱,稍稍耽误了一小会。

    颜钟意小时候,其实很不能理解一件事。这世上,怎么会有能共患难,却无法共富贵的爱人或者朋友。

    如今却感觉稍稍摸到了一点点边角。

    和平的现代里,任何的鸡毛蒜皮,比如吃不到一起去,你吃甜口我吃重辣;比如玩不到一起去,你爱泡吧我爱宅家;比如睡不到一起去,你打呼噜我磨牙,也许都会成为分手的原因。

    但如果真的是乱世当前,国仇家恨,时时刻刻都面对着生死存亡,也许就轮不到这么细枝末节的事情,成为生活里斤斤计较的重心了。

    明明是能拿命护着你的人,要是一辈子也遇不到需要拿命护着你的事,那兴许也是会吵架吵到分手的。

    不是所有的情侣,都有他们这样的机会,把自己放进别的情境里,别的时代里,去感受会不会走出不一样的路来。

    颜钟意一直以来,觉得自己算是活得很幸福的。她真正的属于她自己的人生里,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没有体验过求而不得,家庭幸福,父母开明,既没有经济的压力,也没有亲情的束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尤其不擅长妥协。

    她更是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天涯海角是不是什么很难忍受的天大事情。她从小就老是换城市换国家,爸爸更是空中飞人一个,妈妈也从来没有要放弃自己的事业跟着爸爸飞的意思。通常都是她们母女俩在哪儿,爸爸有空休息时就飞哪儿。

    这在她眼里,绝对算不上生离。完全就是日常。

    和平的现代里,爱情又能有什么天大的波折,又或者能有什么几生几世的难舍羁绊。

    在一起就高高兴兴过日子,不在一起分了手,她也能知道蒋凌西好好地活在另一个国家里,走在求学的正轨上,攀登在实现理想的山路上。

    她和蒋凌西还有共同的朋友,也能看到他的消息,还能在院线里欣赏到他的电影。

    她能在屏幕上看到蒋凌西的脸,甚至能从他拍摄的影片里,反向触摸到他的成长。

    很难会生出真的失去了蒋凌西的惶恐来。

    结果在片场里体验了一把。

    颜钟意当然知道现在这高科技时代,绝对不是随时随地一松手,就是此生难以再见的战火纷飞年代。

    当然也知道剧里死别的爱人不是蒋凌西,而是剧里蒋凌西演的角色而已。

    她当然更知道这悲剧故事和悲剧情侣是虚构的,而不是真实发生的。

    但演员演戏,要的是时时刻刻代入自己催眠自己,这就是我,这就是我正在经历的一切。而不是时时刻刻抽离自己,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颜钟意扪心自问,要是她真的一松手,蒋凌西就真的从她生命里消失了,死生不复相见了。

    她其实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放手,就说分手的。

    她套在别人的壳子里,体验了哭到肝肠寸断的分离,回到了自己的躯壳里,便悄悄回头审视了自己。

    颜钟意是个主动的人,审视完了,她也就不想再吊着蒋凌西了。

    不用等着蒋凌西先来开口表白追求一次,她再答应。

    她只是试图先和他说清楚,她既不害怕婚姻,也不抗拒婚姻,她父母的婚姻很幸福,她的家庭也很幸福,但她只是不想那么快就走进去,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现在就能给出未来一定会结婚这样的承诺来。

    也试图先和他说清楚,她希望蒋凌西以后别替她做决定,但他难受可以说出来。家人给他的压力,爷爷令他的为难,也可以说出来,别觉得男人不该示弱,始终把自己放在保护者的位置上,把她和他那里的负面的信息隔绝开来。

    但颜钟意大概是学不会如何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地和蒋凌西讲开场白的。

    她就非要捏着蒋凌西的鼻子阻断他的呼吸,问其实不怎么演戏更没演过生离死别的爱情戏的蒋凌西,有没有不开心也想求抱抱,想要她安慰他。

    这话问的,蒋凌西别说吭声了,连点个头都不肯。

    蒋凌西肺活量再大呢,呼吸这回事,也是生命存续的必需品,肯定经不住颜钟意捏太久。

    颜钟意就像是个恃宠行凶的快乐挖蚌人,明知道这蚌是不会伤她的,于是偏不执刀,偏要徒手,想撬开他这个蚌壳似的嘴,探手去摸一摸内里柔软的蚌壳肉,再悄悄撸一把里面裹着的珍珠。

    蒋凌西也知道颜钟意不至于真的想憋死他,就是好玩罢了。

    非要他点头,或者他张嘴。

    却万万没想到,他肺部的空气尚未消耗到一半,颜钟意就主动凑近,在他唇上吻了下。

    两年多的分离,直到片场重聚的诸多吻戏,这还是私下里属于他俩本人的第一个吻。

    偏偏颜钟意还一触即离,浅尝辄止,短的似是掠影浮光般。

    蒋凌西本就被动地屏住了呼吸,这吻又短得本应感觉不到什么。

    但蒋凌西分明就好像嗅到了那股萦绕不去的味道,尝到了那口他不爱喝、偏又爱在颜钟意唇上吻到的果酒香甜。

    颜钟意准确地预判了蒋凌西的行为,知道这种简简单单地亲一下绝对满足不了他不说,还会引燃他,及时松开了捏住他鼻子的手,往后一仰,躲开了蒋凌西妄图深入的亲吻。

    她还要弯着眉眼得逞的笑,笑完了,就换了个问法:“我不开心的时候,想要你抱,你不开心的时候,竟然不想要我抱吗?”

    蒋凌西不跟颜钟意嘴炮了,直接拿手臂箍住了她,用力扣进怀里,拿行动回答了颜钟意,到底想不想要她抱。

    可他抱了,颜钟意又要闹,挠他的后背,催促他:“乖,我还要一杯酒!”

    叹气。

    蒋凌西松开手,起身去冰箱那边给颜钟意倒酒。

    起身之后,蒋凌西还记得把那个又坐到了沙发扶手上的颜钟意捞下来,放进了单人沙发里好生坐着,怕自己不在旁边,她重心不稳翻下去。

    颜钟意靠在这个包裹感十分舒适的单人沙发里,感觉整个背部都熨在了被蒋凌西体温捂热的沙发靠背上。

    在初秋微凉的夜里,这温度,让她惬意地连小腿都蜷缩了上去。

    她就歪着头,盯着冰箱旁边站着的蒋凌西倒酒,还嘀咕说小半杯太少了,非要蒋凌西倒了几乎满满一杯给她。

    等着蒋凌西倒完了酒,颜钟意伸手从蒋凌西手里接过了泛着冰雾盛着酒红的玻璃杯,也半点没有起来让座的意思。

    似乎是不打算继续蒋凌西坐沙发,她坐蒋凌西了。

    蒋凌西以为这又是颜钟意抱够了,要和他晚安了。

    追求路漫漫,今天也算是她主动吻了一下,虽未能饱腹,但至少也算是途中补给水分了吧。

    但颜钟意喝了一口冰酒,却没说晚安,反而是指挥蒋凌西去开酒店套房里的那个保险箱。

    保险箱打开,里面有其他的一些零碎的贵重物品,但明显不是颜钟意要给他的。

    颜钟意要给他的东西,蒋凌西很熟悉。

    当时他把卡还给了颜钟意,但并没有一手交钱,一手交物。

    这个小盒子里,放的是蒋凌西当年求婚的钻戒。

    颜钟意没有让蒋凌西自己回去揣测她的意图,她伸手拉住了蒋凌西空着的左手,靠着沙发,试图斟酌着自己的语句。

    “蒋凌西,我……先把戒指还给你,行吗?”颜钟意想了想,虽然她收回了那张卡,如今把戒指理直气壮地还给蒋凌西也无可厚非,明明算是两清而已,但也还是加了个“先”字。

    她难得有些迟疑,微蹙了眉头,怕自己的话要是说得不好,会伤人,于是无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蒋凌西无名指的指骨,轻轻地磨蹭着。

    “我……”颜钟意本要脱口而出什么,又刹了车,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蒋凌西拿着他求婚的钻戒,安安静静地站在沙发旁边,垂眸凝视着颜钟意左手端着酒杯字斟句酌,又用空着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捏他无名指。

    蒋凌西从来没觉得,手也能着起火来。

    可颜钟意顺着他的指节捏着,那点柔软的触觉,仿佛就穿透了骨头,烧进了心口里。

    颜钟意无意识地选择了无名指,实在是那个当年花光了蒋凌西身家的戒指盒,明明不重,但一直以来,压在她心头,却沉甸甸的。

    颜钟意以前是常常表白“我爱你”的。

    但自从她和蒋凌西分手以后,除了对家人,她就不这么说了。看到这戒指盒,偶尔午夜梦回,总令她思考一些形而上的问题,譬如爱到底是什么。

    颜钟意又喝了一大口冰酒下去,直到这口冰酒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才缓缓开口道:“我……我现在不确定到底我知不知道爱的定义是什么。但我确定我喜欢你,其实一直都喜欢你。”

    “我喜欢你这个人,也喜欢你导的电影,也喜欢你片场专业的样子,也喜欢和你聊天。”

    “用中文表达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总之,如果爱情分成了date,relationship,和婚姻这三步骤的话,现在我的舒适区域可能只有前两步……”

    颜钟意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她本来想说,虽然她不能保证未来一定会结婚,又或者现在就言之凿凿地承诺一辈子,但她会认真谈恋爱,也会认真考虑怎么在蒋凌西想要的东西和她想要的东西之间达成一个平衡,会尽量选择磨合而不是分手,但也想要蒋凌西以后能尽量有不高兴提前用言语沟通,别替她做决定。

    全夭折了。

    没喝完的红酒泼了一地,染上了满室的深红浅红,腾起了满室的果酒芬芳。

    玻璃杯从沙发上一路滚落到了地毯上,也没人记得要捡起来洗干净放好。

    听话听音,颜钟意的话音这么一停顿、一犹豫、一迟疑,虽然还没说完,蒋凌西觉得自己已经明白她想说什么了,更加明白颜钟意是松口了。

    他履行的这夜晚的拥抱机器人义务,加上白天片场的对手戏,要是再继续这么甜蜜的折磨下去,可真是理智的弦都要绷断了。

    颜钟意一松口,他就不想忍了,也忍不了了。

    蒋凌西直接把当年花掉了他全部身家的钻戒盒子丢进了沙发的空隙里,弯下腰去,右手揽住颜钟意的背,左手小臂兜起她的腿弯,直接把蜷在沙发里的颜钟意整个人抱了起来。

    颜钟意没说完的话,就尽数夭折在了蒋凌西激烈的吻里。

    虽然片场也吻过,刚刚也亲了下,但此刻终于没有了探照灯打着,也没有了摄像机拍着,更不用再始终吊着那根理智的弦。

    蒋凌西再不用想着记着思考着,要去演别人同喜欢的姑娘接吻,该是什么样的情绪什么样的动作什么样的表情。

    他现在就是他自己,满身满心满眼里,都是自己失而复得的心上人,吻得近乎肆虐,心脏疯狂搏动了起来,血液也都沸腾了起来,掠夺挤压掉了颜钟意肺部的所有氧气,让她连舌尖都被吮得发麻,几乎喘不过气来。

    等到颜钟意略微回过神来的时候,等到蒋凌西松开她的唇舌放她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的时候,她的整个背部都已经贴到了泛着微凉的墙壁上,身前则抵着他结实有力的心口,完全没有留下丝毫的缝隙。

    颜钟意本是被托着坐在蒋凌西的手臂上的,尚且能称得上一句稳当。

    可蒋凌西放她喘了口气之后,竟然还敢松开她,直接解放了自己抱住颜钟意维持她平衡的双臂。

    温暖有力的掌心,就侵略去了别处。

    夏末刚过,才入初秋,睡裙舒适单薄,长度将及膝上,在颜钟意蜷在沙发上时,就完全遮掩不住她修长笔直的腿。

    此刻那就更加遮掩不住什么了。

    完全遮掩不住什么了。

    腾空的颜钟意除了背贴着墙,受力的支点就剩下那么一处。

    没了承托的双臂,简直是逼着她手脚并用地贴住蒋凌西,主动环上去。

    蒋凌西得了自由的手,还在熟练地游走点火,之前那点未曾真正熄灭的山火,很快就成片地复燃起来,汹涌燎原。

    话都来不及讲完的颜钟意,被蒋凌西撩拨得倒吸一口冷气,肩膀背脊的线条都绷紧了,战栗感悄然而生,疯狂蔓延。

    她此刻就是想再讲什么,不仅心没有余,还力不足气也不足了,张嘴说话都话不成音,只剩下点破碎不堪的单音节,顶多只能咬蒋凌西一口。

    于是就真的咬了他一口。

    直接掐准了蒋凌西的弱点,趁他温热的唇肆虐到了别处,偏过头去,咬了他耳垂一口。

    果然蒋凌西就顿了下。

    颜钟意也并不怕摔,趁着蒋凌西停住了动作,便松开了自己环住他肩背的手,探下去扣住了蒋凌西异常放肆还异常熟悉她的十指。

    “我话都没说完!”颜钟意咬着他耳垂不放,即使话音含糊,也一定要把话先说清楚。

    蒋凌西终于收拢回了一丝他抛诸脑后的理智,抬起头深呼吸了下,稍微规矩了点,还是拿右臂托住了颜钟意,左手也收了回来,捋了捋颜钟意脸颊侧边略带凌乱的乌黑发丝。

    “颜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蒋凌西嗓音沙哑地回道,说话时贴住了她嫣红一片柔软温热的唇,轻轻摩挲了下,“我知道你不想结婚,我也不会再逼你结婚的。你就当是前男友复职的试用期?先试试,我不会骗你的。真要是骗了你,你再开除也来得及。”

    他听懂了颜钟意还他求婚钻戒的画外音,也听懂了她的松动,总之再不能忍这晚上百炼成钢的甜蜜折磨,坚决要求先上岗,免责条款和合同细则都无所谓。

    “还复职试用期开除来得及呢,瞎比喻什么?”颜钟意叼着蒋凌西的耳垂磨牙,她估计蒋凌西就听到了前半截,然后自动脑补了后半截,于是产生了点微妙的偏差,“要是试用期的话,你现在在干嘛?”

    “资本家。”蒋凌西用他那低哑冷冽的嗓音喊颜钟意资本家,听起来还十分亲昵,又带点控诉。

    他刚刚收够了利息,虽然本金还没着落,但也给理智留出了些许生存的空间来,开始要吻不吻地反过来勾引颜钟意。

    他在颜钟意唇上轻啄了下,低声道:“资本家,随时被开除的试用期,也是要发工资的。”

    资本家小姐空溜了拥抱机器人好多个晚上,承认自己是有点过分,还有点压榨。

    算了。

    颜钟意想。

    今朝有酒今朝醉。

    要是真当没有明天那么活的话,好多纠结压根就不存在了。

    要说话什么时候不能说,还是先做点别的事情好了。

    她本就不是个善于忍耐的人,喜欢就是喜欢,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火线喊停,说晚安再见,于人于己,都残忍,也没必要。

    但也不能光让蒋凌西一个人放肆。

    微醺酒意带来的飘飘然也好,蒋凌西托住她导致的错觉也罢,颜钟意总觉得此刻重力都少了几分,她勾住了蒋凌西的肩背,主动欺身吻了上去。

    效果约略等于往火海里泼滚油。

    几乎也没什么慢条斯理从容不迫的前奏可言了,又或者说,可能这前奏拖得过于漫长,以致于都听不出来了。

    钢琴协奏曲还在室内循环往复,同样不知停歇,复调旋律相合,近乎于回旋曲。

    C大调上的华彩乐章,气势磅礴的钢琴奏鸣浪潮般,一波未平一波涌上,如同置身于暴风骤雨中动荡的大海里,挣扎沉沦,碾压的力度似要把琴键都摁碎了。

    合奏的音符之下,掩盖了一室旖旎风光。

    还没回卧室,先去了浴室。

    睡裙已经毁得不能要了。

    颜钟意本就喝了酒,虽不至于醉人,但也带点微醺的酒意,被热水一激,全部的懒散都蒸发了出来,动都不想动了。

    她伏在池边,曲线似火、长发如墨、面若桃李,眉梢眼角都挂了春色,侧过头来,含嗔带怪地横了一眼蒋凌西。

    一汪秋水般的目光,桃花眼微微弯着,柔柔地望过来,性感又撩人,视线纠缠,即刻勾起了无边的水波。

    颜钟意无端又想起来小时候想养小老虎的童言。

    这完全不像是家养的,倒像是野生的被捉了起来,关几年都忘不了野性。在笼中被憋闷了数年的猛虎,一朝放归山林,半点都不温柔体贴了,完全就是凭着本能横冲直撞。

    套房的私人SPA间倒是够大,折腾了一溜够,颜钟意的拥抱机器人大概是这段日子连本带利的工钱讨够了,理智值终于回归及格线了,温柔体贴的程度也开始恢复往日的平均水平了。

    什么都帮她弄完了,分外细心,还拿大浴巾一裹,把她抱到床上去,十分轻柔地帮她吹长发,旧日手艺不曾忘,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扯掉。

    吹完了,抱在怀里,还埋在她乌黑柔顺的长发里嗅了片刻。

    然后就又回满了能量条……

    床铺柔软,又有承托,虽少了几分仅仅靠着背贴墙壁支撑又或者满是蒸腾水汽环境的刺激,但倒也不失缠绵悱恻,各有千秋。

    尤其蒋凌西这会儿能分出神来更多地照顾取悦她的感受了。

    时钟早已过了子时,约莫临近后半夜了。

    颜钟意的大脑和身体都要渐渐分离了,一半叫嚣着无法思考的困倦疲乏,一半沉溺在被极致抚慰的愉悦里。她本就肤白,又喝了酒,加上浴室里待了太长时间,此刻清丽的脸上,绯红颜色褪都褪不下去。

    整个人都似着火了一般,浑身宛若雪地落红梅,处在没睡着、却也不太清醒的状态里,眼尾都泛着红,细瓷的皮肤上蒸出一层薄薄的汗,还会把发烫的脸颊贴在蒋凌西掌心里,撒娇似的来回磨蹭。

    蒋凌西捧住她脸颊,低头吻住颜钟意,感觉到她微张开唇,没什么意识但又浅浅地回吻了他。

    即使蒋凌西明知道浴室里浸泡纠缠了那么久,此刻又覆盖了沐浴露洗发水的味道,她白天喷的香水尾调早该洗没了,她唇上的淡淡果酒味道也早就该散了,可他抱着颜钟意一闻,那股淡淡的馨香,也说不清具体是什么,嗅觉就立刻通知了大脑,这是他的颜钟意。

    从来没变过。

    颜钟意感觉自己都没睡多久,就被闹钟吵醒了,蹙着眉,没睁眼,不太清醒地伸手去摸手机,哪儿都没动,只动了胳膊,还觉得累。

    但熟悉的地方没摸到手机。

    恼人的铃声还在响,还衬着依然在反复循环的钢琴协奏曲。

    这曲子就这么演奏了一晚上,蒋凌西和颜钟意就没想起来去关掉它,以致于它都成了背景音,如果没有铃声的侵袭,几乎就注意不到了。

    颜钟意终于肯微微睁眼了,迷糊看到墙上的时钟转到了清晨六点——她闹钟没这么早?

    她背后贴住的温热结实的怀抱一空,颜钟意顿感一凉,但马上又有被子裹了上来,还带着点余温,在她肩后细细盖好。

    颜钟意的理智这才慢了好几拍的回笼,哦,这不是她的闹铃,这是蒋凌西的。她今天休息,但蒋凌西没得休息,照样是六点起床锻炼,然后开工。

    他俩的手机都扔客厅了,蒋凌西摁掉了自己的闹钟,也顺便把颜钟意的工作手机和私人手机都替她拿了进来。

    但蒋凌西摁掉了闹钟,却没去锻炼,不过他也没掀开被子再躺进来,他怕一大早上擦枪走火,耽误事儿。

    于是把颜钟意连人带被子,一起卷进了怀里抱着,伸手把她长发顺到耳后,问她:“继续睡吗?还是饿了,想吃点东西?”

    颜钟意隔着被子,没什么力度地往后踢了蒋凌西一脚,嗓子都有点缺水地哑了:“牛奶!”

    她昨天是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醉完了再和蒋凌西把后半截话说完来着。

    现在却没什么力气说话了,她既饿,且困,脑子都懒得转,身体也懒得动,就只记着,非要等蒋凌西没怎么睡又要忙碌一天,自己却养精蓄锐休息完了,晚上把他报复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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