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谣风风火火地走到自己的枣红小马前,翻身上马。
宋暨看看她,薄唇紧抿成一条线,沉默无声地走进马棚,挑了匹与她枣红小马身量差不多的马出来骑。
虞谣冷哼,中气十足地挥鞭指向前方:“围绕整个马场跑一圈,以前面那棵树为终点!”
宋暨点了下头:“好。”
虞谣知道他是觉得她生气了,所以不敢多说话招惹她。
但其实她没生气,她只是必须赢。
她觉得这样气势汹汹地比较容易赢。
气息一沉,虞谣悍然扬鞭,马儿如同疾风般冲出去,顷刻之间,周遭山景都被扯拽成一条条模糊的颜色,与风声一起从耳畔呼啸而过。
姜沨惊然:“殿下!”
她从未骑得这样快过,他怕她出事,想叫住她,但转瞬间马儿就已窜出十几米,夹杂马蹄声,哪里叫得住。
宋暨旋即也策马驰出,虞谣耳闻侧后马蹄声渐近,微微偏头,就看到了宋暨骑马的样子。
他方才紧张得很,但骑到马背上,一下子沉稳了下来。
他不像她这样急,气息平稳,身姿也没有半分急躁。虞谣也想学他,可眼看那白色骏马如同闪电般逼近,她愈发沉不下气。
虞谣只得猛抽马鞭,马儿吃痛,马蹄声越来越快。
她微微松气,然而一扭头,却见宋暨和她的距离一点也没缩短,面色也依旧平静。
很快到了马场劲头,要转弯了。虞谣神经紧绷,拽住缰绳控制方向,也就是那么一刹的减速,疾雨落地般的声响在耳侧一响即逝。
宋暨无情地反超了她!
等她转完弯,距离已拉至几米,并且还在继续扩大。
虞谣自知不是对手,心里大声爆粗,忽地急中生智,拔下发钗边往马屁股上刺去。
尖锐的嘶鸣响彻马场!
宋暨诧然扭头,看见枣红小马前蹄不正常地扬起,很快又落定,转而发疯般地向他冲来!
“驾!”他忙也策马,同时,姜沨惊得脑中一声嗡鸣,跃上马背,径直向虞谣奔去。
三人的距离都在缩短,几息之间,虞谣与宋暨离终点都已不过几丈。
宋暨还是更快一些,虽有些慌神,但掌握得仍十分稳当。虞谣眼见自己的马又慢下来,银牙暗磨,右手急起急落,又刺了一记。
“唰”地一声,枣红色光影自宋暨余光里闪过,超了他半个马身,堪堪超过先前定为重点的大树。
姜沨也已赶到面前,伸手要帮虞谣驭马,但未及开口,虞谣手一施力,先一步猛勒缰绳。
——她已经被刚才的疾驰吓疯了,只想尽快让马停下。
然而这一猛刹却又惊了马,马儿狂躁得再度扬起前蹄,惊得虞谣惊声尖叫。
叫声未落,前蹄落下,后腿扬起。虞谣猝不及防,倏然失去平衡,向侧旁一头栽下。
“殿下!”姜沨赶忙下马,跑向虞谣。好在盛夏草厚,虞谣连打了两个滚,停住,嗓音嘶哑:“没事……”
姜沨扶起她一看,两只手的手腕处都有好大一块擦伤,连忙唤道:“来人!”
不远处吓得够呛又不敢贸然近前的几个宦官如同被按下开关,即刻拔腿跑来,奔向虞谣。
姜沨小心地放开她,转身直逼宋暨。
宋暨下了马便瘫坐在地,目光空洞地看着一切,忽而被他攥住衣领一把提起,一时也没什么反应。
姜沨虽只比宋暨年长两岁,但正值很多男孩子窜完个子的年纪,个头高上不少。
他拎着宋暨,大步流星地把他按到墙边,一把将短刀拔出。
银光袭来,宋暨闭上了眼睛。
“哇——”几步外,少女哭声乍起。
姜沨下意识扭头,手上也滞住。
目光所及之处,衣衫凌乱的小公主放声大哭,边哭边从地上爬起来,推开周围的宦官,跌跌撞撞地跑向他。
姜沨怕她摔了,赶忙收起刀迎上前,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别生气,帮我……帮我瞒着父皇,好不好!”
“啊……”姜沨怔然,看向不远处的几个宦官,几个宦官立刻都低下头,满脸写上:二位殿下拿主意便是,我们可以装聋作哑。
姜沨略作迟疑,蹲下身,摸摸虞谣的额头:“这怎么能瞒着陛下?殿下受伤了。”
虞谣抽抽噎噎:“不要告诉父皇我是赛马伤到的……”
逐渐弱下去的尾音,显得楚楚可怜。
姜沨犹豫着,虞谣耳边响起:“当前还债率,13%。”
哇地一声,她哭得更厉害了!伤心得情真意切!
她都这么拼了,怎么还是降了十个点啊!呜哇啊啊啊啊!
姜沨被她哭得心软,终于点头:“好吧。”
反正受伤的事不能瞒是重点。
至于赛马,她不想提也罢。本身学骑马也难免受伤,不是说不过去。
虞谣心里暗自松气——谢天谢地,还好这里的她年龄小。
年龄再大一点,就不好靠哭解决问题了。
QAQ真是的,逼得她演技都提高了。
收住哭声,她抬起衣袖抹一把眼泪,看向宋暨。
宋暨面色惨白,却又很平静。和她对视一眼,上前两步,踉跄跪地:“下奴输了。”
他没觉得自己一定会赢,但他也没料到,会让公主因此受伤。
两片殷红的伤口印在她白皙的手腕上,刺眼可怖。
宋暨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将手伸向灼目的血色,但被姜沨挡住。
他猝然收手。
姜沨冷冷看着他:“杖毙。”
宋暨惶恐抬头,但也只那么一瞬,就又平静地低下眼去。
自然是这样。
于是宦官上前拉他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反应。抬眼又看看虞谣,咬住牙关,一个字也没说。
虞谣定定地看着他,又抽噎两声:“你要烤鸡给我吃……”
“?”宦官停住,宋暨和姜沨同时看向她。
她啜泣不止,好像并没有听到姜沨的话,眼圈红红地望着宋暨:“我赢了,不能提要求吗?”
说着顿声,然后又重复了一遍:“你烤鸡给我吃!”
情绪愤慨、委屈。
宋暨茫然恍惚,费解地看着她,她气恼道:“你听到没有!”
“哦。”他怔怔应声,强静下神,又说,“好……好。”
上回他是真的不敢给她吃,他随手烤来的东西,比不得宫中膳房的精心烹制。如若她吃出什么问题,他只能以死谢罪。
但这回,害她受伤本身已是死罪了,不差这只烤鸡。
姜沨蹙眉,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宋暨毕竟是公主身边的人,是死是活轮不到他做主。
.
是以这日的学习当然就此结束,一行人回到行宫,虞谣回屋歇着,姜沨去向皇帝禀话。
宋暨大概是拿不准自己还会不会被问罪,一路都安安静静地跟着,直到在虞谣的住处前被侍女拦住。
虞谣回头看看他,道:“要吃的时候,我去找你!”
宋暨低着头:“好。”
她又说:“你先回去吧,不干你的事。”
宋暨略显怔忪,躬了躬身:“下奴告退。”
“当前还债率,15%。”
艹……
虞谣差点晕过去。
凭什么啊?如果刚才的暴跌10%是因为宋暨心灰意冷觉得自己要命丧黄泉,那她能理解。
可她现在都表明不跟他计较了,怎么才回升2%?
虞谣怨念地进屋躺着,太医前脚刚来给她包扎好伤口,皇帝后脚就一脸焦急地赶来了。
然后就是一番非常有爱的父女互动,皇帝稍有责怪地问她怎么这么不小心,她哭唧唧地说了句自己不是故意的,皇帝立刻就不说她了。
——虞谣不禁腹诽:那一世的我这么作,肯定有您溺爱加持的缘故。
等到皇帝离开,她又瘫了一会儿,就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晚膳她没多用,因为心里惦念着宋暨的烤鸡,但可想而知,身边的宫人们不敢放她出门。
“殿下刚受了伤,好好将养几日才好。”侍女温柔地劝她。
虞谣看看被白练层层缠绕地两个手腕,点头:“我知道!我也不想生病、不想留疤,所以我自己会很注意的。你们放心,我就在行宫里走走,不干别的,天黑前一定回来,行不行?”
言辞认真,态度恳切,侍女们有点被说动了。
交换了一番视线之后,她们觉得不好硬拦。
毕竟,慕阳公主的娇纵起来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公主肯好好说话,她们觉得藏着的潜台词大概是:别给脸不要啊!
虞谣看着她们忐忑、惊异、又迟疑的神色暗自怅然……自己从前可真不是啥好公主。
最终,她得到了她们的退让。
两名在她面前最得脸的侍女战战兢兢道:“那……殿下可要说话算数。若殿下玩得太过,奴婢们可要立刻去回陛下的。”
“行,没问题!”虞谣大大咧咧一摆手,“你们先去厨房给我领只鸡来,要杀好收拾好的那种。再装一小盒油,挑几种调料,给我带上。”
侍女们:“?”
等东西寻来,她便去找了宋暨,叫上他一起出门。
行宫地方很大,许多山中景致都被圈在了行宫范围之内。虞谣凭着记忆搜寻,挑定了行宫边缘处一座草木茂盛的小山坡。
到山坡下,两名侍女就被她留下了,她带着宋暨上山,找合适的地方做烤鸡。
鸡是收拾好的,宋暨便专心挑树枝、搭架子。
虞谣在旁边的草地上坐着看他,他对此显然轻车熟路,只是在整个过程里,沉默到没有一句话。
点上火,他也坐下来,面对着火焰,继续沉默。
忽有那么一瞬,他仿佛被触动什么心事,眼眶陡然一红,又别过头忍回去。
恢复如常,就继续盯着火焰不作声。
虞谣突然惊悟还债率为什么升不回来。
她起身走过去,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坐下:“赢了就能拿回自由,却这样输给了我,你挺难过的,对吧?”
“……没有。”宋暨这样说,但薄唇显而易见地颤抖起来。
眼中热意涌起,他有些局促地蜷起腿,将脸埋下去。
虽然害她受伤他很愧疚,但他也确实很难过。
浓烈的怨愤在他胸中撞击,让他很想怒吼着质问她,何必这样!
他去哪里,于她而言都无足轻重。他真的不明白,她何必这样拼命地赢他。
虞谣静静摸出帕子,碰一碰他的胳膊:“喏。”
宋暨其实克制住了,没有哭出来,便只是抬起头看了看,并没有接。
他这样,让虞谣心里更加酸楚难过。可她又不能告诉他,她是为了救他的命才一定要赢。
想了想,她开口:“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不能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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